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8日

西蜀皇图如流水

桓温孤军灭成汉

成国的君主李雄年纪大了，要立太子。皇后任氏没生儿子，妃妾们所生的庶子倒有十几人，不过他都看不中，倒是把兄长李荡的儿子李班选来做了太子。【324.1成主雄，后任氏无子，有妾子十馀人，雄立其兄荡之子班为太子，使任后母之。】

大臣们认为抛开亲生的孩子，选立侄儿，会引起内乱的。李雄不听。他是有道理的:“李荡是兄长，只因他死得早，王位才轮到我;我死后，应该还给他的后人。何况侄儿谦虚仁爱，遵礼守法，品质很好，何必定要把天下交给我那些不成材的儿子呢?”【群臣请立诸子，雄曰：“吾兄，先帝之嫡统，有奇材大功，事垂克而早世，朕常悼之。且班仁孝好学，必能负荷先烈。”】

几年后，李雄得了病，头上长恶疮，加以身上作战留下的累累伤痕，受到感染，到处化脓溃烂，臭气熏人，儿子们都躲得远远的。【334.6成主雄生疡于头。身素多金创，及病，旧痕皆脓溃，诸子皆恶而远之】只有太子李班日夜守护，衣不解带。有时脓血淤积，他毫不犹豫地用口吸出，减轻叔父的痛苦。【独太子班昼夜侍侧，不脱衣冠，亲为吮脓。】

不久，李雄死了，李班便继承了帝位。【雄卒，太子班即位】李雄的儿子李越，心里不服，【334.9以太子班非雄所生，意不服】趁李班夜间守灵哭泣尽礼的机会，摸到身边，一刀插进背心，把才登帝位的堂兄杀了。【越因班夜哭，弑之于殡宫】

不过，李越自己并没有当皇帝，而是把弟弟李期拥戴出来接位，【及班死，众欲立越，越奉期而立之。】自己当相国和建宁王，主持政务。其余兄弟也各有封赏。【以越为相国，封建宁王，加大将军寿大都督，徙封汉王；皆录尚书事。】

李期本来多才多艺，名声很好，【期多才艺，有令名。】当了皇帝后，却变坏了。他怀疑兄弟们会夺权，不断诛杀，连妇女家财也全部没收，搞得兄弟之间关系极紧张。【338.4成主期骄虐日甚，多所诛杀，而籍没其资财、妇女，由是大臣多不自安。】

汉王李寿一向有威信，深受猜忌，每当要入朝进见的时候，他就谎报军情:说东边的晋朝军队有所动作，涪城首当其冲，我不能离开，借以逃避诛戮。【汉王寿素贵重，有威名，期及建宁王越等皆忌之。寿惧不免，每当入朝，常诈为边书，辞以警急。】

不久，李寿和儿子李势内外沟通，出兵攻取成都，把李期幽禁起来。【338.4寿矫以太后任氏令废期为邛都县公，幽之别宫。】手下有些人劝李寿改称成都王，向晋朝称臣，把李期送到建康，不要再当皇帝了。但是，任调和另一些人却劝他做皇帝。【338.4罗恒、解思明、李弈等劝寿称镇西将军、益州牧、成都王，称籓于晋，送邛都公于建康；任调及司马蔡兴、侍中李艳等劝寿自称帝。】

李寿拿不定主意，叫太史官给他占下。占卦的人告诉他:“可以当几年天子。”任调怂恿李寿:“干一天也值得，何况有几年呢?”【寿命筮之，占者曰：“可数年天子。”调喜曰：“一日尚足，况数年乎！”】

解思明反对:“当几年天子，比起世世代代当国王，怎么样?”李寿一拍胸脑:“朝闻道，夕死可矣!”【思明曰：“数年天子，孰与百世诸侯？”寿曰：“朝闻道，夕死可矣。”】这本是孔子的话:“早晨听到真理，晚上死也值得。”李寿的意思是做一天皇帝也是值得的。随即改国号为“汉”，改年号为“汉头”，立李势为皇太子，起用自己的部属，把原来成国的旧臣全部撤掉。历史上称李特的后人在四川所建立的政权为“成汉”，就是把李雄的“成”和李寿的“汉”合起来说的。【遂即皇帝位，改国号曰汉，大赦，改元汉兴。】

幽囚着的李期愤愤不平，仰天长叹:“我这堂堂的成国皇帝，竟然封个什么邛都公，连县令也不如，活着干什么!”便自谥死了。【邛都公期叹曰：“天下主乃为小县公，不如死！”五月，缢而卒。】

李寿也像李期一样，借口谋反，把所有同父异母的兄弟全都诛灭，皇帝当得津津有味。

李寿太得意了:汉国的周围都是高山峻岭，一条大江穿过长长的三峡，封闭得天衣无缝，容易守，难得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再加上成都平原的物产特别丰富，世人称为“天府之国”。随他外面的世界你攻我打闹哄哄，任我里边乐陶陶，还有什么可以顾虑的呢?

李寿叫太子李势主持政务，他要好好享受了。【341.12】汉主寿以其太子势领大将军、录尚书事。】

他羡慕后赵邺都的繁华，又学习石虎杀人立威，把各郡的老百姓按户口计算，一家如有三个男丁，就抽一个到成都来做工，修建宫殿，制造日用工艺品。士民有点小过失，马上杀掉，人民都惧怕他。几位直言敢谏的大臣，全都请死。百姓受不了劳役和赋税，怨声载道，国家开始混乱。【初，成主雄以俭约宽惠得蜀人心。及李闳、王嘏还自鄴，盛称鄴中繁庶，宫殿壮丽；且言赵王虎以刑杀御下，故能控制境内。寿慕之，徙旁郡民三丁以上者以实成都，大修宫室，治器玩；人有小过，辄杀以立威。左仆射蔡兴、右仆射李嶷皆坐直谏死。民疲于赋役，吁嗟满道，思乱者众矣。】

李寿在这节骨眼上，突然死了。【343.8汉主寿卒，谥曰昭文，庙号中宗；太子势即位，大赦。】

李势继位，情况更加精糕。他没有儿子，兄弟李广要求做太弟，将来接替皇帝的位置。李势不答应。【345.8汉主势之弟大将军广，以势无子，求为太弟，势不许。】

老臣马当和解思明劝他，竟被怀疑为李广的同谋，一起抓住杀了。【马当、解思明谏曰：“陛下兄弟不多，若复有所废，将益孤危。”固请许之。势疑其与广有谋，收当、思明斩之，夷其三族。遣太保李弈袭广于涪城，贬广为临邛侯，广自杀。】

思明临死时叹息道:“国家不亡、是有我们几个老臣在;从今以后，完了，完了!”百姓看到他们的结局，无不哀伤。【思明被收，叹曰：“国之不亡，以我数人在也，今其殆矣！”言笑自若而死。思明有智略，敢谏诤；马当素得人心。及其死，士兵无不哀之。】

李势并不觉悟，住在深宫里，拒绝接见大臣，只听身边几个亲信的话，越来越孤立，亡国之势不可避免了。

东晋的安西将军桓[huán]温，早已作好了军事准备。这时候，他派出袁乔当先锋，出兵西蜀。

朝廷中不少人怕此去道路险恶，桓温兵力单薄，不能成功。刘惔却很乐观。别人问他有什么根据，他说:“我从下棋的道理看出来的。框温是奕棋高手，没把握取胜，是不会轻易动一粒棋子的。既然坚决要打，就一定有把握。不过，怕他平定巴蜀之后，回来就要专制朝政了。这倒是叫人担心的。”【346.11朝廷以蜀道险远，温众少而深入，皆以为忧，惟刘惔以为必克。或问其故，惔曰：“以博知之。温，善博者也，不必得则不为。但恐克蜀之后，温终专制朝廷耳。”】

桓温一路进攻，势如破竹，没有遇到抵抗，很快就打到了彭模(今四川彭山县)。谋士们主张兵分两路，借以分散李势的兵力。【347.3三月，温至彭模。议者欲分为两军，异道俱进，以分汉兵之势。】

袁乔不赞成:“我们是孤军深入，只能胜，不能败。胜了一鼓作气人心齐，败了将没有葬身之地。如果分成两路，兵力单薄，一路失败，军心动摇，另一路也就不战自溃了。只有全军上下一条心，丢掉锅盆碗盏，带三天于粮，孤注一掷，不能取胜只有死，也就一定能胜了。”【袁乔曰：“今悬军深入万里之外，胜则大功可立，不胜则噍类无遗，当合势齐力，以取一战之捷。若分两军，则众心不一，万一偏败，大事去矣。不如全军而进，弃去釜甑，赍三日粮，以示无还心，胜可必也。”】

桓温采纳他的建议，留少数兵力守卫辎重粮草，自己带领步兵直逼成都。【温从之，留参军孙盛、周楚将赢兵守辎重，温自将步卒直指成都。】

沿途三战三捷，到达成都外围十里陌，和李势的军队在笮桥相遇。晋军先锋失利，飞蝗般的箭矢射到桓温的战马旁边，形势危急，部队正准备后撤。不料司鼓的军史忙中出错，把撤退的命令误听成进攻，擂起冲锋的鼓声。刹那间，晋军勇气倍增，在袁乔的指挥下，转身奋勇拼杀，汉军一下子惊呆了，纷纷倒退，潮水般地逃回城边。桓温趁势放火，城门内外烈焰冲天。李势不明底细，急急慌慌，打开东门，一溜烟逃跑了。【347.3势悉众出战于成都之笮桥，温前锋不利，参军龚护战死，矢及温马首。众惧，欲退，而鼓吏误鸣进鼓；袁乔拔剑督士卒力战，遂大破之。】

桓温入城，受到百姓的夹道欢迎，形势很快稳定下来了。第三天，李势派使者送来投降的文书，自称“略阳李势叩头死罪”。【汉人惶惧，无复斗志。势夜开东门走，至葭萌，使散骑常侍王幼送降文于温，自称“略阳李势叩头死罪”，寻舆榇面缚诣军门。】因为他的先祖李特原来住在略阳(今甘肃天水)。他不敢再摆架子，而说自己只是略阳来的一个老百姓，犯了死罪，请求宽容，也够谦虚的了。

不久，李势亲自来见，前面抬着棺材，他反绑双手，到了军门，叩头请罪。桓温按照受降的规矩，解开李势的绳子，烧掉棺材，然后把他们全族人送到建康去了。汉国的那些忠臣义士，桓温都适当地任用。西蜀士民也就安下心来了。【温乘胜长驱至成都，纵火烧其城门。温解缚焚榇，送势及宗室十馀人于建康；引汉司空谯献之等以为参佐，举贤旌善，蜀人悦之。】

桓温平定成汉，正是公元347年的春末夏初，江水初涨，大军扬帆东下，一路特别轻快，该是多么的得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