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丁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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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元年间,春日的长安城,枝红柳绿百花盛开,明媚的阳光让大地焕发出无限生机,也给大地镀上了斑斓绚烂的色彩。

青石板铺筑的宽广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主街往里的第三条巷子里,矗立着一座占地面积甚广且恢宏无比的建筑。正门前两边蹲坐着两尊一人高的石狮子,镶金镀银大门的正上方挂着一块巨大的牌匾,牌匾上书“将军府”,铁划银勾的鎏金大字苍劲有力,此座府邸便是当朝一品大将军肖远扬的居住之所。

入得大门便是占地宽广的庭院,庭院中间是匠人精心打造的的花坛,花坛上各类异种名花争奇斗艳。花坛最里面正对大门的是正厅,是肖老将军招待客人与议事的地方。右边是偏殿,住着将军和夫人;左边有长曲迂回的廊道,通向后院。

后院西屋那边忽有琴声传来,婉转的琴声低沉哀怨。走近一看,原来是位女子在弹奏。女子身着淡紫色的襦裙,肩上有一白色的披帛,墨黑的长发在头上挽了高高的髻,髻上横插着一支月牙色的簪子。垂在腰间的长发随着女子拨弄琴弦的动作而微微抖动着。

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落在那张白玉般的鹅蛋脸上,两道柳叶眉时而舒展时而聚拢,眼眸上垂下的睫毛忽闪着,像蝴蝶薄薄的羽翼。随着纤长柔白的手指最后拨动,琴声嘎然而止。坐着的人儿缓缓起身,移步到窗前,抬眼望向外面的春境,一双大眼似雾非雾,似水墨丹青,让人过目难忘。纤细窈窕的身子倚靠在窗边,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她,就是将军认的义女黎洛紫,入府多年。

女子正思索中,一粉色裙裳的丫鬟风风火火闯了进来,开口道:“小姐,宫里来人了,夫人让你去前院。”女子微微蹙眉,收拾了一下,便带着丫鬟快步向廊道走去。

女子到了地方,只见一头戴官帽身着锦服手捧圣旨的太监正站在院落里。他后面还跟着一群身着锦衣的侍卫,那些侍卫手持长戟,神情严肃。将军夫人带着府里的家眷仆人亦聚在一起。女子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脸色刹那间变得雪白,但她还是快速走到将军夫人的身边。太监是认得黎洛紫的,见她到来便打开圣旨高声道:“黎洛紫听旨……”众人纷纷下跪,“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朕之亲信肖远扬将军之女黎洛紫,娴熟端庄……”

后面的话黎洛紫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脑袋一直在嗡嗡作响,心若死灰,万千不愿,但她知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那个奔赴战场的人呢?何时能归来?黎洛紫片刻间想到了好多,但她要向谁说呢?

将军夫人轻声唤道:“洛儿,快起来了。”她才缓过神来,宫里的使者和侍从早已离去,她先是看了看躺在手心上的圣旨,继而侧头看了看义母,黎洛紫欲言又止,雪白的脸上并无半丝喜悦。将军夫人慈爱地用手轻拂她前额处的发丝,叹息道:“其实娘亲也舍不得你,一入宫门深似海,原本想给你寻一普通的世家子弟就好,谁曾料想二皇子他……唉,洛儿,也许这便是你的福气,只是娘亲以后再难见你。”

黎洛紫回到后院往东院的方向瞧了一眼,发现那边的房门依旧紧闭,只有院前的那棵梨树开满了洁白的小花。那些梨花倒像极了那个人———高贵、清冷、含蓄……此刻他在干什么呢?是在营帐休息还是在战场上厮杀?

丫鬟彩萝跟在她身后,她早已知晓小姐的心事,心里很是替小姐担忧,小声道:“要是公子能归来就好了。”

黎洛紫白了眼彩萝,抬脚缓缓来到一处屋子前,有药香味从屋里飘出,她推门入内,屋里挨着墙的百子柜写着各种各样的药名,有杜仲、白术、红参……中药一应俱全,全是她阿翁生前最珍爱的东西。她的阿翁几年前上山挖药摔伤,由于年岁已高加上伤势过重很快便撒手人寰,唯留下黎洛紫自己一人。老人家走后,她只有每天都来捣鼓这些药草,心里才会稍觉安宁。黎洛紫抚摸着这些东西,就像看到了阿翁慈善的脸。黎洛紫想起今天宫里差人来宣旨的事,悲从心起,豆大的泪珠滑落在面前的草药上,无声无息。

女子面前的草药其实是一种叫紫地丁的花,花在春秋两季盛开,是她前些天刚和彩萝出去采回来的。紫地丁叶片狭长,紫色花瓣上有白色纹路,白紫相间煞是好看,其整株晒干后花叶皆可入药,有活血化瘀,清热解毒的功效,也可用于伤口的外敷。黎洛紫从小跟着她的阿翁行医识药,也算得上是半个药师了。黎家其实也算医学世家,祖上曾有人在宫里当过御医,后因事受牵连被迫离开皇宫,致使家道中落。到她阿翁这辈除了医术被传承了下来,再无其它。

黎洛紫出生时其母亲因难产去世,父亲终日郁郁寡欢,不久后离开了人世,留下祖孙二人相依为命。肖老将军从战场重伤回来,因拖的时间久病情加重,御医摇头说药石已无用,后来遇见了她的阿翁,肖老将军才捡回来一条命。是她阿翁救了肖老将军的命,肖老将军为搭谢她阿翁的救命之恩,把祖孙俩接进府里,还认了她作义女,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也为她阿翁安排了这间药房,府上大大小小的人生病都来这里医治,她阿翁在府里甚得众人的尊敬。

黎洛紫望着面前还有些鲜艳的紫色花瓣,她又想到了那个人,那个从小牵着自己的手去那片紫色花海里玩,身上一直带着用这种花草做成香囊的那个人。

这一年,她五岁,他九岁。

初入肖家,她阿翁拉着她的手来到将军府,将军夫妇俩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乖巧秀丽的小女娃,端来很多糕点给她,有桂花糕、梨花糕、山枣糕……她从未见过这些五颜六色的东西,接过一块咬在嘴里甜甜的,香香的,连着吃了好几块,嘴角沾满了糕点留下的粉粒,惹得将军夫妇俩是越看越喜欢。

小女娃正吃得欢的时候,突然从外面进来一位穿着淡蓝色锦衣的少年,他先向将军请安后,转头向夫人请安,嘴里唤着:“父亲、母亲!”少年身形颀长,头戴玉冠,束着青色的丝带,白净的面容,眉清目秀,五官俊朗,腰间那条玉带将锦服微微收拢,衬得少年越发飘逸清俊。

夫人拉着她对少年说道:“这是你父亲常提起的黎老郎中的孙女黎洛紫,是我们刚认的义女,她以后便是你阿妹了,要好好待她。”然后又笑着对她说:“这是肖墨,以后就是你的阿兄,快,叫阿兄。”她眨着大眼睛,怯怯叫了声:“阿兄!”肖墨盯着眼前的小人儿,一件淡紫色的裙裳,头上梳了两个髻用红绳系着,皮肤白里透红,细细的眉毛,一对眸子水汪汪的,小巧的鼻子下面是红红的小嘴,满脸好奇地打量着他,好笑的是她嘴角还粘着些粉粒。少年愣了愣神收回目光,回礼后转身匆匆走了出去。

她没听到他应答,低着头心里想:这个阿兄长得好看就是有点冷冰冰的,正纳闷,将军夫人又唤来一位婆子,牵着小女孩的手说:“以后她就是府里的小姐了,你去叫人把西院好生收拾收拾,再安排两个丫鬟服侍小姐。”张妈应了声退了出去。

一会儿张妈身边跟来了一个小女娃,笑盈盈的,张妈介绍:“小姐,她唤彩萝,以后就跟着你了。”彩萝对着她笑,她亦笑了起来。

来到西院,彩萝指着一间房,“小姐,这是你的房间,黎郎中的房间在最前面。”

刺绣的门帘上绣着翠竹,入得室内,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雕花精美的红木床榻,床上铺着暗红色的柔软丝绸被褥,被褥中间绣着精致的牡丹花图案。对着床挨着窗的是一梳妆台,窗子右边墙上挂着两幅山水画,墙角有一只花瓶,花瓶里插着几枝梨花,清淡雅致。中间摆着一张长方形的红木桌,桌上有砚台纸笔和茶具。

黎洛紫从小和阿翁住在普通的居所里,从没见过这么富丽堂皇的屋子,她像做梦似的,站在屋子中间看了半天也不敢伸手去摸那些精致的东西。黎洛紫踏出房门去看阿翁,她阿翁的屋里也很宽敞,她阿翁满脸慈祥拉着她坐下,先给她讲肖老将军英勇对敌受伤的事,然后说肖老将军是情义之人,让她安心,这次来府里住也只是换个地方行医而已。

翌日一早,彩萝带着她去院子里闲逛,院里有许多黎洛紫叫不出名字的鲜花,于是她开心得不得了。两个小身影在花红柳绿间穿梭,像两只蝴蝶灵动可爱。彩萝还跟她说了许多府里的事,她也记不住,直到彩萝提到“公子”二字,才让她想起昨日见到那个冷冰冰的阿兄,心情瞬间黯淡了下来。

晚风习习,黎洛紫从阿翁的药房里出来,准备去偏院找彩萝,过了石桥往前走,她听到前面有“唰唰唰”的声音传来,好奇的她走近些一看才发现,一棵巨大的梨树下,有一位身着玄色武服手握一柄长剑的少年正专心致志地练习剑法,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有专注和坚毅,黎洛紫认出了他的身份。他的剑法灵动矫健,剑尖跟随他的动作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小小身影忽隐忽现,时而轻盈如柳絮,时而似猛虎下山,剑尖带起的风声,清脆悦耳。

黎洛紫正想偷偷溜走,忽然舞剑的少年剑尖已指到她脑门前,狐疑道:“是你?”

她吓得一下坐在了地上,马上开口道:“是我,阿兄,我是洛紫,我不是有意闯过来的。”

少年收起剑,冷着脸打量片刻,才警告道:“不准偷看。”

她忘记了屁股的痛,爬起来跟他连连道歉,少年的脸色才缓和下来,开口道:“别叫我阿兄,我不是你阿兄。”说完他转身向东屋走去。

她盯着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便摸摸屁股朝彩萝的屋里走去。

事后她听彩萝说,公子五岁的时候就开始练习剑法和武术了,是将军从宫里和校场请来的师傅,说公子学什么都长进快,还经常随将军去校场看武士们比武。

一日,她在阿翁药房里用杵臼碾药,一侍从扶着肖墨走了进来,他左肩上渗着血,把她阿翁吓坏了,赶紧让其坐下查看。她看见他肩上伤了一个大口子,肩周早已殷红一片。她阿翁边清理伤口边问缘由,原来是肖墨背着将军偷偷去校场与武士比武,不小心才受的伤。她赶紧上前帮忙,看着少年咬着牙一声不吭,她的小心脏绷得紧紧的。肖墨走的时候还叮嘱她和阿翁不要与旁人说起此事。

之后的一段时间肖墨总过来处理伤口,如果她阿翁不在,她就亲自上前帮他换药并重新包扎。

又是一日下午,肖墨又来了,这次是右前胸擦伤了,由于她阿翁不在,她只好为他清理伤口并敷药,她是第一次离他如此的近,似乎能听见他的呼吸声。敷完之后她用小嘴轻轻地吹了吹,问他还痛不痛?少年没有回答,脸红红的,盯着眼前这张小脸,发现她脸上亦是红扑扑的,睫毛很长且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清淡好闻。她抬眼看他,目光交汇,她水汪汪的眼里映着他的窘迫。他拉过衣衫遮住胸前,嘴里冷冷说道:“可以了。”说完逃也似的跑了,只留下莫名其妙的她。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不再生分,他叫她“阿紫”,她依然唤他“阿兄”。他们彼此间话多了起来,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他问她身上是什么香味?她想了想拿出用紫地丁做的香囊送予他,他放在鼻尖处嗅了嗅便挂在了腰间。谁曾想到,他这一挂看似平常的举动以后却成了一种习惯和依赖。

这一年,她九岁,他十三岁。

春去冬来,时光流转。

这一年秋天,他陪她去野外采药,在后山坡上,他们发现了一片紫色的花海,满地的紫地丁在秋风中欢舞,紫中泛白的花朵和细长的绿叶覆盖在地里,鲜艳夺目。她告诉他这便是做香囊的花草,也可入药。他帮她采摘,她手忙脚乱忙着收入带来的竹篮里。他们沉浸在花的美丽和芬芳中,并未发现有一朵乌云正缓缓而来。

秋风起,雨滴落。他们此番出门并无侍从家仆,所以只好淋雨了。雨渐大,他拉着她小跑,一不小心她脚崴了走不动了。看着雨越来越大,他蹲下身去让她上来。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她爬上了他的后背,两手圈着他的脖子,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觉得他很好看,问:“阿兄,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会一直对我好吗?”她的气息在他颈间缠绕,那淡淡的草药香直直往他鼻腔里钻,他心跳加速,心里又是窃喜又是甜蜜,一本正经道:“因为阿紫值得我好啊!”他第一次嫌这路不够长,尽管雨滴拍打在身上很凉,但他的心却是滚烫滚烫的。

一股别样的情愫,在这场忽如其来的山雨里悄悄于俩人的心底生根、发芽———虽然他们还不太懂。

那次淋雨后俩人之间好像变了些什么,少了往昔的随意,彼此都尽量躲着对方,彼此是想见又怕见到。就那样他们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相见。

有一天他从校场回来,他当然又是带着伤去的药房。她在,她阿翁也在,她不敢正视他双眼,他也只敢偷偷瞧她。他发现她似乎个子长高了,身材也苗条了,皮肤白里透红,那张小脸上越发漂亮了,特别是那对似雾非雾的大眼睛,水润润的,像块磁铁,把他的心和魂吸得紧紧的。她阿翁在包伤口,喊她递东西。她低着头走近,心里砰砰乱跳,满脸羞红。他说话了,问道:“阿紫,你想不想学剑?想学晚上过来,我教你!”她阿翁在旁边笑着道:“公子有心了,她可学不来这个。”

晚上他果然在院子里的梨树下练剑,她看见了,便扭捏来到梨树边上看他舞剑,他的剑法越来越精湛了,看得人眼花缭乱。不知是风在追着他跑还是他在追着风跑,她忍不住拍手叫好,于是他发现了她,再无心练剑,把剑归回鞘里,向她走了过去,温柔道:“阿紫来了,去我屋子里坐。”

她跟着他来到东屋。

屋子很大,布置得很典雅且又不失华贵。尤其是那张宽大的条形书桌上,摆满了笔墨纸砚和字画。

他说道:“阿紫,剑法和女工你可以不学,但琴棋书画你一定要学,明日我就与母亲说,得请师傅来教你。”

“好!我听阿兄的。”

他去里间屋,手里拿了一个精致的红木盒子递给她,开心道:“打开看看,可否喜欢?”

她打开盒子一看,发现里面是一支月牙色的白玉簪。玉簪晶莹剔透,洁白无瑕……她心生欢喜,细声道:“谢谢阿兄!”

他把白玉簪插在她的发髻上,看着眼前的人儿,白玉簪与她甚是相配,甚是好看。

翌日,将军夫人从宫里和教坊请来嬷嬷和名师教她学女工和琴棋书画,这一学就是两年,她兰心蕙质,除了女工学得不怎么样,琴棋书画样样通,特别是古筝,弹出的琴声悠扬婉转缠绵。教她的师傅也说是遇到最有慧根的弟子。至此,她的房间里也多了架古筝。

这一年,她十一岁,他十五岁。

花开花落,转眼间他已是风神俊朗的翩翩公子,深邃的眼眸里透着冷漠,衣袂飘飘,如清风朗月。她也变为风姿绰约的美丽女子,肤若凝脂,腰若扶柳,娇俏的五官,那双如烟似雾的大眼睛,令人一望便要沉溺。

他每天从校场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她,给她送去她喜欢吃的桂花糕。他知道,她不是在屋里就是在药房里。听到敲门声,她打开门探出头开心迎他进屋,笑道:“阿兄来了,又带好吃的?”

“看你个小馋猫,今天的字练得怎样了?”

“写了好多呢,手都酸了!阿兄过来看。”他跟着她来到书桌前,淡淡墨香入鼻,满桌的纸张因刚写不久墨汁未干,但字体娟秀大方。他满意大笑:“有长进,有长进,今日准备弹什么曲?”

她给他沏了一壶茶,便坐于琴凳上。她双手开始拨动琴弦,琴声飘出窗外与银色的月光交汇,给静谧的夜增添了妩媚。

他捧着茶盏闻着那沁人心脾的茶香,看着眼前的她沉浸在曲中那专注的神情,眼眸炽热无比,一份难以言说的柔情在他眸中闪现。他起身缓缓走到她的身旁,伸出修长的双手与她一起在琴弦上跳动。

一曲终了,她回头莞尔一笑,迎向他热切的目光。他捉住她双手低声道:“阿紫,除了父亲母亲,你便是我最亲的人了,你不会离开我吧?”

“阿兄对我这么好,我怎么会离开呢?在这世上除了我的阿翁,你也是对我最好的人呀!”

“说不准哪一天我就要跟着父亲上战场了,看不见你会不习惯。”

“我等着阿兄回来。”她想了想回答。

他突然把她拥入怀里,纵有千言万语也无法言尽,他贪恋这份淡淡的草药香,贪恋这一刻的温柔美好。

她头一回被他这样紧紧地抱着,心在狂跳,羞得满脸通红,紧张得一动不敢动。

有月光从窗外洒进来落在他们的身上,他们彼此的心跳声是安静的夜晚最美的旋律。

一日,她阿翁外出采药。

不久后一家仆慌张来报,说黎老郎中从山上摔下悬崖……黎洛紫知道的那一刻将军已安排人手前去处理了。当她阿翁被抬着进屋的那刻,她哭着扑了过去。她阿翁满身是血,气若游丝,手缓缓抬起。她抓住阿翁的手,听他断断续续说:“洛……儿,我不……能……照顾……你了……记得……我……交代……你的……”无限的伤感凉悲于她心底泛起,她似乎再无依靠,连最爱她的阿翁都将离她而去。

将军和夫人上前劝她道:“莫哭伤了身子。”转头又对老人道,“你也请放心,洛儿亦是我等的亲生女儿,这里永久是她的家。”

当御医赶到时,她阿翁已永远地闭上了双眼,她伤心地趴在她阿翁身上,身子一阵阵在抽搐,将军夫人蹲下把她紧紧抱着,亦泪流不止。

他站在旁边看着她伤心欲绝的样子,心如刀割。好想把她抱进怀里安慰,但此刻似乎又不合常理,他暗暗做了一个决定,决定要一生一世照顾好她!

她阿翁下葬后,她整天就只会待在药房里看着那些药草发呆。他每天都来,默默陪在她的身边,令丫鬟把饭菜送来,饭菜变冷了拿去热,热了又端上来。在他的陪护和细心安慰下,她慢慢缓了过来。她知道人死不能复生,如此这般阿翁在天上也会不安。

她记得阿翁临终前说的话,虽然他没说完,但她一切都明白。黎家祖传的医术,除了治病救人更会用毒杀人,阿翁交代她的,就是让她把黎家的医术传承下去,秉承救人医德,不能轻易去用毒伤人。

她从小跟着阿翁捣药,看阿翁治病救人,黎家的医术已学来八九成,当然,那用毒的法子也学得七七八八了。她不想去辜负她阿翁的期望,也不想让黎家祖上留下的东西于她手里失传。

这一年,她十四岁,他十八岁。

一日宫中有人来传唤,宣肖将军父子前去议事。她后来得知是吐蕃屡屡来犯,西域边境战事吃紧,将由肖老将军挂帅出征,肖墨为先锋。

出征前日,他来到她房中。

彼此对坐良久无言,最后还是他先开的口。“阿紫,明日我与父亲就要……你在家,你……你在家能帮忙照顾好母亲吗?”

有泪水从她眼角悄悄滑落,她侧过脸努力控制好心情笑道:“阿兄放心,我会照顾好母亲的。”

又是一阵久久的沉默,烛光在光影中跳跃。她拿出一个精致的荷包,递给他,“阿兄把这个带上,是你喜欢的紫丁花香囊,行军打仗,可防蚊虫,也可服用,有清热解毒的功效。”

他接过来,荷包上那朵紫丁花栩栩如生,里面装着很多小小的香囊。

“何时做了这么多?”他心里很难受,但还是继续道,“阿紫有心了,我会好好带着。”他把她轻轻揽入怀里,这一去便是生死难料,他能给她许诺些什么呢?

他轻轻捧起她的脸,用手轻轻撩起她前额的发丝,低下头在她的前额上轻轻一吻,然后把她紧紧拥在怀里,似乎想把她揉进他自己的身体里。他轻轻呢喃道:“阿紫,对不起!”

她双手环抱着他的腰把头伏在他的肩上,眼泪在眼里打转但极力忍着没哭出声来,故着轻松道:“阿兄放心去,照顾好义父,我等你归来。”

他们在静谧的夜晚紧紧相拥,难舍难分。月亮躲进云层,是怕看见伤心离愁意吗?虫儿也安静下来,是在聆听他们的誓言吗?

他从她房里出来后,在东院的梨树下站了半宿,手里一直死死握着那个荷包。

翌日清晨,肖家军的帅旗高高飘扬。

将领们骑着高头大马,身披锦袍,头戴金盔,威武霸气,神情庄重,目光如炬;士兵们身着铁甲,手持长矛或弓箭,整齐列队于城门之下。肖家父子俩的战马行在队伍的中间。穿上战袍的他,英气逼人,气宇轩昂。他偷偷在两旁的人群里搜寻,期待那个小身影出现。

她和义母站在人群里,当目光交汇的那刻,他露出了自信满足的笑容。她朝他挥动手臂,强忍难过回应他灿烂笑容。她看着他们缓缓离去,心中的难受和万般不舍在四肢百骸漫延开来……

这一年,她十五岁,他十九岁。

次年春起,宫里开始差人派送请帖。淑贵妃邀请京城里那些有头有脸的世家公子与小姐们进宫赏花,肖家自然少不了。

将军夫人让丫鬟来唤她。很快,她来到义母房里请安,义母拉着她的手说:“宫里来帖了,让我们三月三去御花园赏花,帖里有你的名字,我们一起去。”

“可以不去吗?母亲,我不太想去。”

“这回是淑贵妃亲自下的帖,淑贵妃甚得皇帝宠爱,推脱不得。”

“好,听母亲安排便是,我去。”

三月三,风和日丽,春意盎然。将军夫人和她坐在软轿里,两名丫鬟紧随其后,她们来到皇宫,在宫女的带领下,来到了一个偌大的园子,犹如走入了人间仙境,此地便是京城闻名的御花园了。园子里人潮涌动,热闹非凡,宫女们穿着艳丽裙裳来回穿梭,品种繁多的花应有尽有,桃花、李花、杏花、梨花……竞相开放,花团锦簇,各世家公子、小姐穿着华服,群芳争艳,三五成群,边赏花边点头评论。

园中有一亭台,亭台下面是长桌晏,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点心,亦有品种繁多的水果和各种茶水。只听一阵喧闹,一位贵夫人被宫女们簇拥着入园来,那夫人雍容华贵仪态万方,她的身后跟着一名锦衣公子,那公子身穿暗红色锦袍,头戴玉冠,玉树临风,高贵冷冽,手拿一把折扇,紧随在那贵夫人的身后。

众人一阵噪动,有人小声议论:“是淑贵妃来了,二皇子好俊。”

她站在义母身后。义母和他人正打招呼,看见淑贵妃来了,转过身来面向淑贵妇请安,淑贵妃回礼后走到亭子上方坐下,给身边的太监耳语了几句,二皇子紧挨贵妃坐下。那太监上前请各家入坐,各世家于是纷纷落坐,将军夫人拉着她坐于左侧。

有歌舞表演,宫里的舞姬身着艳丽的彩服,在悠扬的乐曲中翩翩起舞,各世家人等起身举杯向淑贵妃和二皇子敬茶。

宫里的舞姬表演完,接下来的便是各世家公子小姐的才艺表演。她略感口干,便端起茶盏浅浅抿着茶水,她不是很喜欢这样的场面,只希望能早点结束。又是一曲终,尚书夫人提议:“久闻肖大将军之女才艺双绝,更懂药理,能否上前给我等表演?”话音刚落,台上台下目光聚焦过来,盯着她们母女。将军夫人推脱着,她无论如何也不知尚书夫人为甚会如此这般,洛儿从未见过这种场面,也没有准备,她担心……

她看见义母为难的样子,缓缓起身向各位施礼回应:“承蒙各位厚爱,那小女子献丑了。”之后上前在一架古筝前坐下,伸出双手抚在琴弦上。琴音响起,歌声紧随:

满园花开春色醉

簇簇成团暗香来  暗香来

三千许诺与君别

君心是我心

君若归来为君舞

君要早日归  早日归

一夜风雨是落零

化作春泥护花来  护花来

我见犹怜叹佳人

我心是君心

君若归来为君舞

君要早日归  早日归

……

她不知道的是她那婉转缠绵的琴声、如诉如泣的歌声,淡紫色的衣裙,娇俏的脸庞,尤其是那双如烟似雾的大眼睛,落在亭子上方那个红衣人眼里,是怎般的魅惑?怎般的惊艳?

尚书夫人本意是想看将军夫人笑话的,因为她夫君和肖老将军在朝堂上经常有争执,尚书夫人根本没料到黎洛紫此女竟是这般的出色。

她的表演赢得满堂喝彩,那些世家公子们的目光一直落于她身上,至于那些世家小姐们只能暗暗生出嫉妒。

二皇子离开了宴会。

有宫女来到将军夫人面前,说宫里有一娘娘得了顽症,闻小姐医术高明,娘娘不愿见外人,请小姐单独去瞧瞧。宫里娘娘差人来请,将军夫人虽有疑虑但也不好拒绝,交待些事要她注意言行举止。于是黎洛紫只好跟随宫女来到一幽静的院落,入得屋内宫女示意着指了指里间又退了出去。

她感觉不对正准备退出时,二皇子从里间走了出来,“怎么,肖府的小姐就如此无礼,没瞧病就要走?”

她吓了一跳,赶紧施礼,“小女子冒犯,惊扰了二殿下!”

“你很怕我吗?”二皇子坐在软榻上,对着她说:“过来给我瞧瞧,看我的病还有没有得治。”

她顿感不妙,觉得双腿沉重,但也只能皱眉上前走到二皇子跟前蹲下,颤抖着伸手去给他把脉。二皇子冷冽的眼里带着邪魅,嘴角上扬,用折扇挑起她的下巴,望着她邪魅一笑:“怎么生得这般楚楚可怜惹人怜爱?此番前来魅惑于我?”说完捉住她的双手往怀里带,她被惊得话都说不出,满脸通红,“殿下,别……别这样。”二皇子看她似受惊的小鹿一般,心情甚是愉悦,心想:皇宫里的女人不少,长安城里漂亮的女人也多,怎就从来没遇上过这么有趣的人儿?这双如烟似雾的眼睛,就应该由我来疼。他放开她,眼里还跳动着热切不舍,但思索片刻后冷声道:“你且先退下吧!”

她慌慌张张起身退了出去,心中似有巨鼓在擂,才头回见面,他便如此,她如何不惊?出了院落,她飞也似的朝来时的路上奔了出去。

众人赏完了花,便各自回府,她亦跟着义母怏怏而回。将军夫人回到肖府后,见她心神不宁便追问于她,她也只是随便敷衍过去,没敢多说什么。过了好久她那起伏不定的心才平复下来,今天的经历对她来说太玄乎了,长这么大她还从未受过如此这般惊吓。她阿翁去世的时候,她也只是悲伤,没有过其它波澜。她从小到大身边除了阿翁、阿兄和义父,再没如此亲密接触过其他男人,她心里不止是慌乱,更有恐惧,又不能让义母担心,一丝不好的预感在心底泛起,但又无去处说,她微微地叹息了一声!

她取下头上那支白玉簪,轻轻抚摸着,攥在手里贴在胸口上。一时间便委屈得泪眼朦胧,轻轻啜泣起来。

距离他离开的日子,已半年有余。

自那日赏花晏后,二皇子隔三差五会来肖府拜访,有时来看望将军夫人,告知前方战事;有时从宫里挑些珍贵药材差人送来;有时借身体不适来找黎洛紫调理……二皇子当然是来瞧她的,将军夫人也看出了一些端倪,但不好多说什么,每次都热情出迎,并不敢去怠慢二皇子。

私下她义母也曾问过她的心意,她总是巧妙地避开,不谈此事,她义母还以为她是害羞,也不再多说什么。将军夫人又哪里知道,她心里早就藏了一个人,那个人便是她阿兄,陪着她一起长大的阿兄呀!她又怎好意思说出口,阿兄是府里的少主,是义父义母的唯一血脉亲子,他当然得找一位门当户对的世家小姐。她的心事,有谁能懂?她心里的苦,又有谁能知?

时间缓缓流逝,已是中秋。

二皇子派人来请,让她同去赏花灯。她义母自然是高兴,吃完饭就催促她,她自然也不敢推辞,他可是生杀予夺的二皇子啊,权势尽皆掌握在他们手里,她已长大且身为将军府的大小姐,平时耳熏目染朝廷上的事也多少知道一些,所以不敢推脱。

傍晚时分,二皇子的车驾已到肖府门口,她随意收拾一番后出门,入得辂内见二皇子神态自若端坐着,只好请安。二皇子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示意她坐下,她不想离他太近选了侧位坐下。二皇子笑了笑随她,一双眸子热切而深沉,一个劲盯着她的小脸看,她低下头,紧张得不行。还是二皇子先开了口,悠悠道:“我有这么可怕吗?你就和我如此生分?”

“是小女子僭越了,殿下乃千金之身,所以……”二皇子听后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一时间彼此安静了下来。

话说二皇子也算是京中贵族小姐的理想夫婿,人长得风流倜傥,还洁身自好,宫中也没有妃子和侍妾。他的手腕也是了得,头脑敏捷,又是皇帝宠爱的淑贵妃所生,和当朝太子势均力敌,今后皇位的归属也可有变数。

马车行至一桥头停下,二皇子先下,伸出手想要扶她,她想起刚才二皇子似已恼怒,忙把小手伸了出去,俩人于是相伴上了桥。这桥名为风雨桥,站桥上可看长安城内万家灯火,桥下河灯漂荡。二皇子浅笑,侧目看她,心神迷离,也不知怎的,自从上次在皇宫中看到她害怕的样子,他就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得到她的人,也要得到她的心。后来每次去肖府,他都礼节克制,生怕再次吓着她,看到她就情不自禁想拥她入怀。

“你晚膳吃好没,要不要再去吃点糕点?”

“吃过了,劳殿下关心!”

“想去哪里?要不我们去街上猜灯谜吧!”

“好,听殿下安排!”

华灯初上,城内元宵灯会正如火如荼进行着,五彩斑斓的灯笼挂满了街道两旁,人们的笑声、欢呼声此起彼伏。俩人并肩而行,欣赏着各式各样的灯笼。她长这么大还没认真看过这等热闹的场景,平日里的热闹阿兄可不敢带她出来,她露出了开心的笑容。二皇子见她笑了心情大好,觉着原来她笑起来更好看。二皇子想走进她心里,可每次与她交谈,她眼睛里都有他看不透的东西。他虽然贵为皇子,却从来没有哪个女子能这般走进他的心里,让他如此在意。

元宵灯会后,二皇子思她心切,去他母妃那里商量起了婚事。淑贵妃当然知道肖老将军手握重兵,她想为二皇子谋些势力,便去皇帝那里软磨硬泡,求下赐婚圣旨。

十一

她日日思量,圣旨已下,她与二皇子大婚是迟早的事,她还能怎么办?义母这边是万万说不得,自己能拿的主意……她小心翼翼从梳妆台下面的暗格里取出一木盒,慢慢打开,里面是大小不一的白色瓷瓶,她挑了只极小的瓷瓶握在手心里,她自然知道内里装着的是什么。她眼前浮现出阿翁临终前的交代,双手一直微微颤抖着。她知道,黎家祖上配制的这瓶毒药一旦服下,三日内若无解药服下,则终身无解,且毒性会越来越重。起初会在脸上、四肢皮肤上起红疹子,然后起大疙瘩般的恶疮,再然后慢慢伤及心脉,直至死亡……

她知道只有服下毒药自毁容貌,才会失去踏入皇宫的资格,那样就不用与二皇子成亲了。皇子成亲,对女子自然是千挑万选。

她先是紧咬牙关用颤抖的小手去拧开瓶盖,然后仰头将那瓶内黑色的液体吞下……她手一松,空瓷瓶滚落至床底,有晶莹的泪水从她的眼角处滑落。

三日后药效显现,她的脸上身上开始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红色疹子。义母以为她沾染了不洁,请了一位又一位郎中来瞧,郎中们自然瞧不出原因,都自叹无能先后离去了。

“纸包不住火”,此事很快传入宫里,二皇子焦急万分,带着御医火急火燎赶来。御医诊断了半天,只知是中毒,但中的什么毒如何去解毒谁也不知,二皇子怒气冲天,差点当场就斩杀御医。

二皇子心疼得不行,望着已蒙上面纱的她,心中悲戚不已。几日不见,发现她居然瘦得不行,他拉着她的手疼惜地凑近嘴边,心急如焚。

面纱下的她很无奈,她觉得对不住二皇子,是她让二皇子如此难过。但她永远不想说出实情,他也永远都不会明白事情的真相。她知道二皇子的深情,但她只属于那个远方的“阿兄”啊!

她终是没服下黎家祖传的解药,内心平静且无一丝波澜。她心里想着念着的还是那个远在边塞的人儿。

十二

西域边塞战场上,战鼓声震天响,旌旗招展。肖家将士们排成方阵,手持刀枪剑戟,斗志昂扬;铁骑奔腾,烟尘滚滚,士兵勇往直前,无畏生死。战场中间一战马引颈长嘶,一少年将军身披红色战袍,手起刀落,斩杀敌贼无数……这一战一直持续到天黑,双方死伤无数,惨烈无比。

唐军营帐,受伤士兵哀嚎遍地,肖墨与几位副将巡逻完毕便返回帐内。他脱下铠甲,从内衫里摸出一香囊反复观看,细细抚摸,淡淡的草药香入鼻,让他顿觉神清气爽,他又想起那个娇俏的人儿来,浓稠的思念便是再也化不开。

他记得与她的初见,秀丽的小模样和那双亮晶晶的大眼让他愣了神。从那刻起她就在他的心里扎了根,他当时故着冷淡,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

那几年在校场比武受伤跑去药房,也是为了再得见她……他把香囊放回内衫,思索着眼前的战事,吐蕃一直是大唐的劲敌,有着地理位置优势,想要短时日拿下,困难重重。

他没想到这一战竟三载有余,在平时给母亲的家书中,对她也只是浅浅提起。隐藏的心事、相思的苦,如万蚁蚀骨般啃食着他的心。

十三

她中毒越来越深,病情也逐渐加重。二皇子寻医无果,终是耗掉了最后的耐性,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一年后,唐军大胜吐蕃,吐蕃求和,多年的边境战事已然停息。肖老将军因年事已高,在一场战事中寡不敌众,身负重伤而亡。

唐军凯旋归朝的那天,长安城锣鼓喧天,城内民众无不兴奋。肖墨护送他父亲的棺椁行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缓缓前行……

皇帝见得胜归来龙颜大悦,封肖墨为一品大将军,子承父业。

他回到肖府的那天,见到了日思夜想的她,但她却只肯蒙着白色的面纱见他,全身的疹子疙瘩,廋得跟纸片似的,他差点就没认出她,她似一朵快要凋谢的花。当听她说出事情的原委时,他抱着她号啕大哭,一个久经沙场经历无数生死都不曾落过半滴泪的铁血男儿,竟伤心哭泣得如一稚童样。

早春时节,紫丁花又开了。

她说她想去看看那片花海,于是他像小时候那样陪着她去了花海,她说什么他都愿意答应她。

春光无限,花开满地。她偎在他的怀里,春风将她的面纱高高吹起,紫丁花海里有无数的各色蝴蝶在飞舞,她觉得自己就是那轻盈的蝴蝶,天空中有白云飘过,她好像看到了阿翁在云间向她招手,她在他的怀里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花开花谢,沧海桑田。不经意间那片紫色的花海里悄然多了一尊栩栩如生的石像,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在坊间传开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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