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人(短篇小说)

自打看见一户人家被大火烧死后胡莉的脑子就渐渐混乱了,主要的反映是懵懂,懵然间会看见鲜红的血水,尖厉的玻璃,脑海中浮现的玻璃像匕首一样插在某个地方,背景都是模糊的。这还不算,她诡异地记起了小时候邻居杀鸡时被砍下脑袋的鸡满院子跑的样子。最叫她紧张的是她会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人,每每夜深人静,当她在电脑前,卫生间、或者刷牙时会冷丁觉察觉到身后有个人向她移动,她辨别着那移动的脚步,就觉得那人正伸出的两只手,偷偷地触向她脖子,要掐死她。

很多时候胡莉要靠惊恐地大叫来驱散这些幻象。邻居们被这突然响起的叫声搞得魂飞魄散,他们跑去找物业。

于是物业来敲门了。胡莉哆嗦着,迈着街舞步,沿着墙摸到门口,等从窥视镜中确定是物业才打开门。她要观察很久,从保安的鞋子一直看到简章,谨防假冒。胡莉是个气质美人儿,消瘦的身材,两条修长的腿,骨感的肩膀,端正的脸庞,开门后她看着物业,说她也听见了叫声。

物业来自于乡下,他不敢去注视胡莉漂亮的眸子,说邻居们反映声音来自她的房间。

“肯定搞错了。”胡莉说。

胡莉不敢承认,邻居们会骂死她的,此外很多时候她在第二天醒来时拿不准那声音是不是她发出来的,她不能随便承认。

胡莉是写字楼的白领,像她这样的女孩毕业后都找了类似的工作。她做的是财务出纳,这工作算不上好工作,枯燥,但女孩干还凑合。一家外贸公司,经营矿砂出口。胡莉最忙的两天是发工资的时候,老板拒绝把钱打倒卡上,财务自己发放,便于偷税漏税。职工可以多得点儿钱,财务不好说别的,只能辛苦一下。

据胡莉和同事说她父母不在本地,她是投奔姐姐来的,开始时住在姐姐家,姐夫往往是小姨子的麻烦,胡莉发现姐夫偷窥她洗澡后就从家里搬出了,租住了现在的公寓。她没把姐夫的事儿告诉姐姐,这种事儿她不知道怎么说。把姐夫描绘成一个流氓对姐姐是否会有什么好处和帮助胡莉拿不准。姐夫对姐姐殷勤周到,姐姐像个幸福的小女人,一个三口之家,胡莉要是信口开河会把姐姐的幸福感毁了,那没什么好处。胡莉没揭穿姐夫。她大致算了下,姐夫前前后后偷窥她洗澡不下十次。

物业为叫喊声找了她两次后,胡莉坚决否认了,私下里还是去看了医生。她在互联网上找了家心理诊所,休息时按图索骥找去了。心理诊所在二十四楼,胡莉迷信数字,她不喜欢二十四。直到从保安那儿确定有地下两层车库,胡莉才放心地上去了。迷信数字很可笑,但胡莉坚持信这个。电梯也成了麻烦,二十四到头,胡莉上到二十三层,走上一层去。心理诊所画着路标、牌匾、在尽头处。胡莉一向彬彬有礼,敲门后进去了。一个三十左右的干瘦男子坐在桌布环绕的写字台后头。胡莉觉得怪异,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头。在电影里心理诊所的诊室都很美,有舒适的沙发,漂亮的灯光。胡莉坐下了,大夫问她感觉哪儿不好。

“我老是产生幻觉。”胡莉说,她有种想走的感觉,眼睛四下看着,特别注意了沙发后头,恍惚中她再次感觉到了那双伸向自己脖子的手。

“幻觉中都看见了什么?钞票?”大夫问,笑了。胡莉看见了咖啡般颜色的牙齿。

“鲜血,死人。……”胡莉越来越不安了。

“你最近看恐怖电影了吗?像《午夜凶铃》一类?”

“没有。对不起,我上班到点了!”

胡莉起身要走,被大夫叫住付费。钱是应该給的。

“多少?”

“嗯,給一百吧。”

房间特别压抑,好像在不断缩小,胡莉觉得自己要死在这儿了,赶紧拿出钱包,把两张五十的钱給他放在桌上,同时她掉落了一张二十元的钞票,钞票飘飘忽忽掉在地上,胡莉弯腰去捡时,无意间看见了桌子下头,心理医生没有腿,只有半截身子在椅子上,胡莉连看了两眼,脑袋嗡地一声,几近摔在地上,连滚加爬地跑出去了。胡莉从电梯冲出来,飞奔到街上,拦截了出租,直奔而去。胡莉没目的地,司机把她丢在了街上。胡莉給好朋友赵文秀打了电话。好友正为没事儿干犯愁,立刻跑出来。找到胡莉时,胡莉正在商场的椅子上哭。

“天,怎么了?”赵文秀问道。她想了几种可能:失恋、家人有事儿、被解雇,但钱包丢了最可能。胡莉是丢钱包达人,丢了好几个了。再丢一个不奇怪。

胡莉摇头后她们去了商场附带的咖啡馆,要了咖啡后开始聊天。从男人、女人、工作、时尚,奢侈品牌到婆婆。最后一个话题两人都不涉及,谈话是未来时,把婆婆诅咒完了赵文秀把话题转回来了:“你刚才哭什么呵?”

胡莉被心理医生吓坏了,她混合的心态叫她沮丧。这会儿已经好了,她不想叫好朋友知道自己的窘困,那很糗,于是说道:“没有,想家了。”

赵文秀叹息,说自己成个家就不用想了,提议給胡莉介绍男朋友。胡莉突然表情怪异起来,很扭捏。原来半个月前找了个对相,她谁都没说,现在承认了。赵文秀对这个感兴趣,忙问道:“干什么的?”

具体干什么,胡莉说不好,男的说他是业务员,胡莉了解的就一点儿。这话不能告诉赵文秀,她会以为她瞎说、唬人。女孩都希望被人爱,有时候心理会很微妙,好朋友也一样会暗斗,只是大多时候不会伤筋动骨。胡莉答应改天一起吃饭,給赵文秀引见。

中午前两人各自回家了。胡莉洗了个澡。她喜欢秋天微微冷的时候叫热水把皮肤热透,浑身会暖洋洋地舒服。胡莉在穿衣镜前端详自己的裸体,这裸体是一流的。端详自己时胡莉拿不准自己是不是犯了个错误,她跟林匡认识第三天就跟他上床了。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事儿。胡莉和第一个男朋友好了三年没叫他碰,他最后跑了,说她不爱他,要是爱就不会不上床。

“不是这样!”胡莉急眼了。

“就是,你在等更爱的人!”男孩挂了电话再不开机了。胡莉拨打了半月,找了三家房屋中介,最后只得放弃。胡莉大哭了一场,不再找他了。她不是他说的那样,她只是害怕。有天晚上胡莉伤心不已,后来愤怒地癫狂,决心接受教训,下次男朋友要就給他。林匡这家伙运气,把胡莉占有了,看见胡莉是处女,他慌张又忙乱,把她在怀里搂了半天。

“你没有过男朋友吗?”他问她。

胡莉考虑了下,揣摩了顿男人的心理,从心理学、社会学、男人女人等等考虑后说道:“我一直没碰到心仪的男生。”

“我是心仪的?”

“是的。”

胡莉和林匡是偶然认识的,她从公交车上下来是脚給什么别了下,身子变成了棍子,直勾勾摔出来。林匡正经过,感觉到一个影子飞过来,把她接住了。惯性力叫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上。还好两人都没受伤,认识的开头就这样,之后他们到一边儿拍打身上的土。林匡很帅,像个贵族,胡莉对他印象好极了。

“谢谢你,要不是你我摔惨了!”胡莉说。

他们互留了电话,第二天疯玩了一天,第三天在胡莉的租住房做了那事儿。这几天林匡出差,胡莉只能一个人到处溜达。想林匡时胡莉无意间想到了点儿别的,她的惶恐应该是从和林匡认识后发生的。胡莉离开穿衣镜子,裹上睡衣,掰开指头算了一通,一点儿没错。和林匡做爱的当天晚上她开始做诡异的梦。那天晚上想来她清楚地记起了梦里的情景,在老家她六岁那年把一个男人打死了,埋在了他家的房子里了。房子的地板下有个废弃的地窖,她把那个人丢在了下边。为什么杀他胡莉记不得了。

洗热水澡容易疲倦,中午吃了点儿面,胡莉看了会儿电视,眼皮发紧躺下睡着了。晚上睡不好,白天的一觉显得很重要,这一觉是家人来的电话把她吵醒的,胡莉歇斯底里准备发脾气,她嘱咐过妈多少次不叫下午給她打电话,会影响她午睡,说了不下五百次,总记不住。可这次的喊叫声挡在了嘴唇后头,腮帮子颤了颤没喊叫出来,她妈在电话里哭了。

“怎么了?”胡莉彻底吓醒了。

家里要拆迁,私建部分不給补偿,胡莉弟弟和拆迁办发生了冲突,找二伯伯,二伯伯又托了关系,弟弟没进去,赔偿了人家三万元。胡莉奶奶活了八十多岁,后二十年身体一直不好,看病、打针、吃药、找偏方加拉稀。胡莉家经济由此垮塌了。胡莉安慰了妈妈,挂了电话她跑到邮电局給家里寄了一万五千块。

从邮局出来倒霉的事儿发生了。胡莉眼皮跳个不停,她对着太阳想阻止眼皮跳跃时看见了一个人,林匡正从一辆尼桑小越野上下来,一个女孩在车上和他说话。胡莉心口收缩,飞快地消失在邮电局门前的华表柱子后头,又跳跃了两次胡莉到了棵银杏树后头,小尼桑就在边上,粗大的树干成了隐身衣,把胡莉隐身了。那女孩说道:“林匡,我真的喜欢你,我爸妈都想见你,去我们家吧。”

胡莉在树后头咬着嘴唇,心跳的怦怦响,快高血压了。

“我有女朋友了,真的不行。”

“我可以帮助你的事业起飞,咱们们在一起起多好!”女孩哭叫起来。

林匡说女孩不了解他,刚好出租来了,林匡上车走了。胡莉从树后头出来,他拿不准林匡说他有女朋友是不是指她,但开心此刻是最主要的。她挑衅地冲那女孩说道:“小姐,你丢东西了吗?”

女孩抹着眼泪没搭理她。

“我給你打110吧?”

“没你的事儿,走开!”

胡莉吃吃笑起来。女孩給胡莉的笑吓得不轻,骇然上车走了,她断定碰到神经病了。胡莉在西斜的太阳下站了会儿,眼皮不跳了。她拿出手机摆弄了会儿,想好了怎么说,給林匡打了个电话。她没说看见他了,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林匡说他回来了晚上和她一起吃饭。对胡莉这足够了,她笑得很开心,在大街上合不拢嘴儿,唱了首“红歌”。唱之前她费了不少劲,拿不准唱哪首,“红歌”太多了,有《在北京的金山上》、《党啊,我的亲娘!》、《社会主义好!》、《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胡莉兴致勃勃,哼唱了半天,直到路人开始注意她,胡莉才恍然大悟,她刚才哼唱的三《三民主义歌》,这发现叫她大笑,吐了半天舌头。

周末胡莉请赵文秀,把同去的林匡介绍給好朋友认识,看得赵文秀目瞪口呆,她断定林匡是大人物。胡莉不想赞扬的过火了,林匡也不是大人物,他只是个推销员。胡莉说:“但愿将来他是。”

赵文秀有自己的看人标准,林匡皮肤细腻,眉清目秀,身上有特殊的气质,即儒雅又果敢,这些东西只能产生在一种状态下:养尊处优的生活,并且他家至少三代都具备这样的条件才会造就出如此的人。胡莉浑身舒服地发痒,她喜欢这样的说法,就像有个小虫子在脊背慢慢地爬,叫她身上的汗毛微微骚动起来。胡莉更多的时间是傻笑。她对林匡了解不多,他的家庭、家人,具体的工作。胡莉把碰到尼桑女孩的事儿说了,赵文秀像个总教头,告诉胡莉这不奇怪,像林匡这样有贵族气的男生,富家女最喜欢。胡莉不爱听这话,嘴上没说,心里暗骂:“狗屁富家女!”不过是辆不足十万的破尼桑。


发工资的日子胡莉早早到了单位,财务都来了,工资加奖金有近三百万,分几个箱子装着,为不耽误开工资,钱第一天提出来,由金融保安公司給保存,第二天公司上班后給送来。财务有三个人,胡莉负责具体发放工资,会计审核。保安公司准点到了,检查了封条就放在那儿了,一共五只箱子。做完这个大家都放松了,离上班还有半个小时,三个女孩轮流忙自己的,留下一个看守,其他人泡茶的泡茶,吃早点的吃早点。八点开始准备发钱。这时发生了意外,大楼火警警报响了,跟着停了电。女孩们吓坏了,胡莉打开保险柜叫赶紧把钱放进去。把钱锁好,三个人跑下了楼。等气喘吁吁从十六楼下来,结果虚惊一场,假火警。大家“哎吆妈呀”地叫着赶回各自的公司、办公室。大家叽叽喳喳议论了会儿开始发工资,没一会儿出问题了,胡莉打开一个箱子时,箱子是空的,里头一分钱没有,账单上显示里头正好该一百五十万。主管成了唱昆曲的,脸先绿后黑,叫喊着叫大家仔细找找。胡莉把所有箱子都打开核对,少了一箱子钱。主管哆嗦着打电话給经理,一会儿财务科聚集了从经理到安全总监一行人。每个角落都找遍了,钱确实没了。

安全总监打电话报告了派出所,警察就到了。财务三个女孩被问话,又写了经过。下午警察要了间办公室,专案组正式成立。晚上胡莉她们回去了。胡莉气得骂骂咧咧,她跟林匡的约会晚了半小时。胡莉说单位有事儿,没提丢钱的事儿。吃完饭两人去胡莉那儿亲热,亲热完了,胡莉躺在林匡怀里问他道:“你会娶我吗?”

倪匡说要是他没准备娶她就不会和她发生关系。胡莉对这话很懵懂,左右大脑都调动起来分析含义,还是一无所知。胡莉只好问了。“为什么?我听不懂。”

林匡说他三十二岁了,找过了寻花问柳的年纪,要结婚了,不会胡闹。这话的很受用,胡莉笑得开心,嘴上追问林匡过去是不是寻花问柳的人。

“犯过错误。革命嘛,总有失误。”林匡嬉皮笑脸,不准备讲述那些战斗历史。胡莉懂事儿,知道有些事情男人不说不要勉强非要知道,那没意思,叫对方讨厌。话题有的是,胡莉问他道:“你想成为富人吗?”

“谁都想。不过我到真不怎么想。”

“你会富有的。”

胡莉肯定的口气叫林匡感到好奇,他伸手拍拍她头,说道:“根据什么这么说?”

胡莉脑子老快了,说赵秀文讲他有贵族气。说这话时胡莉想到尼桑女孩,顿时感到丝妒忌,无精打采了,说道:“你想成为富人也容易,富婆都愿意嫁给你!”

胡莉说了这话,越发生气,不再吱声了。林匡没觉察到胡莉忽冷忽热的变化,说他对各种富婆都免疫,只对她传染。

“我哪儿那么讨你喜欢了?”

林匡列举了理由:身材好、皮肤好、腿好、臀好、五官好。……一星期后林匡去香港出差,胡莉又一个人了。赵文秀听说胡莉公司少了钱,约她闲聊。丢钱本身就刺激,警察找不到线索更刺激,胡莉又是当事人,秘闻太多了,比电视剧还有趣呢。

这个星期警察核实了所有掌握的线索,从接钱到开箱都至少两个人过目。警察也有发现,是保安公司提供的线索,他们确定那只空箱子虽然和装钱的箱子外观看上去一样,实际是冒牌的,不是他们的,理由他们的箱子里头都有编码,这只没有。

“給掉包了?”赵文秀深感兴趣,脸上闪闪发光。

胡莉不知道警察具体怎么考虑的,不过透过他们的问话和调查方向是考虑“掉包”的,可警察确定不了是保安公司还是公司内部搞了手脚。

“你们确定接受箱子时,箱子都有钱吗?”警察问财务的人。

主管说按常规是的,但现在她不确定。箱子都是保安公司的人搬动,她们只是确定封条是否完好。

“从来没出过事儿,我们一直都是这么操作的。”胡莉说。

内部作案的可能有,但没线索支持。出事儿时胡莉几个财务没一个下楼去的,录像证明了这点儿。考虑箱子或许还在大楼内,警察调来了警犬队,到处闻,狗狗们最后罢工了,蹲在地上,任警察苦口婆心,说什么都不听,只管伸舌头喘自己的气儿。

“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赵文秀说道。

胡莉哪知道这个,说小偷不管是哪儿的肯定是高人。案件发生后第六天,在楼下堆放废弃物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具尸体,他被人用棍子打击后脑,颅脑损伤死亡的。警察在现场找到了一根胳膊粗细的铁棍。死者是大楼保安,他值夜班时失踪的。他好赌博,以为他离岗了,准备扣他奖金。警察们很自然把保安的死和工资款失窃联系起来,从城市跑到乡下,唯一证的调查结果是没结果。财务主管要胡莉把警察进驻以来的指出情况做个报告,老大要。胡莉噼噼啪啪在电脑上敲了一顿,平均每天伙食、招待费、烟酒等各项支出八千元,目前已支出十万出头。会计汇报了回来嘱咐胡莉支出达到五十万时通知她一声。胡莉笑道:“要他们查一年,咱们本找回来都不够!”

“别胡说,小心叫老大知道了!”

公司有纪律,最大的纪律是嘴严,胡莉前任出纳就是因为嘴碎叫老大开了。胡莉初来乍到时谨记此条,和同事关系熟悉了,就把这个忘记了。现在伸伸舌头,表示知道自己错了。会计主任这时想到件事儿,说道:“那个死去的保安是不是常帮助咱们的?”

财务各种报表、账册多,空白账册隔三差五要进货,保安经常帮忙。給人打死的保安和财务认识,胡莉经常找他帮忙。

“没错,够可怜的!我想捐給他点儿钱。”胡莉说。

主管叫她把钱給保安头就行了。转天警察找胡莉来了,胡莉正在坐报表他们进来了,把她叫道一边儿,说道:“你给那个保安捐款了?”

胡莉觉得身体不自在,说僵硬不是僵硬,过软也不是过软,她拿不准警察问这个怎么个意思。

“能透露下你的经济情况吗?”

没什么可保密的,胡莉的存款大约有五万。公司收入较高,财务有科室红利。警察走了后主管对胡莉又爱又恨,说她捐得太多了,叫警察起疑。

“捐了三千是吗?”

胡莉点头,感到沮丧,坐那儿上神。警察可恶,这个也察,吃饱了称的!十一快到了,胡莉和赵文秀嘀咕怎么安排。胡莉要回家去看父母。

“去海南吧,春节在回去。”赵文秀想去海南两年了,今年天时地利合适。胡莉有自己的心事,她噩梦缠身,一到夜里就惊悚,怕自己崩溃了。要是林匡没安排,她想回家去把老做的那个梦破解了,挖开原先老宅屋内的地窖,看看究竟有没有尸体。这想法很给力,直揪胡莉神经,叫她控制不住想挖开什么地方。林匡没叫她走成,他和她一起去香港。爱情至上,胡莉犯小心眼,没敢告诉赵文秀。林匡问胡莉什么时候见见他父母,胡莉盘算了后决定先不见,她害怕自己被否决了,要那样林匡会做出什么选择她不知道。

“要是叔叔阿姨不喜欢我怎么办?”

林匡向她做了保证。胡莉私下分析,她好朋友赵文秀说的对,林匡家一定是讲究的家庭,这样的家庭即便没钱也注重品位。胡莉考虑把自己包装成叫林家喜欢的人。两人在香港玩了五天,疯狂购物,胡莉给自己买了几件像样的衣服。林匡不叫她拿钱,他出,胡莉考虑这样不好,这会儿不是钱的问题,或者林匡没想什么,但她不慎重就会暴露自己消费水平过低。胡莉看了不少对男人研究的文章,男人做为一种动物在中国一般即不喜欢女人奢侈也不喜欢女人吝啬,胡莉选择了中间路线。政治、历史,什么都是中间能保命,别碰到日本人就行,胡莉恨日本人,为什么数不清楚,上了大学后“抗日”比什么都时髦,要你说日本好男生会被叫成“傻冒”,女生“傻X”。后来“抗日”就像大便,一蹲坑便会拉屎。毕业后胡莉觉得大学里乱七八糟,乌烟瘴气,是个尔娱我诈的地方,每个人心理都有病,病得最厉害的就成了团支部书记一类。最可恶的是贫富不均,很多学生开跑车上学,男男女女,趾高气扬,看见他们就叫人想,到革命。一个印度叫弗罗帕考尔.谢笛的留学生和胡莉是朋友,她们喜欢咖喱,胡莉是全校女生中最能吃辣的,弗罗帕考尔说印度的穷人很平和,不忌富。

和弗罗帕考尔.谢笛聊天叫胡莉尊敬印度人,但绝不学他们。中国人讲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杀人。杀杀杀!胡莉喜欢把一个概念宣泄到底,咬牙切齿地诅咒,直到大汗淋漓,虚脱在地上。

从香港胡莉可以直飞老家,她怕林匡同去和他一起回来了。回到家胡莉向赵文秀坦白没回成家和林匡去香港了。她給赵文秀捎了件衣服。胡莉对审美和色彩天资聪颖,赵文秀穿上好看地了不得。晚上胡莉断定自己会好好睡一觉,香港之行太乏人,结果却超乎了她的预料,做了个又长又奇怪的梦。在梦里她把她父亲杀了,藏在了箱子里,后来家里要用这箱子,胡莉魂儿都没了,想方设法把尸体转移了。转移父亲尸体用了一宿时间,胡莉睁开眼天已经亮了。

香港回来林匡把和胡莉的事儿后妈说了。胡莉紧张了一星期,板着脸,只管低头工作,不爱说话。警察出来进去收拾东西,胡莉看见他们想到主管的安排,查了下警察的支出,二十二万多点儿。和主管说了,主管说警察今天搬走。胡莉问:“案子不办了?”

“回去办,我也不知道。”

保安、出纳、员工,狗加上各种仪器都用了,警察最费解的是那些钱到底去哪儿了。他们找了民工把全楼二十分六个公司,数百间办公室的吊顶都打开看了,没发现钱。对死亡保安的调查没结果,他交际不多,人际关系简单,没发现特别反常的迹象。但那么多钱到底去了哪儿终归得有说法。一个警察喝多了酒后提出了一个假设:集体作案。于是警察杀了回马枪,朝集体下手,还是一无所获。

警察走了,公司清静了很多。

胡莉苦恼了一星期,周末給林匡领家去了。路上林匡叫胡莉别问他父亲,他父母离婚不来往。胡莉记住了,脑袋里怀疑林匡怕不是她以为和担心的大家族的孩子。胡莉真不怕他是穷鬼,她喜欢上这个人了,和他在一起特别开心,这比什么都好。有她在,他们不会过得很穷。这些随机冒出的念头給了胡莉信心,轻松了不少。到了林家情况不一样,很富有,住得房子是最好最贵的地段,林匡妈妈很年轻,穿戴讲究,把胡莉路上的猜测打乱了,叫她手足无措。晚上回去后胡莉大哭了一场,断定倪匡妈对她印象不好。哭了会儿她給浴缸灌满了热水跑进去烫澡,睡着了险些淹死。喝了好几口水,胡莉身子湿漉漉跑进了被窝。

胡莉判断错误,林匡妈妈很喜欢她。胡莉抓着电话,不信林匡的话,她直觉林匡妈妈不喜欢她。林妈妈一直瞠视她,不满意才会这么看人。年底单位体检,妇科检查时女大夫怀疑胡莉怀孕了,守着一屋子人,胡莉面红耳赤,想抽大夫个打耳光。胡莉说道:“怎么会?我没结婚!”

大夫叫她检查了下受孕情况,自己交钱,体检不包括这一项。胡莉交钱做了检查,真怀孕了。胡莉跟赵文秀说了,把好朋友惊了下,问多久了,胡莉说不好,化验时大夫说过,她給忘记了。胡莉偷偷摸了肚子,一点儿没凸,自我诊断后她说道:“没多久,怕一个月不到。”

“你有反映?厉害吗?”

“没反应,什么也没有。”

“那怎么发现的?没月经了?”

都不是,体检时化验员把胡莉尿撒在了孕检试纸上发现的。两人正吃肯德基,赵文秀差点儿呕吐了,闻到了尿骚味道。胡莉大笑。赵秀文说道:“那你们怎么办?要不要这孩子?”

胡莉愁眉不展,她还没跟林匡说,他去上海了。她不知道林匡对这孩子怎么看。下午胡莉买了吃的东西給林匡妈妈送去,两人一起吃了晚饭。胡莉不相信林匡妈喜欢她,不过两人在一起相处的不错。这天晚上林匡妈问了胡莉一个古老又现实的话题,介意不介意和婆婆一起住。胡莉一点儿不想,全中国怕没一个女生愿意选择婆婆一起住。

“我愿意,没什么的。”胡莉笑着说。

元旦时林匡和胡莉结婚了,奉子成婚,婚礼讲究,不算奢华。婆婆送的礼物把所有的宾客都吓了一跳,一辆宝马越野车。林匡的父亲原来在美国,他没来婚礼,跟胡莉通了话,給他们汇了笔钱。钱到账后胡莉去刷卡,有五百万美元。

“爸爸是干什么的?”胡莉没法不想公公是个大人物,这手笔在美国也是富人。林匡爸爸是石油大亨,跟现在的老婆继承了德克萨斯州的油田,和洛克菲勒家族是朋友。胡莉听了哈哈大笑。


警察找胡莉谈话,胡莉刚走进写字楼。到处是便衣,眼珠转了两圈她脑子里就点出了看见的便衣,共计十六个。

胡莉被三辆警车护送到了公安局,等被警察抓着胳膊在一间大询问室坐下问话时,胡莉感觉很好,到处静悄悄的。前苏联有本小说《这儿的黎明静悄悄》,胡莉很喜欢这篇作品。它把死描写的那么美。警察如临大敌的样子很滑稽,他们谨慎而小心,问了她姓名、年龄、工作单位。这些他们都知道,从来没见美国警察这么问的,他们看身份证,最多问名字。

“你把些钱放哪儿了?”警察的第一个问题。

“说什么呢?什么钱?在我钱包里呢。”

“你别装疯卖傻的。你们单位失窃的那一百五十万你放哪儿了?”

胡莉笑起来,挖苦他们,问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能把那么多钱神不知,鬼不觉的拿走。

“你们说吧,我怎么拿的?”

“胡莉,我们没证据不会抓你的。”

胡莉笑疯了。“行,那你们就证明我有罪吧。”

那个保安被打死时,有人看见了凶手,他确定是胡莉,之后她在垃圾堆里拿了个很大的东西,給编织袋装着拎走了。她上了辆富康轿车,自己开车走的。胡莉说:“放屁,你把他叫来对质!”

警察问胡莉事发时间她在干什么,胡莉那时洗澡,跑了水,把楼下邻居家淹了,和邻居打过招呼到楼下去找收破烂的帮助她处理一下。两个警察跑去调查,回来后证实了胡莉的说法。胡莉的心理定势叫警察发毛,拿不定主意后,警察出了个损招,把胡莉放了,叫警察监视她一举有动,給她家装上窃听器。安装这些需要时间,警察又继续扣押了胡莉一段时间,还搭进了六个包子,胡莉很能吃,她那么瘦,这些反常叫警察越来越摸不着她。这期间警察没闲着,问了她所谓男友林匡、好朋友赵文秀,胡莉把众所周知的情况说了通。警察检查了胡莉的手机,找到了这两个号码,可打过去都是空号。这引起了警察的新思维,这俩或许是胡莉的同伙,跑到电信去掉这两号码是什么时候销号的。移动服务生噼里啪啦地敲了会儿电脑键盘,抬头告诉警察道:“这两号码从没开过机。”

警察脊梁骨发凉,有种做梦的感觉。“确定吗?”

服务生給了肯定的回答。警察找不到赵文秀和林匡的资料,从户籍里找到的重名人好几十,林匡少,筛选后也有八个。问胡莉,她回答的干脆、简单,她和林匡分手了,他家她没去过。赵文秀她们俩不来往了,掰了,不知道她下落。

“她的住址,工作单位你也不知道?”警察不信她。

“不知道。”

警察还是决定放胡莉回去,那俩要是她同伙,一联系警察就会跟踪到。胡莉走了后警察安排了个小组去她老家摸摸情况。几天后传回来的消息把办案的人下了一跳,胡家三口二年前因为一场大火都殒命了,他们家放了数桶私自炼制的柴油,尸体焚烧的程度很严重,散了架,基本成火化了。起火原因一直未查明。在没有明显证据证明是纵火的情况下,县消防部门归类为用电不慎倒置的火灾。乡下放火这两年很猖獗,一点儿小矛盾就烧大棚、鸡舍一类。警察查了胡莉的学历,着火时她已经毕业了,学校帮不上什么忙。学生一入社会成了人才、狗才,学校管不着。

“那她家的户籍怎么没注销?”一个警察问。

在当地查了,消防队和派出所扯皮倒置的,消防队说把资料捎给派出所了,后者说没收到,唧唧来唧唧去一翻脸,谁也不管了,让毛主席管了。

警察都懵了,一个两年前死去的人怎么会活蹦乱跳地坐在他们面前?要目前的胡莉是真的,那三具尸体中的多出的一具会是谁?警察赶紧打了当地抛出所的电话,那边儿回复在胡莉家着火后没有报案失踪人口的。

“会不会这个胡莉是冒名顶替上大学的?”一个警察灵机一动,说道。

这事儿不好查,需要时间。警察们决定观察胡莉一宿,看看能否发现可以迹象,明天把她抓来,搞清楚她身份。没想到第二天胡莉消失了,看守蹲坑的警察目瞪口呆,他们各个肯定她没出来过。警察搜查了胡莉的房间,没什么特别发现,之前他们来搜过一次,看上去还是那些东西。警察找了胡莉一星期,一点儿消息没有。几个月后外围的调查有了结果,一个老太太听到了什么,給警察打了个电话。这老太太是胡莉的前奶奶,胡莉被烧死的父亲是她继父,他强奸了她。胡莉跑到奶奶儿去了,诅咒继父和她妈妈,根本是妈妈害了她。胡莉一直要报仇,后来精神出了问题,住过院。警察在当地精神病院找到了胡莉的病历,精神分裂,间歇性神经错乱。胡莉住了两个月院,自己逃掉了。精神病院有些研究项目,其中包括对精神病人的智商测定,有些精神病智商出奇地高,胡莉是最高的,她的逻辑思维能力超强,一直很困扰专家。

“那么,两个月的治疗,她有好转吗?”警察问。

“这种病一旦得上,终生都不会彻底痊愈。只是有时候好些,有时候厉害。”警察向专家讲述了关于胡莉的一些情况,专家认为胡莉这类病人特别能臆想。

“就是说她说的那些事儿都是她编造的?”警察问。

“不好说,但编造肯定存在。只是她一个精神病,谁能说清楚?”

到了这会儿警察开始明白胡莉关于她男朋友和好友的事儿怕都是杜撰的。警察再次走访了胡莉原先的单位,她在这家单位干了大半年,做为一个精神病人,别人应该有所察觉。听说胡莉是精神分裂病人,女孩们全急眼了,胡莉是会计中运算最快的,她几乎不用计算器,脑子特别好用。警察再次求助精神病科的专家,给出的回答符合警察所说的情况。专家对胡莉的所作所为一点儿不吃惊,有很多大师都患有精神分裂症。专家说了两个名字:梵高、莫泊桑。两洋人,警察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春节时胡莉所在的公司利用假期装修。处理财务的物品和布局时,在储藏室厨子后头意外发现了一个类似通风口的暗门。找来了物业他们也说不出这是干什么的,等跑去拿了建筑设计图,才发现这个洞原先是給楼上预留的垃圾通道,后来没启用,給封了。警察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那天早上三个女孩冲水、吃饭忙活时胡莉有足够的时间换下箱子在把箱子扔下去。垃圾通道为了照顾几个单元处理垃圾设计成了环形的。箱子落下后胡莉从另一端的厕所可以看到下边的情况。那儿是个废弃物堆放地,有院子,外人进不去。

对胡莉进行了全国通缉,但一直没消息。当地派出所查不到胡莉家火灾烧死的另外的那具尸体是谁。

除夕的下午一个拾破烂的老太太到沿街的熟食品柜买了烧鸡和肉,之后弓腰离开了。

这个老太太就是胡莉,他在距离公安局不远的小区租赁了房子,这是些老楼,租金便宜,很多农民工和拾荒的聚集在这儿。那个老太太上了顶楼,进门后除掉行头,腰板儿也直了,去洗漱后露出了年轻的脸来,正是胡莉。她把买来的食品切好,打开啤酒,开始看春节联欢晚会了。

胡莉被节目所吸引,吃吃地笑着。

“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

胡莉嚎唱起来,进入了她自己的联欢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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