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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黄泉路是一大片湿地，上面长着亡草和彼岸花。

亡草漆黑细长，彼岸花火红张扬，随风摆动时，会在空中划出一道又一道的荧光。

黄泉地上的水涓流不息，缓慢向前，在黄泉路的尽头汇成一条浩荡的忘川。

黄泉路上有摆渡的鬼差，有的划船，有的飞行，有的乘车，有的走路，从四面八方牵引死者来到忘川，当然最好都用飞的，又酷又带感。

忘川采集着每一个人生前的记忆数据，按情感浓度转化成不同的水域，有的无色无味，有的五彩浓郁，就像人的一生，既有平淡寻常，也有大起大落。

忘川的上空有数不清的奈何桥，有长有短，每个人都有属于他自己的桥。每个人从桥上走过的时间，刚好够他回忆完这一辈子。

每座桥的上空将悬浮着一个巨大的时钟，以倒计时的形式提醒行人，不要延误，迅速通过。

每一座奈何桥的尽头都有一座望乡台，这是古老的说法，我们可以把它改名叫忘川台。

忘川台也采集每一个人的生前审美喜好，定制而成。材质和外观也各不相同，可以是个吧台，摆满了美酒，可以是舒适柔软的大床，也可以是一间餐厅，一间网吧，一块高尔夫练习场...不用太多，人类的喜好也就那些。

这将是我们地府有史以来最大的一个改造工程。

设想一下，在黑夜之下，忘川之上，放眼望去，数不清的奈何桥，数不清的望乡台，数不清的死者在桥上踽踽独行，是不是很像一张巨幅山水画？正是：忘川千里烟波里，奈何无处话凄凉。

这画面将是何等壮观！

大家期不期待有这样的一天？

我相信，在本届英明永生至尊无敌阎王大人的统领之下，我们地狱定能旧貌换新颜，迎来更加美好的明天！

我的整体规划设计就是这样，谢谢大家。

02

演讲者叫做叹，是一名在判官手下跑腿的小鬼差。

这次“地府创意设计大赛”对他来说十分重要，被选上的方案，由设计者负责统筹实施，做得好，年底他也许就能升为判官助理了。

为了做出完美的草图和讲稿，他精心准备了一个多月，也不知熬了多少个夜晚，画了多少张草图，练习过多少次脱稿演讲。

他满怀期待地看着评审台，手心里全是汗。

评审台上端坐着三个面无表情的评委，阎王低头地看着他的草图，孟婆和判官在交头接耳不知说些什么。

过了几分钟，台上的判官说话了。

“你这个规划很有创意，也很大胆，我们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大人，请问。”叹自信满满。

“这无数座奈何桥，到底是多少座？有没有个具体数量？”

“大概是167座左右，人的寿命是1-100之间，按不同长短就有100座，根据大数据统计，有些年纪的人会相对多一些，这个长度的桥就要增加数量，以免产生拥堵。”

“那么忘川台也是167座？”

“是的，大人。”

“167座忘川台，咱们这只有一个孟婆，怎么解决？”

“孟婆大人统领全局，可以提拔一些杂役鬼差负责各个台的具体业务，再收编一些孤魂野鬼去填补杂役的缺口，既维持了这一带的秩序，又给了大伙晋升的空间，工作起来更卖命。”

孟婆在台上频频点头，叹看看判官，又看看孟婆，心里暗暗对自己说，两票。

阎王突然发问了，“这看上去要花不少钱呐，你怎么解决？”

“咱们不需要花钱，忘川台是转世必经的地方，属于稀缺资源。只要把这个规划图透露出去，就会有愿意投钱和放贷的。先把桥修起来，定制专属版本，免费过桥，免费体验。用户体验提升了，就会产生口碑效应，赞助、广告或者收过桥费都能赚钱。”

三位评审微笑着交换了一下眼神，在纸上做着标记。

“下一位！”

叹低头退出了大厅，看着下一位演讲者正在整理衣冠，准备进去。

咦，这不是阎王的侄子吗。

03

叹走到望乡台，去找自己的好兄弟息，迫不及待地想跟他分享自己刚才的表现。

只见奈何桥下的人密密麻麻地排了好几公里，一眼看不到尽头，桥上也挤满了人。

“劳驾，借过，让一让。”叹用力从人群里挤过，费劲地往台上走着，心想，自己的规划要能早一点实施就好了，可以改善这里的交通。

好不容易来到了台上，只见息正在努力掰开一个男子的嘴，把那碗孟婆汤给灌进去。

“你又在强迫人了。”叹笑着说。

“我有什么办法？我也很绝望啊！”息摊开双手。

只见那男子喝完孟婆汤，神情恍惚了片刻，便化作了一缕青烟，投胎转世去了。

“第4755名，完成。”息在登记簿上划了一个勾，扬声喊道，“下一位！”

“你今年的指标完成得怎么样了？”叹问。

“还剩一半吧。”息说着又用勺盛出一碗孟婆汤。

“完成了又能怎样，明年还得给加指标。张开嘴！”每天干不完的重复劳动，息早就没了耐心。

站在台前的是一位老婆婆，被他一吼，吓得赶紧张开了嘴，颤颤巍巍地接过碗，“我，我，我自己来。”

看着她一饮而尽，息又用笔在4756的字样旁边划了一个勾。

“下一位！”

这次是一名少女，浑身是伤，满脸泪痕，还没靠近又放声大哭起来。

“姑娘，别哭了。做鬼要的是开心，喝了这碗汤，你就可以忘记一切不开心的事情了。”息柔声说。

“呜呜呜...我怎么就死了呢...我是不是在做梦...”少女哭得梨花带雨。

“人生又何尝不是一场大梦呢?来，趁热喝，乖~”息越发轻声细语，听得叹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人与人的待遇差别真大！”等少女消失后，叹调笑他。

“有什么关系，结果都一样。要对症下药，这样比较快。”息埋头又在数字4757旁划了一个勾。

“下一位！”息又喊道，“叹，你去旁边等我一会儿，今天还剩43个，我就换班了。”

叹望了一眼排成长龙一般的队伍，叹了口气，走到一边的石阶处坐下。

石阶旁立着一口烈火燃烧的大炉，炉中散发出骨灰烤肉的诱人香味，骨灰烤肉是地府的招牌菜。

炉边另架起一口锅，锅里咕噜噜地正熬着孟婆汤。

锅边还有两个鬼差，一个往锅里不停地倒着忘川水，一个用长勺不停地搅拌着，偶尔放入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调料。

就这三个人，再加一个时来时不来的孟婆，要让所有的死者喝下孟婆汤，这工作量也确实繁重了一些，看来多建桥，分散人流是必要的。

为什么大家都不爱喝孟婆汤呢？是不是配方比较古老，不大符合现代人的口味？要不要换成茶、咖啡或者可乐的口感呢？

或者是太烫？在炉边加一个温度控制装置，保证温度和口感，是不是更好呢？

叹陷入了新一轮的思索中。

04

三天后，“地府创意设计大赛”的评选结果公布了。

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入选的方案毫不起眼，是一个鬼奴做的，内容是研究如何改造酒嘴，设计倒酒角度，在倒酒时不洒酒。

叹惊呆了，这也能叫创意设计？他很不甘心，拿着自己的草图去问上司，判官却只是摇头，若有深意地看着他，却什么也不肯说。

叹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一个多月的心血打了水漂不说，还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心里苦闷无处发泄，于是去找息喝酒。

“你说这是为什么？”几杯黄泉酒下肚，叹的脑门发热，声音也高了不少。

“我觉得吧，你那个方案，工作量太大了。”息想了想，决定直说。

“工作量是不少，但是能改造结构，激发活力，也能赚钱。”叹辩解说。

“对他们有什么好处？”息用手指了指上面，“再怎么折腾，还不是地府？还能上天么？”

叹回答不上来。

息又指了指自己：“对我们有什么好处？桥多了，不堵了，不用灌那么多碗汤了，那多出来的时间干什么？还不是会给我们派别的活。”

叹更是答不上来。

“再说了，这修桥，改路，监工，设计，装修，都得有人干活吧？”息又问道。

“嗯，但是会有工钱啊，可以收编一些孤魂野鬼来干，他们肯定愿意。”叹说。

“都是些钉子户，连孟婆汤都不愿喝，才变成孤魂野鬼的，他们能愿意干这活么？”息摇头叹气，“即使愿意，谁去收编他们？谁又给他们培训？这么大的工程，干到一半黄了，再回去，可就没自己的位子喽。”

“你说的对，没人会愿意，是我一厢情愿了。”叹垂头丧气。

“兄弟，认清现实。反正也离不开这地府，对大多数鬼来讲，少干活就等于涨工资。”息轻拍叹的肩膀，宽慰着他。

“那为什么阎王的侄子也没入选啊？他的方案听着也挺不错。”

“为了避嫌呗。侄少爷每次都奉命参加，每次都铁定落选，这样才显得英明公正嘛！”

哥俩儿又对饮了好几杯，聊天聊地，吹吹牛逼，不知不觉一壶酒就下去了一多半。

月黑风高，手头没活，一斤黄泉美酒，两斤骨灰烤肉，多么快活的晚上。

“我觉得...那个倒酒的方案...真不错....你看我...又洒了一桌...”

“是啊...这酒怎么老是...倒不进杯子里...”

正是：地府多可笑，认真最无聊，对酒当歌正好。来生难料，前世一笔勾销，喝碗热汤，所有烦恼都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