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老家門前有三棵白楊樹,和一墻之隔的櫻桃樹守望相助。老樹見證了我們的半個童年、也目睹了阿爺艱難的大半生。每到夏天的時候,風吹樹冠嘩嘩作響,我們總在櫻桃樹上“騎摩托”(坐在櫻桃樹上搖晃樹枝),在大樹之間穿梭、玩耍、砸“樹影兒”。在老樹下我們聽了很多姑姑講的故事,記憶最深的當屬“吃人婆”,白聽不嚴。
小時候有個執念,什麼東西都要分出個你我他,連樹也不例外,於是門口的樹也有了歸屬。最靠近大門的一棵是姐姐的,中間一棵是我的,最後面一棵是弟弟的。春天到了,阿爺找一根棍子,棍子兩邊栓上線再吊兩個酒瓶子,自製的迷你扁擔就完成了。我們挑著扁擔一趟趟到水渠邊挑水,給各自的樹澆滿一坑的水。順帶給花園裡各自的牡丹花也澆灌透徹,那時候等不及花芽破土而出,每一個花芽都是我們用雙手剖出來的。想來牡丹也是生命力頑強,那樣的“呵護”居然每年都茁壯成長……
那時一到傍晚十分,家家炊煙裊裊,門口總能聽見咩咩的羊叫聲和踏踏踏、當啷當啷騾子的鈴鐺聲。那是鄰居家放山裡吃草的騾子、牛和羊歸圈了。晚飯時候端上飯碗到門口浪著吃成了約定俗成的事,漸漸地白楊樹下成了鄰居交流情報的好地方,那家的雞又丟了,誰和誰吵架了,誰家的媳婦又回娘家了……
姑奶奶是極其心靈手巧的老人,大衣剪裁縫製的小衣裳,總能別出心裁耍出新花樣。姑奶奶做的鞋子也是格外新穎好看。每逢姑奶奶做了新衣服或新鞋子,穿著它出門轉一圈就能成為那兒的熱門話題。
小時候爬拉扎山也是我們重要的娛樂項目,提個阿爺編的別緻的小籃子,底下墊張剪的圓圓的報紙。上山撿掉在地裡、路上的豌豆和小豆。阿爺常說“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阿爺只要看到路上白白的糧食,都要彎腰撿回來。阿爺總說“對待糧食要謙卑、要有敬畏之心,彎腰不丟人,是榮光。” 儘管那時候家家院子裡放著太陽灶,遠遠看起來都閃閃發光。爬到半山腰的時候,坐在土包上,我一眼就能看到被白楊樹守護著的我們的家。我們總試圖看阿爺,阿爺轉太陽灶對光的時候會不會也能看見我們,我們雙手合成喇叭狀,迎風大聲喊:“阿爺,阿爺……”也許是心裡的應答,偶爾能聽見阿爺的答應。心裡的偏愛讓我篤定,那裡和別家有很大的不同。每次我和姐姐都能撿大半籃子,回家的時候,阿爺會在某個地方迎接我們,跟打了勝仗一樣榮耀,阿爺的誇讚是我們幸福的源泉,源源不斷……
又是一年柳絮紛飛的時候,白楊樹被砍掉了。阿爺說,樹長太大擋住了鄰居採光。樹樁的年輪清晰可見,也是在同一日樹樁也被連根撅出。阿爷说:各人有各人的命,植物也是,白杨树完成了它的使命。不久以后,砍掉樹的地方长出了胖胖的白蘑菇,之后隔三差五姐姐就能在那裡撿到到大蘑菇。我想它是換了種不干擾別人的方式守護我們共同的家。
春去秋來,承載記憶的老屋越發老舊,去年老屋被拆掉了,阿爺為我們嫁接的每一棵李子樹、果樹、三種不同口味的杏子樹、桃樹一棵也沒有留下,似乎是要將有關阿爺的記憶通通抹去。那些我曾走過無數遍的小道,我無比熟悉的老屋,又循環變回了一塊地,成了我永遠也無法抵達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