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三春,广元蛮子和二位长老本是听得糊涂,而今又冒出一位孩子,说的话更是让人万难索解。
倒是旁的高手“哦”了一声,似是想起了什么。
顾三春向那孩子问道:“我们三九教的谁,说了什么?”
跪在地上的孩子哭诉道:“我父母被杀,本是难过,岂料你们教众把凶手抓了却说什么杀父则已,杀母则过。难道我父亲就是活该被杀么?”
说罢围在一旁的百姓,指指点点,怒斥道:“这太不像话了,说的还是人话么?三九教不愧是以盗匪为群的乌合之众,没有礼义廉耻……”
躲在人群中的癞痢头不料还有意外之喜,这番话也确实太不人道,是以火上浇油,怂恿叫道:“这样的三教九流还护什么城,解散解散……”
众百姓对前面的案件漠不关心,听得明白这番言论,无不为这名刚逝去双亲的孩子报以同情之心,纷纷斥责三九教的同时,跟着大喊道:“解散解散……”
这下乱成了一锅粥,顾三春见高手神色有异,喝问道:“上次父母被杀一案,凶手可是你抓的?这话可是你说的?”
高手挠了挠头,嘿嘿笑道:“这孩子的父亲在村里是名恶霸,平时就欺压惯了村里百姓,我老早就想收拾他了。
谁知他父亲和他哥哥不知为了什么发生了口角,一时冲动便将他父亲给杀了。
正巧被他母亲撞见,说要拉他去自首,情绪失控下又将母亲也杀了。你说这是不是父亲活该,母亲死的冤枉?”
顾三春听了这离奇的案子,狠狠呼了他一耳光,怒道:“蠢货,这样的话你能当人家面说么?”
想来这高手也不是第一次不分场合的乱说实话,已然是惯犯。
眼见群情激愤,三九教上下几十人都是束手无策,左顾右盼无计可施。
高手想要将功补过,倏地把门一合,颇有经验的嘿嘿笑道:“对付这些刁民,只需让他们吃闭门羹就是,我以前在离城就是这么干的。”
牛猪二位长老吃惊的看着他,齐声道:“所以离城也让你们旁门左道吃了闭门羹,又来祸害我们三九教来了?”
三人互“哼”一声,以背而相。
这门一关,外面的百姓叫嚷的更为厉害,撞门“砰砰”之声,不绝于耳。
“三九教的都是缩头乌龟么?快点滚出来主持公道。处理不了就趁早解散,莫要误了我们望坡城的百姓……”
听声音又是那带头的癞痢头男子。
广元见闻最博,皱了皱眉道:“那人分明就是有意来找茬的,而且像是江湖上人称扇阴风点鬼火,有着造谣之祖之称的节奏大师。”
顾三春对于江湖中事所知不多,好奇道:“何为节奏大师?”
诸人堵着门,一齐看向广元。
广元应道:“人体会随着音律节奏不自觉的跟着抖腿挥手摇头。亦会受他人言语煽动而情绪起伏,思维不由自主的跟着带头之人做出从众之举。
这是人体中一种本能的集体排他性,从而随波逐流,人云亦云,失去个体自我的特殊性。
而这领头之人便称为节奏大师。你们是不是谁得罪了他,惹得上门报复?”
诸人听得瞠目结舌,顾三春恼怒道:“万不料这江湖小人如此之多,连这种事都有人领头?当日我便该将他们全都砍了,看他们还如何造谣生事。”
“不行不行,这些人当中还有不少是受到蛊惑的无知百姓。若然当众杀了此人,势必失去民心,得不偿失。”
二位长老在跟着小张仪混久了也知道民心所向的重要性,力主以和为贵。
诸人堵着门,“砰砰砰”的相持了一会,明阳教主蛮子终于开口道:“若是大哥在此就好了。但愿大哥在魔教性命无忧,菩萨保佑我大哥早日归来。”
蛮子也说不上为什么,只道大哥不论在什么险地,总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即便他已经失踪一年之久,依然深信大哥还活着。
广元以背撑着门,白了他一眼,愤怒道:“都这当儿了,你这教主没想出什么高明的法子,倒是把菩萨搬出来了。当真是无能之至,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快点过来帮忙堵门。”
蛮子自云游走后,便多受广元嘲讽排挤,已然习惯,也不挂怀。
自知才不配位,也多次有意引退这教主之位。
奈何夫人顾三春几番力挺劝阻才继续留下来,说这是军师之意,在他回来之前,教中一切如常,不可添乱。
在孤魂打听到云游身在魔教后,便只身前往,研究入阵之法,意欲闯入水星城去搭救兄弟。
广元复位教头,教中便更无人强过于他,有恃无恐,说话也越来越大胆。若不是看在夫人面上,早有另寻出路之意,不愿与燕雀为伍。
蛮子浑不在意,迈了过去,以庞大身躯堵靠在门上。
顾三春立在一旁愁眉不展道:“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顶得了一时,也不可能一直这样躲着。倒不如打开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众人相顾无言,眼下无计可施,只得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便在此时,但听门外一个熟悉的声音嘻笑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宜疏不宜堵。”
众人一听,脸露微笑,同时大喜道:“是军师?”
“怎么可能?他不是在魔教么?况且身负重伤,怎能到此,定是听岔了。”
广元狐疑道。
“菩萨真的显灵了,就是大哥的声音。我和他自小长大,声音一听便知。”
蛮子激动欣喜道。
正自疑惑间,又听得门外大叫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怎么这么多热情的猛士?知道我要回来,特意相迎么?
三九教却是大门禁闭,岂是待客之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闭门不出只知逃避岂谓君子乎?各位,借光借光……”
众人本在犹豫,然听得这文绉绉又臭不要脸的话语时,当即异口同声大笑道:“就是他没错了。”
大门立时“咿呀”一声大开,云游倚靠在门上,随着门开,脚绊了门槛,一个踉跄向里扑去,险些摔倒。
众人站了一排,怔怔的看着他微微而笑。
顾三春定神一瞧,心头一暖,热泪盈眶,一把将他抱住。
一旁的教众无不喜形于色,不知为何,见了军师归来,都是热血沸腾,心下似是吃了定心丸。
不论有多大困难,只要见到有他在此,任何问题都可迎刃而解。人人都有如六神归主,一扫适才的颓废萎靡之气,登时底气十足,精神焕发。
云游似笑非笑,略显尴尬的拍了拍顾三春的肩头,嘻笑道:“这可是真真正正的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啊。顾姐姐的热情,小张仪已经收到,莫让兄弟见笑。”
“大哥,军师……”
众位兄弟看着他眉开眼笑,亲切的叫喊道。
顾三春回过神来,松了手,忍住了泪水,收拾好情绪。正当想要问些什么时,门外的百姓见了云游也是大笑道:“原来是小张仪啊,哈哈……你这是打哪来的,我们可许久未见你了。”
言语间百姓似乎对他的热情丝毫不弱。
云游自小混迹在望坡城,城中百姓即使没见过也耳闻过他的大名。
更有城中儿歌唱道:“小人小张仪,嘴甜胜花蜜。生来无父母,沾染色赌习。见人跪行礼,有奶便称姨。望坡城不大,遇他笑哈哈……”
儿歌中褒贬且不论,但在孩子眼里,小张仪已然成了人尽皆知的逗乐对象。
百姓见了是他也是哄笑声一片,连那躲在人群中的节奏大师见了亦是一愣,继而跟着叫起好来,俨然成了云游请来的内应一般。
云游挥了挥手,和许久未见的乡亲们打起招呼来:“各位望坡城的父老乡亲们,承蒙厚爱,得知我小张仪回来还如此兴师动众的前来相迎,委实不敢当,不敢当。”
旁的高手知军师会错了意,大声点拨道:“军师,这些人不是来迎你的。”
云游哪里会不知,将手放在高手脸门上一推,朗声道:“诸位乡亲如此殷勤热切,难不成会是来找茬的么?”
底下百姓本是群情激愤,然见小张仪回来一口一个父老乡亲,叫得亲热无比,心中怒气渐消。
最为重要的是那带头的节奏大师癞痢头也不再怂恿发话,反给云游捧场。
百姓一时群龙无首,听得小张仪这样问又怎好说自己是来闹事的?
是以皆是左右顾盼道:“这……”
云游趁势将院门大开,张手迎客嘻笑道:“诸位父老乡亲,有话请里面讲。”
随后百余名百姓缓缓涌入三九教的厅前院内,院内不算大,也刚刚容得下所有人。
云游站在最前,上了几步台阶,朗声道:“来者是客,赐座上茶。”
他一发话,院内登时忙活开来。
众百姓见这小张仪待人有礼与之三九教的母老虎差异巨大,不住竖起大拇指,夸赞他识得大体,是个人物。
而先前那名孩子依是不服,当众叫道:“别想就这样糊弄过去,今天必须给我死去的父亲一个说法。”
云游放眼一瞧,院内满满当当坐满了人,适才自己混在人群中暗暗观察,为首的节奏大师很明显带了三拨人前来闹事。
那些人神情泰然,一点也没有做贼心虚的样子,显是安排好的。
只让云游万难理解的是,为何这群人见到自己出现后,不再掩饰,还拍手叫好?
已没了先前的咄咄逼人之势,反有倒戈相向吹捧自己的苗头。
就连刚刚的案件也不再发难,好像和自己串通好了一样,而云游一个也不认识,当真是旷古不解之谜了。
反观这孩子倒是情真意切,不像是装的,和另三拨人的态度天差地别,当务之急是先将他给安抚好才是。
云游转身对教众厉声喝道:“是谁说的好话?这般让人解气?”
这一说,底下的百姓登时呆了,料来这小张仪不责罚属下则罢怎反来帮腔说是解气的好话?兀自民怨又沸腾起来,交头接耳说三话四。
连教众都是惊掉了下巴,只道是军师说的反话,故意让教众主动承认,出来讨赏,毕竟这是他的一贯作风。
高手“咦”了一声向前两步,挺胸抬头道:“军师,话是我说的,要罚便罚。”
岂料云游背着手嘻笑道:“你嫉恶如仇,乃是好汉行径,我罚你作甚?倘若骂一个杀父杀母的人为禽兽不如也要罚的话,岂还有天理?”
云游说着,所有人都是不解的望着他,那孩子疑惑道:“杀父则已,杀母则过,又与骂凶手何关?”
顾三春蛮子牛猪二位长老等人手握着手,暗自替军师着急,想是不是他说错了话?
不意云游闲庭信步的蹲到那孩子身前,微笑道:“你是误会我兄弟意思了。禽兽不知生父却知生母,故禽兽不知父而杀父,杀父者自是有若禽兽。
禽兽知母而不为,若是连母也杀,杀母者岂非是连禽兽也不如也?
是以我兄弟之意实际是在说这凶手是个禽兽不如之人。如此说来岂不是让人解气的好话么?”
言罢,底下百姓和教众皆是茅塞顿开,称其骂的妙之极矣。
顾三春蛮子二位长老等人一颗悬着的心方始放下。
高手嘿嘿点头笑道:“对,对对……我就是这意思,知我者军师也。”
云游此番诡辩虽是有些强词夺理,但因合乎自己之利,于前的说辞而论,纵使再不合理,只要于己有利那便是在伸张正义。
踩在道德的至高点上,大可泼墨挥毫指点江山。
那孩子似懂非懂,然见众百姓皆是称骂的好,心下安许,料想这么多人说对的,自是错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