文丨黄丽明漫萍
婆婆说她只上过三天学。我常常惊诧她上三天学怎能学得这么多东西,殊不知她的学识是来自对社会的阅历,人生的经验。她看透世态炎凉,对人生无执着之念。她爱她的家,爱她的亲人,尽可能与儿媳妇之间做到和平相处。
“艰苦奋斗,自力更生”
“人欺人死不了,天欺人才让人无法活”
“人穷其一生,也别看不开,好死不如赖活着”
“第一碗饭都不好吃,第二碗饭能好吃到哪?”
听婆婆说这些话语的时候,我明白她是在说她自己,也是在告诫教育我们。
我刚来到这个家,可以说是家徒四壁,婆婆不止一次在我面前提过这些话语,我更是从乡邻对家公的冷嘲热讽中,体会了她的不容易。
我不想去反驳回击她,她说的时候我就只是静静的听。
而我有什么困扰,什么不快,也会和她唠叨,什么开心,什么快乐也会和她分享,她也乐于倾听。
我以为她不会再犯病,就此终老。然而一切都非我所想。
那年,凭着我们的努力,终于告别了以前住危房时担心受怕的日子。
婆婆不同意入住新房,强硬表示老人住老屋,非要留在旧房子。我也态度坚决,执意要她搬进来说:“妈,这房子不单单只是我们的功劳,做为后勤的你一样贡献很多。”
我们的新房子,虽说只是我们俩夫妻一砖一坯,自己亲手搭建。但其中如果不是婆婆帮我看小孩。帮我们煮饭,我们怎能做到心无旁骛?
婆婆就这样拗不过我们,一起搬进了新房。
按理说婆婆辛苦了一辈子,现在正是享福的时候。
然而……
那天婆婆的弟媳(也就是我老公的舅妈)到家里来串门,和婆婆唠叨起了家常。舅妈:“姐也苦呀,唉,所以说钱呀,再多也没能有个好身子强。”
婆婆沉默着没出声,许欠才哽咽着说:“姐那得该怎么活?”
我大概猜到了,前段日子就听说这姐也像我婆婆一样,老年丧子,这儿子也算孝顺,自知命不久矣,瞒着家人出走,家里费尽苦心,一顿好找,事隔十天才在家后山找到。人当然也死掉了。
我自听人说起,一直不敢对婆婆提过,而冷不防舅妈却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婆婆说出来了。
第二天,婆婆铁着心要去看她姐,我说:“妈,算了吧,人死不能复生,再说你年纪也大了,去了又能怎样?”
婆婆说:“唉。自家姐妹,好歹也能安慰安慰。”
我语毕了。
自那次回来后,婆婆就又回复了以前呆呆滞滞的样子。
晚上夜深人静,听到我婆婆在她房间细细的低泣。
一天过去了,又一天过去了。
依然如故!
我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她,只有默默地看着她,观察着她。
有天,她出乎意料,对我说:“娃呀,你送我去医院吧,我夜夜难眠,日日不安,心里总像有千百万虫子在咬我,我想砸它,可家里的东西都你新买的,会砸坏呀!”
我耐心地和她说:“妈,妈,你先安静,安静,什么都不想,别去想太多。”
婆婆说:“好多人,好多鬼的,你看到没?就这房子里,一个一个,看,又来了又来了!”
她紧紧地抓住我的手,忧心忡忡的叮嘱我:“娃,你快走,快跑,别让她们看见你,她们都来索命的,快。”
一下子,她的手触摸到我衣袖口上,刚才干活时不小心弄湿了的地方,就又转而声色倶厉的责备:“说了坐月子别自己洗衣服,你看,又弄湿了不是?现在你以为你年轻,等你像我这般年纪,才懂晚了。”
一会又推开我,自顾自在那喃喃道:“姐你也像我,像我呀!以为你能养尊处优,万事安逸,也还是老来丧子。”
天哪,都说的什么鬼话。
第二天,婆婆稍微安静点了,我试图和她说:“妈,要不咱们去看看医生,怎么样?”
“不去,不去,你知道吗?”他们都绑人的,都绑着我,好多人在那哭呀,笑呀,还有打人的,不去,我哪都不去。”婆婆一边向墙角退缩,一边双手不停的比划着。
说真的,那时心里真的很害怕,很恐惧,家里除了我和婆婆,带着我那三个年幼的娃崽外,家公是一个完全帮不上忙的人。不得已向在外打工的二伯和我老公求助,此时刚过完年,他们也刚刚出外不到一个月。他们建议我先到医院去开点药回来,看看吃了药后会不会好点,实在不行再想办法。
于是,我慢慢的哄着她,让她安静下来后。交待家公照看小孩,一点都不敢耽搁,向精神病院赶去。
那是我第一次去精神病院,第一次了解到精神病的症状。知道有这样病状的并不仅仅只有我婆婆这种人物,一个看上去很正常的人也会是精神病患。小至十来岁,有中年的,也有老年的。
而我也是从那时候起特别敬佩精神病院的医护人员,他们对病人的那种谆谆教导,和耐心。更有甚者,我感觉他们也在当自己是一个病患,让病患消除戒备,去感受他们,去相信他们,从而进入患者的内心去交流,去倾听。
我慢慢的和医生讲述了婆婆的症状,医生根据以前婆婆住院的存档,帮我为婆婆重新开了病历和用药。很认真的交代了注意事项。
未了,我说:“这样的情况住院治疗会不会比居家治疗稳定好多。”
医生微笑着跟我说:“实话告诉你,像你婆婆这样的情况,不仅仅是精神上的问题,更有甚者,会发展为老年痴呆症。一个已经七十岁的老人了,我们院方还是建议你居家治疗,入院治疗,介于安全起见,恐怕要你们的家属有人过来一起进来照料和看护。
我不要来护理!心底里一个声音很强硬的向我提出抗议,我想起刚才无意间见到的病患,瞬间毛骨悚然,我才不要呢!
我理了理情绪,坚定的和医生说:嗯,那好吧,在家就在家。”
认真的听清楚医生交待应注意事项后,我急匆匆的往回赶。
幸好婆婆能乖乖的听话,愿意服药。吃了药后的她晚上不再呢呢喃喃的唱,倒也落个清静。
她不再像以前发病那般。口骂狂语,砸东西,伤害人。她不哭,也不再闹,不去唱也不再言语,甚至后来在我家公突然病逝的时候她都能做到面无表情,毫无情绪。只冷冷的交待我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我还依照为一家人的生活忙碌着,每个月为她到医院开一次药。这样来来回回奔忙于家里与精神病院间。日子悄无声息的又过了两年。
婆婆的病不再恶化,也不再像以前发病那样,还能重新再次振作起来,为我忙前忙后,帮我照顾小孩,打理日常。
每天,她就等着煮好了我们叫她来吃饭。天凉了,冷了,她还会穿着夏天的衣服,光着脚板,必须提醒:“冬天来了,得添衣取暖了。”而夏季来临之际,她还会是不懂御下冬装,这时候也必须提醒她。夏天来了!
她会像个小孩,也特别害怕独处,在你每次外出,她都会要求你快点回家。而又一个劲地封闭自己,几乎不再踏出家门。不论你怎么的慢哄兼利诱。
和她相处的日常有时会让你哭笑不得,有时也会让你气得牙痒痒。
凌晨五点刚过,门外就会响起她的敲门声,督促你起床。
晌午,她就会满田野的赶着那鸡鸡鸭鸭,这时候就会上演一场绝对精伦无比的鸡同鸭讲。自家的和别人家的混杂在一起。“咯咯咯”嘎嘎嘎”。而往往这个时候距离它们归巢的时间还早得很。当然十分不情愿回巢。被我婆婆这样的一捣,飞的飞,跳的跳。弄得街坊邻居们敢怒而不敢言,或是打心底的嘲笑。
好不容易捉拿归队。关住它们,它们自当愤声抗议。吵得让人无法耳静。
下午两点,便督促你该煮晚饭了。
这样的日子下来,真的好烦而又无可奈何。
大妞也向我抗议:“老妈,真的好困呀,奶奶有时候五点不到,有时候也刚四点半就叫我起床了。我说还早,可没有一会又叫了。我说还早,没一会又来。”
于是,我想着这样下去真不是办法。好好的跟婆婆说:“以后呀,我们知道时间,你就别老提醒我们了,你如果睡不着可以在房间里坐坐,躺躺。”
“你这么大年纪了,等着我们煮给你吃就好了。”
婆婆似懂非懂,从此也就乖戾了一点。就坐着等吃。闲了走走,不哭也不闹。有时也会见到她安逸的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其实我也就希望她这样,仅此而已。
看到她这样,我的心也甚是安慰。
在某个雨夜,电闪雷鸣,一道电光从我的窗边划过,借着那一瞬间的白光,看到在我的门口,木然的站着一物,头发蓬松,动也不动。
噢!天那!是我婆婆。
我惊魂未定,强忍着怒火,小心的问:“你这是干嘛?”
婆婆小心的回答我:“我,我,我听到下雨了,又响雷又闪电的,来看看你这有电来没有,我房间黑漆漆的。”
我告诉婆婆,雷雨的时候,多数都会停电的,我们家都一样的,睡了吧!好吗?”
婆婆于是乎才又乖乖的转身回房。
婆婆虽然有时看似让我的日常惹来好多麻烦,甚至有时她的突发状况也让我感到难以招架。但有时我想:在和她相处的十几年来,无论她是处于正常,还是在失常的情况下,虽然日常中我们也产生过矛盾,偶尔说话也免不了会有冲突。但她从没试过对我表现出刁钻刻薄。而我对她,即使现在这样,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我还是很感激:一路有她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