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八岁的时候不敢相信居然有人会没脸没皮的活到三十岁。我三十岁那年原谅了自己。生活有许多趣味,不是少年人才能欣赏。
我有个朋友,每天夜里在朋友圈写诗,还逼着大家品鉴赏玩——平心而论,就是退休老干部体,充满了归隐田园的意思,其实也没人拦着他。到了白天,他又显出对恋恋红尘的不舍:认真工作,积极向上。
我们十八岁的时候,曾经一起去旅行,一群人吃喝玩乐聊天扯淡。那家民宿的院子里有架秋千,女生们轮流玩,男生非常配合的做少年风流起哄状。我那时候爱装酷,是不屑于粉红泡泡满分的去搞这套的。所以,我半夜去楼下荡秋千。过了一会儿,我们这位爱写诗的朋友也溜下来,像鬼似的在背后推我,被我机智灵活一闪身踢了一脚。我们在秋千架下哈哈大笑,于是,我们高兴的开了一瓶啤酒喝着吹起了牛逼。
我大三那年在学校的培训中心集训辩论,住宿条件好得令人感动,有空调有热水有电视。那时候,正好是世界杯。这个爱写诗的朋友也爱看球,整天以探班为名来我寝室看球。后来他看着看着,就看上了跟我同寝室的师妹。有天,他满头大汗的约我到走廊里汇报自己最新的感情进展,害羞中有几分奇怪的尴尬。天很热,他声音很低,外面的虫子在不停不停的叫,我急急忙忙的说:“恭喜你,以及关我屁事。”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单独见面,在炎热的广州夏天,口干舌燥,汗流浃背。后来我们毕业各奔东西,幸福的生活在了没有对方的世界。
很多年以后,我们微信聊天,我称赞他人生每一步都踏在正轨上,什么都不曾错过,是我为数不多的正经朋友。他突如其来的跟我说:“我好像错过了你。”我就想起了那个晚上,那天空气里有着玉兰花的香气,我们笑得跟朋友似的。
玉兰花下的少年,现在是个胖乎乎的敦厚大叔了。啊,不对,记忆美化了很多细节,胖大叔当年也是个胖少年,一心向学,准备过上法律系按时上下班的美好生活。我那会儿满脑子要跟流浪歌手去到天涯海角的幻想,非常有可能挂科,期末由于太忧心学业,会跟朋友出去玩到天亮。
所以,我们其实什么都没错过,没错过那天晚上的花香,没错过咯咯吱吱的秋千,没错过一起看过的日出。
小的时候,有一种天真,所有东西都得到,得不到的都是错过。
小的时候,有一种奢望,所有选择都正确,选错的都是孽缘。
小的时候,有一种幻觉,所有经历都指向一个结果,天长地久或者撕心裂肺。
然后,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慢慢学会感激,我们遇到山也遇到水,错过山也错过水,没什么结果。只有回头望时,回忆被美化,成了人生深深浅浅的笔画,觉得都是好的。
(嘉人—六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