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探花李寻欢，生来不凡。

书香门第，世宦之家，历代缨鼎，显赫至极，“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人生可谓光鲜荣耀。

武功更是从小得高人传授，深不可测；小李飞刀位列兵器谱第三，例不虚发，独步天下。

从小一起长大，二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早早定下婚事，但未过门的娇妻林诗音，更是天下第一美人。

李寻欢的人生设定，让人艳羡不已，圆满幸福如此，夫复何求？

也许，只是想做一个普普通通，与世无争的江湖客；也许，只是为了成全心上人林诗音的理想，过平平淡淡的普通人的生活；也许，只是因为厌倦了功名，厌倦了官场。

不凡的李寻欢，想做一个凡人。于是，一纸辞呈，弃官归隐，疏财结客，豪爽慷慨。

如果能与心上人喜结连理，从此闲云野鹤，比翼双飞，诗花茶酒，不问世事，过如此神仙眷侣的生活，岂不甚好！

可是身在是非场所、快意恩仇的热血江湖，注定不凡的李寻欢注定难逃是非。

邯郸大道上无意被人夹击，重伤不支，命悬一线时被人出手相救，而后又被尽心治愈伤势和护送回家。

也就是从此，李寻欢的一场美梦，一场关于人生、关于未来、关于婚姻的美梦都统统破碎。

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的最好朋友，竟然爱上了自己的未婚妻。人生两难，无法取舍，他虽然满心痛苦，却也不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恩人因相思而死，救了自己一命，结果丢掉了自己的性命。

于是，李寻欢决定自毁，决定让心上人主动离开自己，决定牺牲自己成全他们两个。

终于，李寻欢赢得了浪子的名声，赔上的代价是从此酒不离身，纵酒自遣，李家的声名毁于一旦，自己的声名毁于一旦，心爱的未婚妻没了，神仙眷侣的希望没了，平平淡淡的普通人的奢望未来没了，远近驰名多少年的“李园”也没了，自己在江湖的立足之地也没了。

最后，满腹狼藉的李寻欢，一个人萧然而去，远走关外。万般皆付流水远逝，只留下，昔日的梅花依旧？

人生道路至此地步，李寻欢痛苦决绝，故作洒脱。

十年，人的一生有几个十年？李寻欢在苦寒的关外之地，一待就是十年。十年间，每天除了喝酒的清醒时间里，纤细的手指不停地用一把小李飞刀雕刻着一块生硬粗糙的木头，直到雕成一个没有脸庞、没有温度、没有生机的人模样以后直接丢掉，然后换一块木头重新来过。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那样做？十年间，他能抵挡住苦寒的天气，他能抵挡住内心的痛苦，他能抵挡住无边的寂寥。可是，他抵挡不住的是疯狂的思念！

那思念，是他中下已久已深的剧毒，清晰、深刻，却又无药可医、无法愈合，早就长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他酒醉时带着，他睡觉时带着，他清醒时带着。刻骨铭心，撕裂肺腑。

那思念，那人，那模样，那份感情，远在千里之外，曾经是那么美好，而现在呢？他不知道，他想知道，他想从手里的雕像上面看出什么，他想听手里的雕像说些什么。回应他的，只有天地一片寂静。

他在关外自我放逐了十年，黯然神伤了十年，疯狂思念了十年，他想知道该如何面对内心深处压抑不住的情思与想念呢？

爱人可以违心拱手相让，可是面对内心深处的爱情，他又怎么能违心呢？越想喝酒自我麻痹，也许醉了就好了，也许醉了就什么都忘了。结果却是越喝，人越清醒，那人的模样就越清晰，心里的思念也就越发的强烈。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处处都是两难，李寻欢可以把自己的整个人生都舍弃都毁掉，但是，难以舍弃的是压抑在记忆深处的那份爱情，毁不掉的是那个心爱之人的模样。

能不能看一眼呢？只看一眼。纵然死去，也再无任何遗憾了。

于是，相思了十年，李寻欢决定再次入关，返回家园，他曾经的家园。可如今，迎接他的只有物不是、人也非的不堪。

昔日的“李园”，早就变成了“兴云庄”。

昔日的心上人，已为人妻，为人母；十年后的初次见面是怨恨他伤害了自己心爱的儿子，十年后的二次见面是劝诫李寻欢远离自己的好姐妹，生怕他伤害了对方，糟蹋了对方；还有那一句“你既已走了，为什么又要回来？……你为什么又要来扰乱我们？”带给他的撕心裂肺的痛苦的伤害。

昔日的爱情呢？李寻欢不敢想，只是人在眼前，而爱情在哪呢？李寻欢忽然不知道他这次千里迢迢入关归来，到底为了什么了。

昔日的救命恩人，昔日的好兄弟好朋友，早已变成了一个满腹心机、嫉妒多疑，热衷名利地位、金钱权势，一心要置李寻欢于死地，比仇敌还更加痛恨、更加切齿的兴云庄龙庄主。

读《小李飞刀》第一遍的时候，觉得李寻欢对不起林诗音，他竟把自己的心上人拱手让给了龙啸云。细读几遍罢方才明白，原来并非如此。他并没有放弃林诗音，而是林诗音放弃了他。

李寻欢和林诗音的爱情，与谁对得起谁、谁对不起谁都并无关系，因为他们两人的爱情基础本来就不稳定，或者说，根本就没有。

无论是入关归来的十年后，还是出关离去的十年前，李寻欢心中的爱情影像都只是幻象，或者说是只存在他心中、单方面的、一厢情愿的完美幻想。

他对林诗音那种纯粹美好、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的爱，付出，守护，并未得到林诗音对他作出相应的回应。

林诗音对他的爱情一开始就有所保留，而保留的原因就是林诗音对他并非他对林诗音那般全心全意。准确地说，林诗音并不信任李寻欢，甚至林诗音并不了解李寻欢。

因为林诗音并不了解李寻欢，所以她才会认为李寻欢巨大的江湖盛名是一种负担，一种反面的、沉重的负担，所以她才一直隐瞒住李寻欢，不把王怜花的武功秘籍《怜花宝鉴》转交给他。她更不了解李寻欢可以为了她放弃任何一切，何况不足道哉的江湖盛名？

因为林诗音并不了解李寻欢，所以她才会觉得武功对李寻欢没有任何帮助，才会觉得武功反而会害了李寻欢，才会觉得李寻欢的武功越高，麻烦也越多……她更不了解李寻欢可以为了她隐世，也隐掉他的武功。

因为林诗音并不了解李寻欢，所以她才会要李寻欢只是做一个平平凡凡的人，平平凡凡地过一生。她更不了解的是李寻欢一直的心愿，就是和她一起隐世，平平凡凡过一生。

因为林诗音并不了解李寻欢，所以她才会埋怨李寻欢，憎恨李寻欢，甚至认为李寻欢是浪子、无可救药、德行败坏，不但害了自己的独生儿子，还要去害一个她认为不错的好女子好姐妹林仙儿。

也是因为林诗音并不了解李寻欢，所以她才不相信他。不信任、猜疑往往是爱情最大的敌人。失败的爱情往往不是败给了时间、现实、对方，或第三者，而是败给了不信任和猜疑。

所以，李寻欢和林诗音的爱情，即便没有龙啸云的出现，没有龙啸云爱上林诗音的节外生枝，李寻欢对爱情的全心全意，对林诗音的全心全意，也只是会换来大大小小的猜疑和防备，换来对李寻欢的各种不安全感的胡思乱想。

没有了解和信任的基础，两个人的爱情注定走不到生命的尽头。

直到后来的后来，遇到了那个经常在茶馆里跟爷爷一起出没的“捧哏演员”，那个敢说、敢做、敢爱、也敢恨的，活在时代前面，对别人的看法毫不在乎，只为追求自己的人生理想而活的女孩子孙小红以后———

李寻欢才终于想明白了，孙小红很了解他、信任他、赞赏他，跟孙小红聊天很是轻松、愉快，半生潦倒、心力交瘁的李寻欢跟孙小红在一起时，心里会泛起温暖。

也许，正因为此，李寻欢最终释然，放下，摆脱了那个他戴了很久的、让他痛苦不堪的沉重枷锁。

林诗音也是在接触了孙小红以后，才终于意识到了，她之前一直错误地认为她的不幸命运、悲惨生活都是李寻欢造成的，而真正错的并非李寻欢，其实是她自己。

林诗音不能信任李寻欢，不能安慰他、鼓励他，她做不到无论李寻欢做什么，她对他的信心都不会改变。林诗音也最终明白了她其实，本就不配做李寻欢的妻子。

多么深刻的领悟，两个人都已领会，虽然晚了很多年。

终于，李寻欢如愿以偿，放下对林诗音的执念，携孙小红隐逸，过上了他期待已久的，也是林诗音从来都不相信他能做到的———平平淡淡的生活。

也终于，半生零落的李寻欢，有了一个温暖的归宿。

读《小李飞刀》系列：（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