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我专程前往南京博物院参观了阿富汗国宝特展。这是一次特殊的“保护性”文物展。为避免战乱毁坏,这批国宝先是藏于喀布尔中央银行秘密金库,2003年重现天日,2005年前往法国,从此开启了长达十几年的多国漂流——国外比国内安全。2017年,这批国宝到了中国,在故宫博物馆中进行了一次展览,此后,按计划应前往美国,但美国临时拒绝了这个展览,这造成这批国宝可能需要冒险提前回到动荡的阿富汗。于是中国多家博物馆接力,南京博物院的这次特展,已接近它们中国之旅的尾声。
通常认为四大原生古文明是各自发展的,事实上它们在很早就有了交流。
第一部分展品出土于法罗尔丘地,年代是公元前2200年~前1900年,相当于中国的夏朝。
这几件金器上的纹样(阶梯状几何纹、公牛纹、公猪纹),具有鲜明中亚特色。并且有学者主张,土库曼斯坦境内存在着与所谓四大古文明并生的又一个文明“阿姆河文明”(土库曼斯坦的考古比较完备了,除了文字,城市、青铜器都发现了),法罗尔丘地遗迹就属于这个文明。
之后,更熟悉的东西出现了。
赫然出现了赫尔墨斯(竞技场守护神)方柱!
铭刻着著名的德尔菲神谕(右侧五行)的建筑构件——“童年时,听话;青年时,自律;成年时,正义;老年时,智慧;死去时,安详。”这些希腊语和古希腊德尔菲神庙上的是完全一样的(想起孔子的“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还有君子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标准的古希腊科林斯式柱头——
这个柱头,属于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东征老兵建立的城市巴尔赫,就是大夏(也就是巴克特里亚)首都蓝氏城。西汉张骞出使西域联络大月氏人时,曾到过这里,只是就在他抵达的十几年前,这个希腊化地带最东端的城市,刚刚被大月氏人征服,古中国和古希腊在历史上擦肩而过。
蒂拉丘地的神殿相当古老,而发掘出的一些金器与前一期希腊化时代的器物风格完全不同,带有鲜明的草原民族特色(新的征服者)。
这件带金步摇的王冠,和在日本、韩国出土的高度相似(其实中国金步摇也和它风格相似)。现在日本古装剧中还能见到这种冠。
这对吊坠的“一人双兽”母题可追溯到两河流域美索不达米亚英雄史诗,主角吉尔伽美什,就是双手各抓一头狮子。
据研究中国传说中的西王母的形象也与之相关。
这个铜底包金短剑鞘,上有佛教中常见的万字纹。目前有观点认为它实际上源于更早的太阳神的记号,而十字架形纹可能也与早期太阳崇拜有关。
又见古希腊元素——阿芙洛狄忒像
然后,印度元素来了。
贵霜王朝在公元1世纪至少是世界四强之一。也就是在这个时期,印度佛教通过西域传入中国。下面这些牙雕是典型的印度风格。
还有这种水晶杯——
泪目……
在中国,有64件国宝于2002年被永远禁止出国展览。而与此同时,一个他者的世界,文明记忆却需要多国接力延缓回国才能更安全。
只看过一本关于阿富汗的书,叫《无规则游戏》。这个题目灵感源于阿富汗的一项传统游戏“布兹卡谢”。这个游戏的内容是骑在马上的选手争抢一只山羊。过程中不分队伍、没有裁判、没有人数限制、没有犯规的概念,撕扯扭打到何种程度,全靠传统和自觉。电影《第一滴血》第三部,Rambo参与过这个游戏。
现在的阿富汗也正在上演着这样的“布兹卡谢”。19世纪到20世纪如日中天的大英帝国为了和沙俄争夺中亚,20世纪鼎盛期的苏联为了打通印度洋通道,20到21世纪唯一霸主美帝为了控制中东,各方争相步入这个帝国坟场。之所以称其为帝国坟场,是因为这个国家的传统,是各自为战,彼此之间还要争地盘。入侵的帝国就算打赢了,碎成遍地军阀,连个统一的有控制能力的政府都没有,和谁谈判兑现利益?无休止的袭击、爆炸。最后只能狼狈逃离。
更早的时候,还有帖木儿王朝、蒙古帝国、阿拉伯帝国、亚历山大帝国、波斯帝国等等一长串你熟悉的帝国墓志名单。
按照地缘政治学说,这种处于不同文明交界处所可能发生的“断层线战争”平均时间可能会比国家间的战争长6倍。
也就是说,这是一个,人们没有和平记忆的地方。
阿富汗仅有两个世界级文化遗产——巴米扬大佛和贾姆宣礼塔。
巴米扬大佛已于2001年被毁。塔利班命令一个当地人爬上去,埋设了很多反坦克地雷,然后引爆。我们永远无法再看到曾与东晋法显及大唐玄奘对视过的眼睛了。塔利班,是宗教学院学生的意思。他们是一群不满于军阀的年轻人。
2017年,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博士研究生刘拓(他曾经在考察伊拉克时被误认为恐怖分子而入狱),在政府军的帮助下来到了阿富汗的正中心拍下了贾姆宣礼塔的照片。
文化存,国家生。
我想重复一次我在年初的许愿,听着很庸俗:世界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