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博:诗人、写作者。无法系统介绍该产品,仅知江湖人称牛耕田,出身苦寒、文艺腔猥琐男。一具臭皮囊自弃于江湖,文人心思武夫性格。略会武功,属“流氓会武术,挡都挡不住”之流;当然是流氓里有文化的,属“啥子都不怕,就怕流氓有文化”里的文化流氓。作品有《惊风细语江湖》《鸡卵乾坤》《中国诗人访谈录》等。
1996年的冬天是我江湖生涯的起点。
那是我经历的第一个寒冬,不是第一次看到下雪,却第一次领略寒风彻骨。此前我不知道什么叫冷。那年寒冬的一天,睡在我下铺的兄弟黑子从风雪中带回一份合同和写作大纲,一把丢给我,限我10分钟看完,5分钟做决定,我在那一刻据黑子兄弟后来的描述是就像吃了?“伟哥”一样兴奋,满脸激动的答应了要一起做这件改变人生命运的事,虽然最后的改变是由胖变瘦,然后又变回来。从那一刻起,我入了江湖,至今仍未金盆洗手。
那个冬天我和黑子轮流去学校的图书馆把所有有关的书都借了回来,然后像蛀虫一样在书中寻找自己需要的养份。还有一件轮流做的事情就是买菜,每天千篇一律都是土豆烧肉,在我们临时租来的一间民房里,用煤炉炖一锅,黑子是典型的山西人,我说的典型不是指块头,黑子和我一般高,典型的南蛮身材,却他妈一身的山西人习惯,吃什么东西都要搁醋,弄得我书还没有完工,胃酸却如潮水般涌上来。这段经历我在《鸡卵乾坤》中曾大张笔墨,这里就不再多说了。
但黑子此人很重要,因为他伴随着我一起度过无聊的大学时代,哦,对了接着前面的话说,我们在民房里写书的时候,状况百出,先是黑子的被子不幸在我到亲戚家借高利贷的当晚,被可爱的小偷从他的身上偷走了,全身上下除了裤衩别无他物,万幸的是小偷对我们成堆的资料不感兴趣;接下来发生的状况更让我们只有把陋室铭当座右铭,老天下起了鹅毛大雪,而偏偏我们租的房子除了家涂四壁外,通风和采光是我至今见过的最好的,我们用了所有的棉被、衣物仍不能抵挡漫天飞雪。于是,两个愤青或者叫文学爱好者或者爱好文学者围坐在火炉旁,头抵着头愤笔疾书,照明灯在风雨飘摇中晃荡成中国清贫文人的缩影。后来轰动校园的事情就是《商界关系学》一书隆重上市,需要重点表述的是如果大家看过《王永庆谈管理》这本书,我向你推荐,因为我们写的是系列书,总要借借名人的光,如果你连王永庆都不知道,那你就十足的傻了,赶快去买脑白金。后来,我们的书在地摊上发现了盗版,让我和黑子居然激动了半天,当然你有权不激动。所以还是建议你去买一本看看,有助提高混社会的素质。
其后的一段日子我和黑子名声大嘈,在成都的荷花池图书批发市场的不法书商那里接了好几十本书来写,甲方——我们的衣食父母只有一个标准:内容越精彩越好。这一点对当代大学生们来说是很低的标准。黑子在邻校发掘了一大批写手,300元10万字,爱写不写,这对当时的学生来讲,是天文数字,况且10万字一个月交货很轻松。有个王八蛋写手以伪作家的身份骗了不少美女,说是为了小说体验生活!还有就是这帮作者们把该校的校园文化发掘得淋漓尽致,让黑子兴奋不已。黑子狗模人样的在学校搞了一个签名售书,接受美眉们崇拜和鲜花!另一个重要的男二号躲在一旁点钱,完事以后叫上了小宋、大王、商星、老狼等兄弟们到学校旁的“七星椒火锅城”狂啖辣椒三百颗,不辞长做写作人,说了若干肉麻的话,兄弟们身上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其实在此之前我和黑子就已经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在那所庸才辈出的C大校园里,要想出名其实是一件复杂得很轻松的事情:一是逃课,但你不要以为谁都可以逃,这是有标准的,首先脑子苯的人就不要痴心妄想了,因为考试的时候亮红灯可不好玩;其次是和各教授、讲师关系不好的人也最好不要以身试法,因为现在什么都讲市场经济,老师们辛辛苦苦考勤不就是为了那个嘛;再就是预备党员兄弟注意:千万要表现好,记得大二那年,我和黑子勒紧裤腰过了一个月的苦日子请学校印刷厂的兄弟吃饭泡吧,江郎“财”尽后终于把英语考试的答案拿到手,开始了我们的考试扶贫阳光工程,扶贫有两个说法,一是成绩实在差得太远的兄弟们,这跟他们的努力程度是没有关系的,要怪的话只能怪他们的父母,我至今很纳闷的是这些人是怎么考上这所知名的大学的,因此学校的印象在我本人的心目中一落千丈,二是IQ高的酒肉兄弟;阳光工程嘛,大家自己去想,反正接下来的几个月我和黑子丰衣足食。很不幸的是考的是A卷,我们拿的却是B卷的答案,所以有个同班的预备党员在考完试后两眼发直从7楼往下望,眼中无限眷恋,加上阳光工程的赞助者们的追杀,我和黑子带着大把的钞票做了一次幸福的逃亡。
至今回想大学时光,甚留念,无他,只是觉得它是我人生的一个蛮不错的江湖,或者说是大学成就了我的江湖梦想。
我的江湖其实不是上述这样的。其实我不知道江湖是怎么样的,直到成为一名房地产业的专业记者!用时髦的话说就是有了“初体验”。从初中以后我就不看金庸古龙了,因为觉得彼江湖离得太远。这是有代表性的一种阅读标准,其经典表述是:“金庸的武侠小说是小说,古龙的武侠小说是武侠。而我必须面对的是更强大的江湖”。
当年我和黑子的阅读人生一模一样。看完金、古后,其他的不入法眼。当时我住C大7号楼713,斜对面住着一位同班大侠黑子,是我们俩对金庸、古龙的超级批判使我们产生了英雄相惜,相见恨晚的感觉,当然这种批判不是现在这种高水平的,动不动就要把金庸拉下神坛,把古龙出拉坟墓鞭尸。我们的批判大致的内容是见到同班或不同班的熟悉的人捧着金庸、古龙时,会满脸地不屑,说猪头啊,现在还看这样的书,然后推荐他的《从青春起步》和我的《鸡卵乾坤》,同学很疑惑的问,什么书啊,怎么没有听说过,于是黑子就会滔滔不绝如黄河之水隆重推出这两本书出版的相关背景和作者悲惨的人生经历,说得听者如果不读这两本书一定会影响身心健康,最后打八折16元钱买下。在大一整整一年里,我和黑子所有额外的开销主要来源于校友们的大力支持。
相对此后凶险的江湖(此是后话),大学生涯不堪回首:除了考试成绩优异什么知识也没有学过。毕业散伙饭局上黑子用了一句经典的话为我们四年激情燃烧的岁月作结:“我们的老师在呕心沥血地误人子弟,而我们只是生活的配角”。在毕业后,我突然又将古龙、卧龙生、柳残阳、独孤红、诸葛青云、司马紫烟、温瑞安,以及能找到的所有武功秘籍一网打尽。有将近半年的时间,我专攻武学,希望能真正了解“江湖”。
且说有一天看到古龙的《多情剑客无情剑》,随手一翻,读到一句:剑无情,人却多情。多年后的某一天我猛然醒悟:这简单的一句是大智慧啊。这之后的又一天,我看到我所敬佩的黑子到昆明来看我,随身带着《陆小凤》。后来又知道他当时是心生厌倦,只身所带竟然就是古龙。分别几个年头,我不知道他的江湖是怎样的江湖,几年来,我发现只要有人群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我和黑子当初的江湖豪情。我时常想,造化是多么的神秘和奇妙:既生你,又不让你活的爽。我常常会对造化深怀感恩之心:在支离破碎苦难深重的那几年里,上苍还是同时赐予我们丰富的、强大的情感世界,不至于走向另一个极端。
对我来说,房记生涯给了我最初从业的好奇和莫名其妙的成就感,不仅给我带来快乐,带来愉悦和慰藉,而且也加深我对人生道路问题的迷恋——这是我长久关注的问题。记得有一句不知道是谁说的话让我很感动:“人的难题不在于他将采取何种行动,而在于他想成为何种人。”于是我就成了一名房记,于是在几年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彻底地离开了这个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