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谁会永远等候

  挂了电话已是深夜,阳台的玻璃映照出斑驳的灯光,在暗夜里闪动着安静的光辉。

  我从兜里取出打火机,一手挡着风,另一只手点燃香烟,白色的烟圈顺着风扑打在脸上,浓浓的气息钻入鼻腔。

  苦涩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就在刚才,高中苦追了一年的女孩打来电话,说她失恋了。电话那头的呜咽像是猫爪子,隔着屏幕和数不清的距离直直地抓在我心上。

  我不知该说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从温暖的被窝爬起来,跑到阳台上安慰她。

  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周围的空气很安静,安静到仿佛听到了时光倒流的声音。

  我和思诺认识于两年前,那时候我们都还是懵懂无知的高中生。思诺是那种瘦瘦小小的女孩儿,穿着肥大的校服,看着莫名可爱,每当上课铃声响起,她从外面走进来,穿过走廊,低着头,抿着嘴,生怕别人注视她一样。

  生性低调的人最怕成为大家的焦点,很不幸地,思诺因为我,成了大家八卦和关注的人。刘九潞追思诺这件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整个班里宣扬得轰轰烈烈,每当我们两个同时出现,周围总是“巧合”地响起阵阵嘘声。

  那个时候她应该是很讨厌我的吧,她曾说:“刘九潞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我不想看到你。”

  每次听到我都假装很受伤地回她:“我生气了啊。”然后憋着笑转过身去小卖部给她买牛奶,再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像从前一样捉弄她。

  青春时代的男生很幼稚,他们把喜欢一个人定义为想和她一起闹,所以我喜欢捉弄思诺,喜欢看从她那张总是很严肃的脸上溢出微笑。

  那时候我无心学业,每天只想着怎么对她好。

  风大,吹乱了我的思绪。仅披着一件风衣置身十一月份的户外,寒冷顺着单薄的衣料往皮肉里钻,着实限制了我的思考。我不得不掐灭烟头,顶着一头乱发重新回到室内。

  黑暗,熟睡的室友,钟表滴答……此刻我仿佛置身于一个黑色巨大的房子中,虽然不断地从周围汲取着温暖,但仍然止不住浑身发抖,遍体生寒。

  高考完的第一个晚上,全班同学相约在ktv里通宵。我和思诺都坐在长沙发上,中间隔着几个睡得四仰八叉的人,面前的黑色方桌上摆满了零食,几个男生拿着麦克合唱一首《朋友》,房间里的灯光不停地流转,打在人的脸上,闪烁又迷离。

  我攥着手机,不停地锁屏、解屏,心里有些烦躁。最终我拉了思诺出去,穿过灯火辉煌的走廊,来到黑暗的前台。

  凌晨四点,前台服务人员都去睡觉了,如果不是那条走廊营造的纸醉金迷的气氛,我仿佛真的以为喧闹的夜才刚刚开始。

  “你什么意思?”待站定,我忍不住开口质问她。

  昏暗的吧台前,她侧着头,没有跟我对视。

  “就是我发给你的那些话的表面意思。”

  “你说你谈恋爱了,那个人是谁,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思诺看向我,黑色的瞳孔里闪着微弱的光芒,虽然看不清表情,但是我总觉得她面对我时始终是厌恶的。

  “刘九潞,我没有义务告诉你这些,还请你以后不要再费心我的事情了。”思诺拢了拢头发,静默了几秒,声音突然软下去:“抱歉,也谢谢你曾经对我好过。”

  话尾的余音还在,而她的身影却已经消失在夜色中。她正在穿过那条带给人错觉的走廊,她一定会打开房门,低着头抿着嘴挑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或是安静地垂眸沉思,或是盯着屏幕,嘴里嚼着零食。

  而我就像个傻子一样伫立在原地,一遍遍回放过去的点滴。

  那场聚会是几点结束的,我也无从得知。因为在那之后,我就离开了那里,从路边解锁了一辆单车,绕着我们共同生活的城市环行。

  一圈又一圈,从寒冷安静的黎明,到温暖祥和的白昼,我坐在湖边看了一场最孤独的日出,逆行着穿过早起奔波的人群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头大睡。

  而此刻,我正躺在床上,没有一点睡意。深夜的游戏界面,好友的头像也都是暗的,于是我只好选中人机模式,丝毫不费力气地大杀四方。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室友葛同凡带了饭回来,他把东西摆在我桌上,语气酸溜溜的:“你今儿逃课逃得够爽啊,班长点名的时候直接把你跳过去了,还问我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我伸了个懒腰,揉着眼睛说:“是啊,不舒服。通完宵跟死了一样。”

  葛同凡不屑:“老年人。”

  我撇撇嘴不置可否,正打算好奇他今天怎么突发善心给我带饭的时候,葛同凡的声音再次响起:“李雨薇给你买的,刚才放学的时候说什么也不让我走,拉着我进了餐厅,看着我带进男生宿舍才离开。”

  “是班长啊……”我若有所思地揉了揉太阳穴,无意间瞥了一下手机屏幕,恰好有个视频电话打进来。

  几乎没有犹豫,我就点了同意,当整个屏幕只出现我一张放大的脸之后,我又有些懊悔。

  电话那头响起了清脆的笑声,思诺开始调侃这么多年我一直没变,喋喋不休的,怪反常。

  “你怎么不露脸啊?”我清了清嗓子打断她,等待那头的动静。

  “这不是怕破坏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嘛。”

  我耸了耸肩,表示无所谓,然后想起来那边的人看不到我的动作。葛同凡一直用眼神传递着疑问,我只好寒暄几句,询问一下她今天的状况就匆匆挂了电话。

  “是思诺。”我不咸不淡地对葛同凡说。

  他一下子火气就上来了,指着我的鼻子就开始骂:“你怎么还跟这个女的联系着,眼前一片花丛你不要,非要守着那一株高岭之花,哥们你是白痴吗?”

  我摇摇头,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思诺在失恋后会打给我,而我又不会拒绝她。可能因为曾经我是那么喜欢她,一味地满足她想要的一切。时间长了,这种想法变成了一根突触,根植于我的体内,尚未传递至大脑身体就做出了简单反应。

  我完全能理解葛同凡为什么会骂我。

  高考完的那年九月,我离开家乡来到一座有名的城市读书,而思诺去了复读班。那时候,每天晚上我都给思诺发励志的短信,每天晚上打一通电话,尽管她从来都不接。我的坚持来源于我不久前知道思诺所谓的谈恋爱只是为了逃避我的幌子,我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别人口中的痴情少年。

  室友们都在打赌我跟思诺什么时候能好,我却在圣诞节的前夜接到了她的电话。

  那是她第一次主动联系我,却在电话里哭着说:“刘九潞你放过我吧,你已经毁了我的高三,还要毁了我的高四吗?对你来说成绩可能不算什么,可是对于我,这是唯一改变命运的东西……我求你,不要再介入我的生活了……”

  挂了电话,我的心里五味陈杂,就在不久前我还在为送她什么生日礼物而发愁,转眼一切成了空。

  就像一个喜欢钓鱼的人满心欢喜地准备好一切工具来到湖边,却发现湖水干涸,一切生命不复存在。

  我原以为爱情也可以像垂钓,只要付出饵料,耐心地等候,就可以得到想要的。谁知鱼儿宁可饿着肚子游来游去,也不愿靠近我半分。

  元旦的时候,我乘坐飞机回到我们的城市,趁着夜色偷偷看了她一眼。

  她把桌上的一本本教辅书和叠的整整齐齐的试卷塞进书包,揉了揉太阳穴疲惫地拉着行李箱走出教室,等候在灯火璀璨的大街。她在等出租车,或是在等人接她,最终她什么也没等来,独自一个人穿过喧嚣的马路,拐向下一个街口。

  我是多么想冲上去抱抱她,帮她拿行李,给她打电话,告诉她我就在你身后,你能不能回头看看我?

  广场上的人们在狂欢,彩色电视里湖南卫视的跨年演唱会进行地如火如荼,qq微信红包炸成一片。在如此热闹的氛围里,我却只关心万千灯火中渺小的一个,我在想思诺是不是正在打开的台灯下看书,旁边放着一杯热牛奶,商标上印着她最爱的牌子。

  我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死心了。就像经过了一段漫长的极夜,终于迎来了一丝光明。思诺这个名字成了我生命中的禁忌。我开始封锁关于她的一切,频繁地换着女朋友,不厌其烦地在空间和朋友圈秀恩爱。

  相安无事了两年,她再次主动联系我,于是所有的一切溃然崩塌,我以为的和平,我以为的无畏,在看到她名字的那一刻,都碎成粉末。

  “你这边挂着几个女生,那边又跟你老相好联系上了,你到底什么意思啊?”葛同凡生气地踹着我的床脚,企图让床上的我清醒一点。

  我不耐烦地回他:“我渣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你至于这么大脾气吗?”

  “那你早点跟李雨薇说清楚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喜欢你……”

  “喜欢我的人多了,我有必要一个个都说清楚吗?老葛,你今天也太反常了吧。”

  “妈的。”葛同凡摔门而去,巨大的关门声回荡在走廊,我心情不顺地挠了挠头发,约了李雨薇出门。

  她像我见过的许多女生一样,黑色长发,逢出门必化精致的妆。相对于我的沉默,李雨薇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她很爱笑,笑起来总喜欢用一只手捂住嘴巴,用那双漂亮的杏眼看我。

  “你想吃什么随便点,我请客。”我把菜单推到她面前,她接过,纤细的五指涂着嫣红的指甲油,称得皮肤愈发的白:“那我就不客气啦。”

  我摇摇头没说什么,视线落在窗外的树枝上。

  曾经,吃饭的时候,我的对面也会坐着一个女孩子,她的脸一片素净,指甲剪的不太整齐,人也不爱说话。可我总喜欢粘着她,给她塞一堆好吃的,把她照顾得好好的。

  葛同凡的话还在我耳边回荡,我清了清嗓子,略有些尴尬地开口:“班长……”

  “别叫班长了,太生分。”李雨薇把菜单推到我面前,“就点这些怎么样?”

  “嗯。”我飞快扫了一眼,转手递给了服务员,“我有话想对你说。”

  “说吧。”很显然,她对我充满了期待,尽管她表面上风平浪静,可我还是能从她不安分的手指上看出她很紧张。

  “我可以追你吗?”话一说出口我马上就后悔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来这里的前一分钟我还在想如果她跟我告白了我要怎么拒绝,可是冥冥之中又有什么东西牵引着我,让我做出这个选择,说出匪夷所思的话。

  李雨薇怔愣了一会,害羞地低下头,不敢跟我对视,片刻她才抬头,小心翼翼地“嗯”了一声,又飞快地解释道:“不用追,我现在就答应做你女朋友。”

  十几岁的时候,我以为喜欢一个人就是要对她一生一世负责,于是我挖空心思去讨好她,整天像是抱着一个瓷器,稍不留神那份用心思堆积起来的成果就会碎了。长大了我才发现,那么珍贵的爱情竟也变得唾手可得。

  李雨薇那张漂亮的脸蛋,在她答应我之后,慢慢地变得平淡无奇了。

  发了一个“昭告天下”的朋友圈之后,我关掉了手机打车去一家很远的网吧通宵打游戏。

  后来葛同凡找到了我。因为后半夜我饿到虚脱,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的现金花完了,无可奈何之下只好选择支付宝。他的电话就是那时候打进来的,只问了句我在哪,就挂了电话。

  见面之后,葛同凡给我了一拳。莫名其妙却又理所当然。

  “你喜欢李雨薇吧……”我捂着脸嗤笑着明知故问。

  “你他妈干的什么事,我不是让你说清楚吗?”葛同凡冲上来拽着我的衣领质问,“你不是忘不了思诺吗?为什么把李雨薇拖下水?”

  我自嘲地笑笑,拾起鼠标操作游戏界面,不理会他。

  葛同凡挫败地跌在沙发上,抢过我的鼠标在游戏中发泄怒火。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操作看,在完成了一个三杀之后,他转过头看我,眼睛里满是血丝:“刘九潞,从我大一认识你开始,我就觉得你是一个痴情的好男人。你那时候多稀罕啊,院里院外多少小姑娘排着队当你女朋友,你都不看。天天就守着一个复读生,对着机器说话。我们都知道那姑娘不喜欢你,但也乐于见到你俩好上。”他的声音似乎有点哽咽,“但你他妈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一个月换一个女朋友,跟哪个女的说话都保持暧昧,你还算个男人吗?”

  我点了两瓶啤酒,对着蓝色的电脑屏幕猛灌自己,内心是说不出的难受:“老葛,当你决定不爱一个人的时候,你会发现,那种滋味比爱而不得还痛苦。”冰冷的玻璃瓶汲走了指尖仅有的温度,网咖内外,一边是狂欢,一边是孤寂。孤独就像一张大网,隔绝在光与灭的交界处,我仿佛就站在那之下,不知该去往明媚,还是堕入黑暗。

  “我对思诺死心了,我会放过她,也放过我自己。如你所说,这世上有那么多的花,我应该多去看看。”说到这,我抬头看了他一眼,葛同凡的侧脸是精致的,他也是系里少有的从学生时代就一直洁身自好的好男人,他的生命里缺少一个值得他宠爱的女生,总有一天他会遇见她。

  “老葛,李雨薇的事情我很抱歉……”因为有些话一但说出口,覆水难收。

  葛同凡关了游戏,默了默,然后拿起桌上的啤酒一饮而尽。

  我想起我的青春时代,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我喜欢四处走动,和别的男生沿着走廊的栏杆站成一排。我也喜欢看过往的人,对乖巧的思诺一见钟情。

  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高三一整年,我给她写过103封信。数字没有特别的含义,话语也有些幼稚,但我知道,我写过的每一个字,她都会拆开看。

  思诺永远都会记得,在她的青春时代,曾有一个男生爱她胜过爱自己。她成长,有了别的男孩,但是在失恋的那一刻,她第一个想到的人,会是刘九潞。他一定会安慰她,给她力量,尽管这种感情再也不是爱情。

  我们终将明白,成长的道路上我们真的会错过许多人,当你意识到那一刻的时候,你和他,已经错过了一个最好的时机。

  思诺在我的空间里私密留言:我原以为爱情还会再抓住我的手,原来它也不会永远停留。事已至此,祝你幸福。

  我苦笑,对喝得不省人事的葛同凡说:“总有一天,我们都会遇见我的未来。”

  至于李雨薇,故事的开始,她像我众多的女友一样。可是到最后,谁又能说得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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