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踏青
过了个寒假,大家似乎一下子成熟了不少,再回到学院,个个精神焕发,端庄平和。也许是春天来了,万物复苏,灞桥柳绿,眼见着街道两边的树木长出小小的绿芽,就像心里的快乐,这一点,那一点,不断扩展,最后连成一片,把严冬彻底粉粹,融化在脚下。新的学期,搭着春天的快车,如行云流水,稀里哗啦就过去了一大截。
四月二十日,星期天,正好是谷雨,何建文组织踏青,地点是师大后面的植物园。这是新学期的第一次聚会,感觉有点如隔三秋的新鲜。两个多月没见,同学们都成熟、洋气了很多,看着个个都像大学生,之前那套中学生稚气的外壳,寒假期间已经卸在了故乡。叶琳病了,腹部长了东西。我和王超赶到师大,刚刚九点,其他同学还没到。王超说:“先去看看叶琳。”拐了几个弯,到化学系女生宿舍,直接进八号楼,三楼,看王超熟悉的程度,知道他一定来过不止一次。我拍拍他的肩膀,翘翘大拇指,以示夸奖,他不理我,直顾往前冲。
还好,女生们起床早。有俩人坐在床上看书,其中之一就是叶琳,另外一个在折叠衣服,其余床位都收拾整洁,主人外出了。叶琳看见我们,赶快下床给我们到水喝。明显瘦了一圈,面色疲倦,精神萎顿;白色高领毛衣,外套红色呢子大衣,下着水墨蓝牛仔裤,即使在病中,一样时尚、雅致,赏心悦目。王超抢先拿起热水瓶,说:“你别动,我来。”我问叶琳病况如何?她说:“没大事,就是肠胃有点寒气,在吃中药调养。”“在宿舍怎么熬中药?”我问。叶琳说:“我父亲来了,住在师大招待所,每天中午和晚上熬好药送过来。”我说:“你父亲真好,这么疼爱你。不过,女儿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家有小女初长成,女儿就是用来给父母疼的,不像我们这些男孩,出门在外,基本没人关心。”叶琳说:“那是你们比较强,在外面什么事都可以自己做好,自然不用父母操心。不像我,有点弱不禁风,呵呵。”王超说:“要不,叫你爸回去,我每天给你熬药,我们宿舍有一个煤油炉子。”我说:“就是,这里这么多同学朋友,我们自己可以解决,还是请你爸爸早点回去上班吧。”叶琳说:“谢谢你们的好意,不过,王超应该知道,我爸肯定不会回去,从我记事起,我一有什么事,他都会昼夜陪着,连我妈他都不放心。”我说:“真是,父女连心,这么迷你,以后你出嫁了怎么办?”叶琳一笑,说:“好办,带上他一起。”一句话说得屋里的人全都笑了。
十点钟,估计人到的差不多了,我们下楼,去何建文宿舍。在路上,叶琳突然问我魏雪的情况。他大致讲了一下。叶琳说:“魏雪非常好,你要好好珍惜。”我说:“每一个同学,我都很珍惜。”叶琳说:“你别装,你再装就没意思了。”我说:“我没装,真的,每个同学我都很珍惜。”王超有点迷糊,说:“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叶琳说:“你还是招了吧,我们给你保密。”我说:“没什么招的啊。”叶琳说:“那次酒喝醉了,你喊人家魏雪的名字。”我说:“那是做梦嘛,下次梦见你的时候,可能也会喊你的名字,到时候你们可是千万别介意啊。”叶琳没辙,笑笑,说:“好吧,算你嘴硬,等我问了魏雪再说。”
到了何建文宿舍,邓辉、陈斌、李萌都在,何建文正在谈论国家大事,与西北大学历史专业的陈斌挣得面红耳赤。见到我们,邓辉立即叫停,说:“你们别在叽叽呱呱啦,毛都没长全,还谈论什么国家大事,有这功夫,不如早点去植物园赏花,吸收点自然精华。”大家齐响应,出师大东门,去植物园赏花。
听说何建文最近当了系团支部书记,所以心里有一股火,烧的浑身透亮,一有机会,就大论国际、国内形势,地方到中央,个个官员的前世今生,他都能分析的七七八八。活像诸葛孔明,虽“躬耕于南阳”,却可以“咨臣以当世之事”,为刘备早早备下一套治国安邦的方略。何建文说:“班主任非常喜欢我,他经常观察我的左右上下,越看越喜欢,说我看着就是一个官,起码是一个县长。”邓辉说:“你就是一个官迷,自恋狂!”陈斌呵呵一笑,说:“那我们以后不叫主席,叫何县长,岂不是连降七级?”我说:“你们班主任多大个官,给你封县长?”叶琳说:“你们班主任是算命先生吧,哪天请过来给俺们也算算。”王超说:“那我们以后跟着何县长混就得了。”李萌笑笑,无语。何建文急了,有点气急败坏地说:“你们,你们还别不信!”似乎手里捏有政府的委任状。
一路说说笑笑,进了植物园,绿色的密度确实比外面高很多。温室内的南方植物,阔叶肥厚,墨绿如盖,外面的芍药、月季都长得很茂盛,尤其边上那几树桃花,粉红色的花朵,从下到上,层层叠叠,几乎看不到树枝。赶快过去陪花照相,分享桃花粉红艳丽的娇容。请旁边照相点的师傅帮我们照了几张合影,全家福,以资留念。桃树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女生们想与桃花媲美,留下自己美丽的瞬间;男生们则想交交桃花运,在新的一年,收获甜美的爱情。所以与桃花合影者络绎不绝,队排得老长。
照完相,在各处溜达、转了一圈,叶琳说她要去父亲那里喝药,所以要先走了。王超跟着,坚持要去和叶琳的父亲见面,请叶叔叔吃顿饭,陪他逛逛街。大家都赞同,说:“快去快去。”叶琳反对没用,只好带王超一起离开。
剩下五个人,何建文提议打升级,李萌不打,陈斌和邓辉也说打升级没意思。最后决定,邓辉与陈斌下围棋,何建文观摩、学习,我和李萌继续看风景、踏青。
“内秀之人,不喜张扬,凡事喜欢静静地观察、体会,了然于心,却不轻易吐露一点一滴。李萌,我的分析对吗?”李萌一笑,说:“本人内外一样,朴素平淡,遇事稀里糊涂,呵呵。”我说:“我们性格有一点像,所以聚会多次,却很少交流。今天正好有机会,你千万别打呵呵啊。”李萌说:“行,没问题。”我说:“在师大半年多,习惯吗?”李萌说:“很好,轻松愉快。开始的时候还有点遗憾,觉得上了个大专,挺不服气的,现在想开了。这样很好,可以早点工作,自己养活自己。学历方面,等工作以后再进修吧。”我说:“明白人,和我的想法基本一样。我恨不得现在就去工作,我觉得二十岁啦还要父母养着,是一件挺丢人的事情。”李萌说:“你觉得王超和叶琳能成吗?”我说:“不知道,没有绝对的事情,一切看他们自己怎么把握了。”李萌说:“女孩一般都听家里的,家里条件越好,父母越有本事、地位越高,子女越会受父母的影响和限制。”我说:“你是说门当户对。他们个人是门当户对的,但家庭有差距。不说别的,单是农业户口和城市户口,就是天与地的差别。”
说到这里,我突然非常伤心,沉默不语。我想到了魏雪,农村户口和城市户口,之间隔着刀山火海,我们该如何逾越?虽说上溯三代,百分之八十的城里人都是农村人,但是只要别人现在是城市户口,别人就在天上,哪怕他昨天还是农村户口,也不能改变今天的现实。李萌有一点奇怪,问我:“在想谁呢?”我说:“我在想户口问题,确实是一个没办法解决的问题。”李萌呵呵一笑,说:“也没那么复杂,其实你不当它是一个问题,它就不是问题。”我说:“那确实,关键还得看他们自己怎么把握。”李萌说:“我觉得他们蛮般配的,希望他们能够成功。”我说:“我也这么想。”
在师大吃完中午饭,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邓辉和陈斌在何建文宿舍继续下围棋,王超没有回来,我自己告辞离开。坐3路公交车到钟楼,在钟楼新华书店看了俩小时书,然后沿东大街走回学院。春风十里,古城复苏,人们衣着光鲜,一部分打伞,大部分冒雨徜徉,姑娘们像云彩一样飘过身边……我心里却充满忧郁,和不可名状的哀伤。不知不觉哼起了苏小明的歌:
毛毛雨啊毛毛雨
你是多么可爱
噢幸福不是毛毛雨
不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
……
然后,双手平伸,作飞翔状,置路人纷纷侧目于不顾。二小时后回到宿舍,脱去湿衣,盖大被沉睡至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