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锦瑟九十九
我站在不远处的树上，看着我的肉身在紧锁着的屋子里被熊熊大火烧成灰烬，心里冷笑着道:“雨薇啊，你可真傻，你看他杀你的时候可是一点都没有犹豫的！”
我冷眼看着青阳失魂落魄地趴在那片烧焦的土地上，伸手欲把那四散的尘土归拢，他一边扒拉一边哭着道:“娘子，雨薇啊，我对不起你，你要不是只妖该多好啊……！”
我从来没想过，我和青阳的关系，竟然会以这种方式收场，难道仅仅是因为我是只妖吗？难道妖就不配拥有爱情吗？
1.
犹记得那年杏花微雨下，青阳与我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他看着我道:“姑娘安好？”
我朝着他回礼道:“吾安好，公子可安好？”
他朝我微笑着点头道:“安好。”
我是一颗花妖，那天是我前夜里喝多了酒，昏睡在杏花树下未醒，待醒来时，便看到了正看着我的青阳。
那是个山间人迹罕至的寺庙，寺庙已经荒芜了许多年，只在后院里稀稀拉拉地长了几颗杏树。
我不知道青阳为何要到那么偏僻的寺庙去，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偏偏遇上了我。
很多事情，我想不通，也无法解释，如果我和他没有相见，那很可能也不会有后面的故事了。
元夕花市如昼，作为一只初来人间的妖精，我对这个节日有十分的好奇心。
我穿着一身烟霞色的衣裳，戴着帷帽便去了灯市。
形形色色的花灯缀满了沿河两岸，我顺着河岸把花灯一一看过。
小兔子的，小老虎的，七宝琉璃的，仙女下凡的……各种各样的花灯，在暮色中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我惊异于凡人的蕙质兰心，他们竟然有如此的妙思，用这些巧夺天工花灯，来慰藉无波的岁月。
岸边有不少人在放河灯，我看见一个小姑娘手里捧着一盏小小的荷花状河灯，蹲在水边，河灯微弱的的亮光映得她一双眼睛格外明亮。
她闭上眼睛，嘴唇翕动，凡人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是我却听得真切，她说:“希望爹娘早日归来。”
我不禁对她好奇了起来，悄悄地探出一丝灵识，搜寻了她的识海，原来她爹娘自生下她就没见了 她如今和年迈的姥姥生活在一起。
她不知道，但我却能猜到，一定是她的父母出事了，能这么多年双双不见自己年幼的孩子，只能有一种可能，那便是他们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我怜悯小女孩生世，在沿河边的摊贩手里买了一串糖葫芦捏在手里想送给她，可是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很少和凡人说话，很小的时候，奶奶就告诉我:凡人都是心眼狭小的动物，他们一直把我们妖视做异类，得之必诛，你一定不能让凡人知道你是只妖。
此后我便离他们远远的，生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拿着糖葫芦走到小女孩身后，竟然感到进退两难。
一阵清风吹来，青阳从我手中接过糖葫芦递给小女孩道:“二丫，这个是这位姐姐送给你的。”他说完指了指我。
小女孩显然和他认识，开心地接了糖葫芦，朝我甜甜地笑着道:“谢谢姐姐。”
我朝着她点了点头道:“不客气，你喜欢就好。”
青阳低头不知道在小女孩耳边说了什么，小女孩拿着糖葫芦蹦蹦跳跳地走了。
只剩下我和青阳站在刚刚小女孩放花灯的地方。
青阳看着我手中空无一物，惊讶道:“你没有花灯？”
我朝他点了点头，他微笑着道:“今天所有人要放灯的，我带你去买一只吧。”
上元节如昼的花灯在他脸上撒下淡淡的一层金光，他脸上有我见过的最纯净的笑容。
他买了两只大一些的花灯，一只递给我，一只他自己提着，我们又到了刚才小女孩放花灯的地方。
此刻这里已经有许多人了，他们蹲在河水边许着愿望，再将承载着美好愿景的花灯轻轻放入水中，再小心地拨一拨水，让载着美好愿望的花灯漂带着他们的愿望飘向远方，而后满足的离开。
我和青阳就这样子站着，静静地看着眼前放灯的众人慢慢离开。
2.
漂浮在河水里的花灯满载着人们的期许，随着流水摇摇晃晃地漂向远方。
河边前来放灯的人已经走完了，青阳看着远处流水上的花灯若有所思，许久他才看了我一眼道：“咱们也去放灯吧。”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我好像很早就认识了他一样，莫名熟悉，只是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我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提着花灯，随他一起来到了河边，我学着他的样子，将挑着花灯的棍子和丝线去掉。
他捧着花灯，看了我一眼，微笑道：“许个愿吧，听说这样的日子里许的愿望很容易成真。”
我朝他笑着道：“恩，你先许。”
我很好奇，眼前这个如清风朗月的男子能有什么愿望，他看了我一眼道：“我们一起许吧。”
他捧着花灯，闭上了眼睛，蜡烛在花灯里明灭不定，在他的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光影，我看着他认真的样子，便也闭了眼睛，开始许起愿望来。
我的愿望是什么？我想了许久，当然我也同时在悄悄偷听青阳的愿望，可是许久也没听见他的声音。
我捧着花灯，心里默默许愿道：“做一次凡人。”
等我睁开眼时，青阳已经等了我许久，他见我许好了愿望，便道：“我们一起来放灯吧。”
“嗯。”我点了点头道。
两只玲珑花灯，被一起放入了水中，它们在水中时而碰在一起，时而又散开，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随着水流往前漂去。
放完灯，已经差不多后半夜了，回去的路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我隐隐约约觉得似乎有人跟着我们。
在十字路口，我和青阳道了别。
青阳往东走，而我往西走，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要和我说，但是又没有开口，最后只是朝我笑了笑道：“你还没告诉我的你名字呢？”
“我叫微雨。”我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便随口道。
“微--雨，好的，我记住了。”他思索了一下，马上点头道。
我们分开了，之前身后跟着我的人的目标显然是我。
绕过一道小巷，他们慢慢地显露出了身形。
原来是几个凡人，我倒是想和他们玩玩。
我朝着他们轻轻一笑道：“几位大哥，夜深露重，不知道你们尾随着我，是有什么想法？”
那几个人，朝我露出淫荡奸邪的笑容道：“没事，就是看你这妞长得不错，陪大爷我们玩玩？”
“想要怎么玩呢？”我继续笑着道。
为首男人满脸横肉，欺身前来，一手抓住了我的手腕，就往我面上凑。
我一个巴掌过去，他脸上便留下了一道狰狞的血道子。
“呸，贱人，竟敢打老子，来一起上！”
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一起上来禁锢着我，他们开始在我身上撕扯，这些凡人也真够猥琐的，就在我准备施展法术要了他们的性命的时候，我听见巷口传来：“放开她！”
我听出来那是青阳的声音，生生收住了手中的法术，青阳的声音洪亮有力，听起来中气十足，吓得眼前的几个浪荡子转身四散而去。
我呆呆地看着他朝着我走来，关心地看着我道：“雨薇，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道：“没事，多亏你找来了。”
他说：“分开后，我就觉得心神不宁，想着应该送你回家才对，这边折返了回来，就遇到了这一幕。”
他又说：“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家吧？”
我惊喜他说送我回家的话，可是我哪儿又有家呢？
我想了下，朝着他摇头道：“我没有家，也没有家人，上次你寺庙里遇到我，那就是我的临时安身之所。”
他眼里露出浓浓的怜惜，我低下了头。
他自然是不能带我回家的，他给找了一处客栈让我住下。
第二日，我便在这附近买了一处宅子，本来想买个大的，但是我怕青阳怀疑，只买了一个很小的宅院。
站在狭小的院子里，看着那一方小小的天地，我自嘲的笑了笑，没想我竟然也有愿为人所困这一方小院的一天。
3.
青阳经常来找我，他父母早亡，给他留下的财产不多，但是也足够他悠闲度日，他偶尔读书，偶尔作画，偶尔弹琴，所有的一切，他都是偶尔为之，似乎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是偶尔为之。
转眼七夕将至，虽然我之前是一只不谙世事的妖，但我在人间生活了这么多天，已经差不多对人间事了解了一些。
七夕是情人们的节日，是个浪漫的日子。
是年轻的男男女女们在一起互送定情信物，互定终生的美好日子。
这天我收到了青阳送我的一个礼物，礼物用木盒子装着，我打开看是一只玉釵。
这是我记事起收到的第一个礼物，我很开心，当下便簪在发髻上，青阳自然也很高兴，我没有什么好送给青阳的，想了想，我便留他吃了顿饭。
临走时，他看着我道:“我们今日也算是互送了礼物，我们成亲吧。”
看着他真诚的目光和认真的样子，我竟不太忍心拒绝，我点头同意了，他高兴极了。
我想，如果他知道我是只妖，他还会这么高兴吗？我始终是没有敢告诉他我是只妖。
4.
我和他结了婚，有红烛，没高堂，我们便在小院子里对着天地拜了拜。
我做了一大桌菜，就我和他，两个人。
我喜欢这人间烟火，也喜欢人间美食。
有了他之后，我便不喜欢出门了，我开始喜欢在家里做各种美食给青阳吃。
每次看着他吃得满足的样子，我都会很开心。
和他在一起的日子过得飞快，很快我怀孕了。
他不再让我总是做美食了，他开始洗净双手为我做羹汤，这让我很感动。
他把我照顾的很好，我好兴庆自己遇到了他。
我从未和青阳说过我是个妖的事，现在我更不敢说了。
我怕失去他，我只能加倍对他温柔，对他体贴。
我一针一线给他做衣服，做鞋子，虽然细嫩的小手被扎了很多针眼，可是我的心里是欢喜的。
有一天，有一个拿着拂尘的人在院子外面逡巡了许久。我透过稀稀疏疏的竹篱笆，悄悄地瞅了那人一眼。
第二天吃饭的时候，青阳忽然问我:“雨薇，你说这世上到底有没有妖怪？”
我心里突地一跳，心想难道他知道了我是妖，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可能有吧……不过妖应该也和人一样，有好坏之分。”
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青阳似乎早已经忘记那天问我有没有妖怪的话了，我想许是我多想了。
一天晚上，青阳照例给我喝了一碗小米粥，他扶着我先睡下，这才在一边躺下。
夜里，一股烟火味把我熏醒，睁眼四望，周围是一片火海，空气中除了烟尘还有一丝火油的味道。
我喊着青阳的名字，听着周围火烧器物倒塌的声音，心慌极了。
地上有一层厚厚的火油，我忍着灼烧的痛楚朝门口摸去。
在我摸索着终于走到门口时，却发现门已经被锁住了。
我终于明白了，点燃这把大火的，就是青阳。
我站在不远处的树上，看着我的肉身在紧锁着的屋子里被熊熊大火烧成灰烬，心里冷笑着道:“雨薇啊，你可真傻，他看他杀你的时候可是一点犹豫都没有的！”
我冷眼看着青阳失魂落魄地趴在那片烧焦的土地上，伸手欲把那四散的尘土归拢，他一边扒拉一边哭着道:“娘子，雨薇啊，对不起……！”
我从来没想过，我和青阳的关系，竟然会以这种方式收场，难道仅仅是因为我是只妖吗？难道妖就不配拥有爱情吗？
此文有后续 薄幸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