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么描述爱情:情感链接,灵魂陪伴,肉体占有和身体照顾。缺一不可。谈论爱情的时候,人们更侧重于情感和欲望,而作为医者,我旁观了许多情感与肉体(身体)之间的纠葛,包括普遍存在的情感在病痛面前显示脆弱,还有凤毛麟角地爱情为战胜病痛注入力量。
21年前,我在外科实习,分管的病人中有一名34岁的肾癌晚期的男患。印象中那时候30多岁的肿瘤晚期患者除了在血液科,其他科室并不常见,20年后的今天却屡见不鲜。患者健康的时候一定是个阳光美男,面部轮廓清晰,大眼睛散发着光芒。但迅速下降的体重让他看着羸弱,青黑色面容提示肾功能堪忧。
我接管他的时候是术后第三天,一大早查房结束给他的伤口换药。那是个春日的早晨,病房的走廊有点像菜市场,还没完成查房的其他组穿梭在各个病房,完成配液的护士们推着小车挨个输液,还有一早来送饭的家属,等着办入院的病人,满眼都是人。打小就怕人多的我带上无菌包快走几步到了他的病房,轻轻推开门,怔住了。
朝阳从朝南的大窗斜斜射进病房,照在我患者的床上,丁达尔现象中的灰尘在光束中舞蹈,再随着光束落到他胸前的一头秀发上。他妻子来了。女人枕在丈夫的胸前,男人轻轻地抚摸着妻子的长发,眼睛平静地看着窗外,彼此呢喃细语。两个人沉浸在这一刻的陪伴中,没发现我在门口,我更不愿破坏这份安静,悄悄地退出来关上门,从窗户里看了他们几眼,离开。
女人高挑白皙,经常见到她扶着丈夫慢慢在走廊里散步,不时地对视微笑。男人两周后出院了。20出头的我第一次见证了爱情,这美好的情景/画面一直鲜活地陪在身边,告诉我为爱而活是人世间最美的事,还有,爱情不只是灵魂的陪伴,更是肉身的彼此照料。他们二人很快会面临肿瘤复发,病情恶化,如果有一件事比死别更残忍,那应该是在深爱中死别吧―从此阴阳两相隔。
生离死别是大事,但毕竟是小概率事件。更多的时候,持久的亲密关系依赖于双方的真实表达,脆弱相对。这是相对于爱情初始时的激情多数来自我们幻想的完美。袒露脆弱是亲密关系的必修课,需要对方的鼓励和自身的心理建设。面对脆弱的时候,通常并不需要超人或者蝙蝠侠来拯救(欢乐颂中的奇点),需要的是共情,理解和陪伴。
做人要坚强,把脆弱的一面留在爱情里吧。在爱里成长,被爱疗愈。爱一个人,在脆弱的时候相伴,在生病的时候照顾。爱一个人,在我眼中,可以简单到牵着手陪他去一次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