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聚会
星期天早上八点,我准时到达王超宿舍,他的几位同学都还在睡懒觉,宿舍里有浓浓的臭袜子、脏衣服及二氧化碳的味道。王超背了一部照相机,我们轻手轻脚地出门、下楼,走出机械学院的南门。我们要去师大,看看几位中学的同学。他们是:师大化学系的叶琳、中文系的何建文、地理系的李萌;政法学院的邓辉;西北大学的陈斌。何建文和李萌是定向代培的,两年大专。邓辉读的是司法专业,也是两年专科。师大和政法学院相距两站路,位于西安市西南角。西北大学在西郊,离师大也不远。王超说我们从东郊出发,要转两次车,耗时四十分钟左右才能到达师大。
我们从咸宁路一直向西走到和平门,在路边小摊上一人吃了一碗糊辣汤,外加一个烧饼。一边吃早餐,王超一边介绍说,刚才路过的兴庆宫公园,是唐朝的兴庆宫遗址,原长安城内的兴庆坊,是唐玄宗和杨贵妃长期居住的地方。我对古代的文物从未接触过,所以也没什么兴趣。我感兴趣的是位于兴庆宫公园对面的西安交通大学,隐在梧桐树中的大门,那么简单朴素,怎么都与想象中的样子配不起来。难道真的是“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大隐隐于市”?“这里处处都是宝地,走动的不是龙就是虎,定要加倍小心。”王超认真地说。我很诧异,说:“是吗?还真没看出来。”
填饱肚子,我们上了7路车。公交车像一条毛毛虫,在已开始泛黄的梧桐树叶间,沿着古城的街道,慢慢蠕动。
马上要见到他们了,不知一个个现在是什么样子?邓辉是和我一起来的,自然记得。其他人,一时半会还真的想不起来是什么样子了。高中几年,一中的重点班,同学来自10个乡镇,另外还有三线工厂的,五花八门,都是各地的尖子生。重点班是专门为高考准备的,中学、文教局、县政府都很重视,每个同学及其家长更是集全家之力为一役。所以,大家一进校门,便为了心中的理想,为了在高考中胜出,使出各种杀手,一头扎进大堆的课本、参考书、和习题中,称得上两眼不看书外物,双耳不闻身边事,心里只有考试题。以至于,同学三、四年,还真的记不清许多人的音容笑貌,至于习性脾气、喜怒哀乐,就更加不知了。除了几个同宿舍的同学,晚上十点以后和周日,会一起玩闹,印象深刻之外,大部分同学,在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淡淡的灰白色的影子。就像80年,刚刚分田到户,前几十年疲劳过度、心力交瘁又营养不良的山民,突然发起最后的冲锋,开始从早到晚埋头在自家的天地里,梦想着秋后堆积成山的收获。同学们整天沉浸在用课本围起的自己的小天地里,彼此只顾自己拼命学习,梦想超越所有对手,自己一个人“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好日子。其实,学习根本就不是靠拼命、靠时间堆积就能够做好的事情,它更多的时候靠悟性,靠站在高处往下看的视野和胸襟,所谓“一窍不得,少挣半百”,这是我后来逐渐明白的道理。
叶琳是一个例外,因为在宿舍经常谈论王超和叶琳的事,鼓励王超主动出击,所以首先记住了她的名字,再逐渐观察、留意,记住了她的人。另一个例外是魏雪,她是那样安静、美丽,像一株洁白的栀子花,神秘而富有内涵。她家在三线单位,国家研究所,研究什么没人知道,但大家猜测与国防有关,这一背景,更增添了她的神秘性。记不得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注意她,喜欢偷偷地看她的背影。总是渴望有机会和她说一句话,看看她白净的脸,大大的眼睛。她学习非常好,非常认真,这令我自惭形秽,于是我也开始慢慢收敛自己,把心思一点一点集中到学习上面。
我应该说是一个性情中人,不喜欢做刻板单调的事情,不喜欢呆板、固执、一根筋的人。也不是有意为之,而是没办法交流,没办法交流就没办法喜欢,喜欢不上。因而在大家都一心一意努力学习的时候,坐在倒数第二排的我,总爱东瞧瞧、西看看,想想有趣的事情。大家的背影、窗外的树叶、老师严肃平板的脸,等等,都是我观察的对象。我在想,大家的心里是否和脸上显露出来的神情一样,那么执着、那么单纯、那么心无杂念?目光逐渐多地停留在魏雪身上,她是那么醒目、专注,每一次看到她,我就会为自己飘忽的心思、闲散随意的游离状态感到羞愧,并立即收心,专注于老师的讲解。
公交车到站了,收起乱七八糟的心事,下车。
“马上就要见到叶琳了,紧张吗?”
“不紧张,没啥紧张的。”
“真的吗?一年多没见,三百六十多个日日夜夜的思念叠加在一起,应该有一个量到质的飞跃啊。”
“呵呵,没那么玄乎。”
“那你完了。”
“为何?”王超一脸不解地望着我,停在路边不走了。
“这么说吧,在这么重要的时刻,你依然平静,要么你是装的,要么你心里根本就没有叶琳。”
王超无语,继续走路。我紧跟两步,说:“你可要想清楚,心里有人家,就赶快行动,用最猛烈地火力,拿下她。你知道的,漂亮的女孩子大部分的心事都放在别处,学习一般般。像叶琳这样既漂亮,书又读得好,考上大学的是凤毛麟角。大学是狼窝,大家苦吧苦吧这么多年,熬白了少年头,熬干了青春的身体,你争我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进大学,打眼一看,只见一茬茬全是青壮壮小伙子,全都睁着铜铃一样的眼睛,像饿狼一样,不是想吃人,是在狼群中搜索硕果仅存的漂亮羔羊——那些美丽的女生。大一的漂亮女生,同时被大一的男生、大二的男生、大三的男生、甚至大四的男生、研究生,还有留校的年轻老师们一起盯着,她们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关注,走过的每一个拐弯处都可能有人等着……所以,来不得含糊,一不留神,就可能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呵呵,你小子,刚进大学两天,就搞得这么清楚,不简单。”
“那是,虽然我刚进大学,但很久以前就开始关注大学生活了。不过,都是些间接经验,没有体会过。你这一年,应该体会得很深刻。”
“不错,我们班三十五个人,只有五个女生。整个机械学院的女生只占百分之十五左右”
“所以说,时不我待,赶快行动!”
走进师大,第一个感觉是古朴,有历史感。感觉比机械学院和纺织学院要古老得多,房子都是苏式建筑,基本都是四到五层,灰暗的墙壁,上面一个人字形盖瓦的大顶,很整齐地排列着,好像二战时期苏军的步兵方队。王超说:“师大号称陕西第一农民运动讲习所。”我听着有点怪怪的,问道:“为什么?”王超笑笑,说:“不太清楚。”“西北大学是陕西第二农民运动讲习所,”他又说。我觉着这种说法有点不怀好意,心里有朵乌云一闪而过。
何建文在花坛边等我们,老远看见,欢快地迎了过来。土黄色西服,1.6米的个头,宽大有点发福的身躯,短发,高鼻子,戴一副大黑塑料框眼镜,看着绝对像一个教授而不是学生。何建文在中学的外号是主席,据说当过中学的学生会主席,他是从县一中初中升上来的,也许当主席是初中时的事情,我是高中才到县一中的,所以没有见有过学生会这个组织,更不知道学生会主席是怎么来的。反正大家见面就叫主席,他也答应。他应该会比我大两三岁,成熟老道,在中学时与南北两派关系都不错,老师也很喜欢他,属于“八面玲珑”的人物。他是文科班的,在中学时交往很少,见面不用打招呼。也许是因为现在大家都离开了县一中,在古城西安相见,忽然就有了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好像终于找到了组织,找到了大哥。
“主席!”王超一把抓住何建文伸过来的手,满脸笑容的喊道。我在何建文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算是打招呼。
“千万别这样叫,给人家听见不好。”
“呵呵,没事,你就是我们的主席嘛。”
“李禾是几号过来的?”
“九月二号。和邓辉一起。”
何建文带着我们先去他们宿舍看了一下,认认门。宿舍楼外面还行,里面很破旧,楼梯黑咕隆咚的,只能高一脚低一脚地小心走,晴天的早上尚且如此,如果遇到雨天,就一定得打手电了。待了两分钟就下楼,走过一个院子,绕过前面的一排楼,在中间楼梯口,站着叶琳他们八个人。
有一个中年人,面熟,一时想不起来是谁,热情地过来和我、王超握手。何建文介绍说:“这是郭老师,一中团委书记。”原来如此,在一中只忙着学习和打压自己的心事,从未主动向组织靠拢过,组织关系是临毕业最后一批被突击解决掉的,所以与团委书记似曾相识,实属正常。
“没事,没事,”郭老师说:“你们都是一中的尖子,一中的骄傲,能够考出来,站在这里,是非常不容易的。和我不熟,说明我的工作做的不好,对大家关心不够,以后一定改正。呵呵。”
接下来何建文说郭老师想去钟楼看看,邀请大家一起去。于是,又坐车。到了钟楼,四周转转,照了几张相。又想一起合个影,记录到此一游的画面,而王超背的135相机取景范围有限,照不了这么多人,所以只好沿街去找照相馆。一直走到西大街的中部,才找到一家大家都觉得合适的照相馆。大家一起笑嘻嘻的照了一张合影,完了郭老师说还有事,先走了。
走出照相馆,突然觉得很无聊。好像大家凑在一起,坐了近一个小时的公交车,走了这么远的路,就是为陪一个没给我们带过一节课的郭老师照一张合影,让他高高兴兴的拿回去夹在他家某处,向到他家的每一个人乱吹一通……看得出,大家的情绪都有点低落,加上以前都各自为政,孤军奋战,相互并不了解,虽说目前大家都成了社会上崇尚的所谓的“天之骄子”,而且有幸在古城西安相聚,但感情还是零,需要一点一滴开始培养。
有想逛街的、有想回学院的,想法不一致,于是大家分别留下住址后就散去了。我建议王超去陪叶琳和李萌逛街,他愣了一会神,她们已经走远了。叶琳穿了一件玫瑰色的羊毛衫,下着流行的水磨蓝牛仔裤,像一支刚刚开放的玫瑰,亭亭地立在古城的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