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加月·主题征文第七期,创作主题为:怪兽。

注:故事采用平行世界观创作,文中所涉及的人名,地名,事件皆与现实无关。


他在那个被月色浸泡的子夜,面对“羔羊”时;露出贪婪而沉醉的目光。

她在那条被欲望盛满的河流,好比不走运的锦鲤;一寸寸地蜕下自己的“鳞片”。


(一)


第一天。

太多,太多;记忆的只言片语在醉时的迷宫熠熠生辉。

清醒后,空荡荡的房间只残留廉价香水的气味,以及眼泪流下的痕迹。

他很确信,这不是自己的眼泪:因为这泪水的味道:是甜的。

那些洁白的鸽子,早已在子夜离去。

月台旁那一排月季树空荡荡地立在弥漫着薄雾的清晨。

他习惯地抽烟却发现自己正一丝不挂,回头在逼仄的房间里搜寻自己的衣物;不知为何他会在老旧的“美的”洗衣机里找到它们。

可当他伸手摸进裤子口袋时,却发现里面空无一物。

头顶的旋转风扇正吱呀转着,受限于并不充足的马力,因此带不来一丝丝凉爽。

陌生的公寓里,似乎发生过并不在此发生的事情。可他非常地确信,那些零碎的记忆所映射的直觉:失控的那晚,发生的地方明明发生在一个暖色调的房间;里面的红色发带,白色短裙和粉色短袖在迷离的记忆里;依旧熠熠生辉。

又怎会是眼前这样一个昏暗的,逼仄的房间呢。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来到这里的;就连昨天或者大前天的记忆,也变得模糊。至于自己是怎样一丝不挂地躺在燥热的单人床上,更是无从谈起。

倒是对浅褐色办公桌上的注射器与两瓶空荡荡的,已经使用过的;没有标签的药瓶感到莫名的恶心和陌生。

一阵不安重压在他的身上,他在自己身上找啊找;终于在自己左手小臂的下方,找到一处针眼。

某种不详的想法得到印证,但他还是不甘心。继续在房间里搜寻,只不过这次他祈求着不要找到某种东西。

可是啊,天不邃人愿。他还是在垃圾桶里翻到一个使用过的医用棉花。医用棉花上的血迹尤其的清晰。

侥幸的心理再次作祟。

“万一那只是红色的花瓣呢?”

他不禁这样想。

半分钟后,他那是待在垃圾桶中的带着血迹的医用棉花;放在嘴边,用舌头舔了舔。

得到令人沮丧和恐惧的结果。

这分明是残留着血腥味的医用棉,面对压在头上的噩耗;他颓然地瘫倒在冰凉的地板上。

门外悄悄地穿来皮鞋走动的声音,不一会儿停了下来。

男人不愿理会门外的拜访者,仿佛自己才是这个房间的主人。

就在窗外的天变得灰蒙蒙时,直到隔壁房间的住户终于断了气。

“嘭!!!!!!”

褐红色的老旧木门的外侧;正被某种金属敲击地轰然作响。

在这种撞击的同时,似乎还有刻刀在门上雕刻的声音;时不时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他被惊得从地上坐起后,不自觉往装着死水般清晨的窗台前依靠。

男人吃力地捂住耳朵,可那些噪音从他那伤痕累累的手上的指缝中溜进去;毫不留情地撞击自己的耳膜。

他开始觉得胸闷,幻想着这个房间里能有谁帮自己捂住耳朵。

隐约间,他忽地用满是老茧和伤痕的双手;死死地掐住自己的脖颈。

试图让自己陷入昏迷,可是大脑又怎会让他这样作弊?

反而越掐越清醒,越掐越痛苦。

那吵死人的噪音,还不罢休;并且显得更加急躁,或者说疯狂。

脑海里浮现一个模糊而熟悉的身影,那人曾在相似的时候把自己抱在怀里。

男人自言自语:“哪怕这时候有棉花就行!”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当即在吵死人的房间里;那个垃圾桶里寻到被自己丢掉的医用棉。

那残留在上面的一抹暗红,依旧格外耀眼。

男人觉得自己找到了宝藏,灵巧又均匀地将一团医用棉一分为二,急切地塞进自己的双耳里。

或许是命运的嘲弄,大概是上帝的玩笑,可能是初来乍到的幻听。

当他塞入医用棉后,所有噪音在须臾间——戛然而止。

无名怒火涌上心头,被愤怒裹挟的男人决心让门外的家伙尝尝自己的拳头。可当他找到门前一把拉开老旧的褐红色木门时,走廊里空空荡荡,洁白的地砖上布满灰尘。

隔壁的房门外,流出一滩殷红。

他毛骨悚然,回头看到自己房门的房号是:703。

那些被雕刻而落下的木屑,落在地砖上也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而那大大的“703”的数字,彷佛停留在上个世纪;过分敏感的人,甚至还能嗅到过去100年里的潮湿。


(二)


第二天。

暴雨过境的几天后,澄澈的天空明净如洗。

男人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听从另一个旅客的建议;用自己的房间号来称呼自己。

午后,空荡的街头:

“我躲在508号房间,所以你就叫我508好了。”

性感的女子嘿嘿一笑。

508马上好奇地打听:“703,你是怎么过来的啊?”

703警惕地看了她一眼,转眼又无趣地说:“不记得,只是做了些乱七八糟的梦,然后就头晕脑胀地醒来了。接着就看到自己手臂处有针眼。”

703刚打算问她的事,只看见508在用力地抓自己的长发;眼神不安地盯着后方。

她转头对上男人疑惑的目光,没有回答。反而是将自己的长发,轻轻地拽下两三根。

莞尔一笑,说:“来,请你吃。我没什么好招待朋友的。只剩这个了,我自己吃过;个人觉得味道还不错。”

说完,就抓起703的手将被自己拽下来的头发,塞进男人的手里。

或者是实在无法忍受男人那疑惑的神情,她终于解释:“当然啦,一次可不能吃太多。不然全部塞在胃里就消化不了了。”

一个全副武装的士兵,骑着摩托车在马路边驶过;还留有积水的路面瞬间被激起千层水花,那水花绽放;随一万种可能性飞舞。

有的飞向无人问津的咖啡馆;有的飞向装着死猫的垃圾桶,还有的飞向无际无边的湛蓝天空,然后在重力的拉扯下做自由落体,最后重重地砸在水泥上四分五裂。

也有一些水花,飞向508那黑色的裙摆;浸湿她那满是淤青的大腿,以及伤痕累累的膝盖。

她为自己的处境感到窘迫,露出惭愧又自责的复杂表情;向面前的男人抛下一段话后,落荒而逃。

“你要小心怪兽,我们也都是怪兽!特别是天黑以后!别让它找到你,我的怪兽要来了!我,我要回508号房间躲起来。等明天以后,你可以来找我玩!是两条街后,牛奶店的对面巷子里!!”

语无伦次的女人溜之大吉,一头雾水的男人独自凌乱在风中。

他想起今天,好不容易出来闲逛;就像重获自由的小猫——心情愉快。

可遇到这么一个疯癫的女人,在好天气里的好心情瞬间荡然无存,反而被更浓重的迷雾侵蚀脑海。

同时他也为这个女人感到惋惜;明明是多么性感的女子啊,姣好的面容;温柔的声线,曼妙的身姿;一头略显凌乱的长发搭配一身黑色吊带连衣裙显得迷人。

可这样一个女人,却是个神经病。

他不由自主地发出来自心底的叹息:“唉!…”

“你不用为那个女人惋惜,她很快就可以走了。”

703抬头一看,原来是刚才那个骑着摩托车路过的士兵。

眼见这位士兵,摘下头盔;露出饱经风霜又坚毅的脸庞。那双深邃又锐利的眼睛似乎经历过许多破碎与辉煌。那两片叼起烟的嘴巴,终于得到短暂的歇息。

不一会儿,嘴巴的主人说话了:“你好啊,新来的客人,木舟欢迎你。”

士兵露出和蔼的笑容,向眼前的男人递出一支烟。

于是,七月的午后;两个男人在烟雾缭绕中相谈甚欢。

703吹牛说,自己曾让妻子服服帖帖,然后划重点一字一顿地说:“不管在,哪,里,都,是。”

士兵也夸下海口,自己曾一场七对两百的遭遇战中;只身闯入万军丛中,夺取敌将首级。

703不服输接着讲,自己只写了一首诗,就让大学里几百人暗恋的校花;倒追自己。

士兵愠怒不罢休,说他凭一己之力就让自己老婆的情敌们知难而退!在一场一对二十三的酒宴中,将他们一一灌醉而自己千杯不倒。

烟雾越发弥漫,两人飘飘欲仙;吹的牛也越来越不着边际。

烟雾散去后,两人恢复正常,默契地不拆穿对方的无害的谎言。

“这么说,您是警察?”

703试探地问。

士兵倒也没遮掩,直截了当地讲:“哈哈哈,警察算不上,倒也还算个罪犯。”

他意味深长地对男人吐了口烟圈:“在这里,你我都是没有过去的人。而未来则需要分开讨论。”

士兵未曾理会男人的争辩,冷漠地骑车到远处,回头朝他大声喝道:“闭嘴!能来到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无辜!谁都一样!”

一声清脆的枪声将703的怒火瞬间扑灭。

“在这里,我可以做任何事,不管好事还是坏事。”

士兵眼神锐利地用枪指着703。

不过或许是出于某种怜悯,也可能是另一种残忍。

他冷笑着说:“算了,没必要浪费子弹;反正结果都一样。”

“如果你想知道更多一些,可以往z塔哪里走。整个城市最高的建筑就是,尽管到头来只是徒劳。”

补充完这些,士兵在一片嘹亮的蝉鸣声中;骑着老旧的座驾扬长而去。


(三)


第三天。

他迷失在飘散着廉价香水的街头,眼泪不知何时流到嘴角。

703下意识地伸出舌头去舔,舔第一下的时候;嘴巴里回荡着腥味的甜。

他咧开嘴角满足地笑了,像是在重温一场变质的梦;梦里泛滥着溢出灵魂的欲望,房间里的灯火忽明忽暗;有个模糊的影子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昨晚很快地过去,烦死人的毛毛雨没完没了;直到子夜才罢休。

天空露出鱼肚白,街道上树影婆娑;天与地空空荡荡。

男人不知疲倦地寻找,左手拿着没吃完的燕麦面包,右手捏着刚拿上的果汁饮料。那些骑着摩托车在大街小巷里穿梭的士兵,将他们这些客人所需的生活物资,简单地放在一路上十几个超大的信箱。士兵们视他为无物,毫无待客之道。在将任务完成后,冷漠地骑上摩托车消失在城市的远方。

他兀自吐槽:“轻轻地来,轻轻地走;不带走一片云彩。”

寻找z塔的道路出乎意料地漫长,那座伫立在“木舟”上的高塔原地不动。试图满足好奇心的客人,像只迷路的老鼠茫然地穿梭在巨大的迷宫;只为舔舐他所渴望的“奶酪”。

703伤感起来,想:“那个怪异的士兵,人还挺好;可惜找不到。”

他又叹了口气,抽抽鼻子,说:“这座巨大的迷宫,有个正常人聊聊天。也好。”

回答他的只有咸涩的海风,回响在耳边那聒噪的蝉的鸣叫。

身体终于难以支撑,他不得不往满是灰尘的长条椅上依靠。任眩晕感无所顾忌地在大脑里咆哮,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舞蹈;身体开始颤抖,手脚已经痉挛。他又哭,汗珠混着眼泪流到嘴角。

男人下意识地伸出舌头去舔,舔第一下的时候;嘴巴里浸满着腐朽的苦。

他现在可笑不出来,恍惚间飘荡在冷冰的河流:河底安放着沾满血迹的白色短裙,原本晴朗的天竟飘起大雪;可被迫地飘荡还在继续;河流依然涔涔流淌,似乎要流淌进下一个春光。须臾间,他也这么想;就这样没有记忆,没有过去,没有远方,没有理由地流亡;在某天死去,在某天后的不久腐烂,蛆虫们在自己的尸体上欢天喜地;秃鹫们在高空盘旋虎视眈眈。

嗯,就这样挺好。直到,一条浮在河面上的小腿从他鼻子前悠悠漂过;那是一条美丽的残肢,切面整齐,露出惨白的美。除了漂流在已经是暗红色的河流里,纯洁得几乎一尘不染。

河流开始汹涌,703也没有得到侥幸的解脱。

他活了下来,除了更虚弱,脑袋里空荡荡,冰凉凉。

呼吸逐渐平静,身体慢慢安稳,手脚也恢复了正常。

只是脑海里还有一种声音,声音的主人说:“吃糖吗?吃点就不苦了。”703怔怔地想,原来注射药水还会有幻听的症状。

直到自己的左肩被狠狠拍了下,那声音又响起,说:“去你的,吃不吃糖?

男人才发现是真的有人在问自己。

他转头看去,那是个儒雅的男人;留着飘逸的长发,个子不高,穿着橘色长袖和蓝色短裤;戴着银框眼镜显得文质彬彬。

“我两天前也和你一样,在这张长条椅上要死不活;一个性感的女子,为我丢下一把奶糖。”

眼镜男柔和地叙述,当他说到"性感”二字时,特地加重了读音。似乎唇齿间在回味女子留下的芬芳。

703安静地听他说,似乎发现了与不久前的记忆中重合的人。

眼镜男眯起双眼,苦笑一会儿,继续讲:“那女子说,发病的时候,多坚持会儿,总能挺过去;清醒的时候,吃点糖就不会太苦了。也可以提前备点糖,如果又发病了,多找点念想更容易坚持;比如——活下来可以吃糖。”

“对了,你可以叫我墨水;我该怎么称呼你?”

墨水悠悠地说,男人苦涩地讲:“我想,我叫703。”

墨水若有所思,随即用手指向不远处最高的塔,微笑:“现在离z塔越近,你我清醒的时间就越长;可发病的概率就越大。毒药的毒性被z塔所释放的药剂尽可能地抑制,将每位客人本该当即暴毙的生命延长到一个礼拜。可我现在还没见到一个礼拜后,还来z塔这里故地重游的客人。”

703无法理解他荒诞的话语,可来到这里后的所见所闻,以及发病的感受太过真实,狐疑地问:“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或许是想探寻一种可能性吧,我告诉你的,也是上一个路过这里的老人告诉我的;他在来这里前是负责“木舟”相关项目的人员,为什么我没去?可能是我比较惜命吧,所以更愿意将这些话转达给每个路过的人。未曾想,你是第一个。”

墨水毫无保留地说出自己所知道的。

“尽管,那老人最后死在了z塔的栅栏前;尸体被士兵们倒挂在最高处,赤裸着在夏天里风吹雨淋;没几天变成了一具干尸。可他们这样干的原因,或许是出于某种警告吧。说不定z塔里,真的有某种解药,某种钥匙,可以活下去,逃出生天。”

他再次补充道。

703觉得脑袋里一团浆糊,难以整理思绪。

如果墨水告诉自己的话是真的,那是一场九死一生的冒险;如果这不过是被倒挂的老人的以谣传谣,那是一个包裹虚假希望的谎言。就像他正津津有味品尝的糖果,说不定精致的糖衣下是苦涩的果实;浅尝一口便会苦涩到头皮发麻。

因此,他没有接下墨水的糖;只是说:“抱歉,我不吃糖。”

墨水没有预料中的失落,反而笑着说:“不要紧,我只剩四天的时间咯;剩下的糖希望能让我在清醒时舒服些。在所有的欲望里,赤裸的东西最诱人;也最毁人。”

一阵落山风吹过,703恍然发现不知何时已经到了黄昏,墨水早已离去。

他呆呆地伫立着,无谓之前所苦恼的孤独。

这样的原因,无非是墨水在离开丢在风中的一句话:“现在的人挺奇怪,名字取得随心所欲;你说你叫703,她说她叫508。”

月亮挂在繁星点点的夜空,朦胧的月色浇灌在703的头顶,他内心空空,却打算去那个女人曾说的地方。


(四)


第四天。

703记不得自己在路上昏迷了多少次。

他只是在晕眩感冲击大脑前养成了提前往墙角靠的习惯。

有时候靠在墙角,等微风把茉莉花瓣吹得漫天飞。男人会恍惚地醒来,感叹又活过属于自己的一天。

在我们看来,这个落魄的男人只是短暂地昏迷了半小时。何来“一天”的说法?

哦… 他原来是把自己的时间“切碎”了,本来只能存活一礼拜的小白鼠;还有四天的生命。

“哈哈,我昏迷了一次就代表自己睡了一觉。再次醒来就活过属于自己的一天。”

703掩耳盗铃般对着风声自夸。

“这么算来,我至少活了100天!赚了!”

男人继续自欺欺人,这次连聒噪的蝉也变得沉默。

他其实在昏迷的时候,做过很多梦;梦里他什么都记得,对的也好;错的也罢;苦的也好,甜的也罢;哪怕是自己淹没在又冷又咸的泪水里,哪怕是自己双手沾满难闻的血腥味。

他都记得,也忘不掉。

可当他又一次醒来时,自己又会被瞬间清空大部分记忆;只剩一点残渣黏在杏仁体隐隐作痛。单凭这些回荡在脑海中只言片语,根本无法在清醒时回想起太多。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一个狡猾的想法,从他的脑海里浮现。他有没有可能是无辜的人,被某个恐怖组织随机抓来。用某种不人道的方式,清空了属于自己的全部记忆;又把某个罪大恶极的人所有罪过,所有悲欢哀乐,所有温柔暴戾;不讲道理地强加自己。

那真是太可怕了,703觉得毛骨悚然。

他又继续想,如果不是这样。他又怎会在清醒时记不得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甚至连自己名字也弄丢了。

“可恶!根本没办法!”

男人发泄着无能的愤怒。

“一定是这样!对,我是无辜的人!”

他变得神经质,在他的自欺下。诡辩的逻辑形成完美的闭环。

远远望去,他离z塔已经隔了7个街区;5条大路,1座无人问津,年久失修的地铁站。地铁站的站台名很有意思,叫做:“瞻望。”

难怪我昏迷这么多次,原来是离z塔太远;恍然大悟的他痛心疾首。

可两者无法同时占有,想要保持清醒就得承受随时发病的代价;不在乎清醒只好随时接受可能下一秒的昏迷。

“703,你还记得我?”

似曾相识的声音才柳树下响起,他兀自抬头却发现四周空无一人。703朝右边的牛奶店望去,似乎想起508就在附近的巷子里。

奇怪的幻听,让他不安。可事已至此,他只好硬着头皮敲响陈旧旅馆中,那条二楼走廊里名为508的房间。

走廊里臭气四溢,隔壁名为507的房间正散发出死猪肉与坏鸡蛋混合在一起,且放大千万倍的味道。让703莫名心安的是,508的房间没有异味,而且似乎还有人用了茉莉花香的空气清新剂。

男人深呼吸一口,忍住呕吐的感觉。下定决心,用力地推开门。他没想到房间的主人没有锁门,也没想到自己会看到接下来会发生的景象;更没想到自己会在来不及震惊的时候昏迷。

总之508,她万万想不到,自己希望留给收尸队方便的想法。会为自己执行了断计划的第一步,会被自己的胡言乱语所种下的果实而彻底搅黄。

她更无法想到,突然闯入的703会当即昏迷。变成一只待宰的羔羊。

508比这里任何人都清醒,她明白自己从不是善良的人。至少在用美工刀先后且反复割开丈夫与第三者的喉咙后,她就彻底坠入万丈深渊。更别提后面做的事情。

总之,血腥味永远洗不掉;她明白自己是罪有应得,因此只好体面地用生命偿还一切。

可是,陷入昏迷的703,让她心底沉睡的杀戮欲望又开始蠢蠢欲动,她现在完全可以用厨房里的菜刀;像宰只鸡一样,干净利落地抹掉703的脖颈。大不了,再收拾一遍房间,干净地洗个热水澡。

703不是第一个被她杀掉的人,大概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危险又性感的女子,回想着那些满足自己杀戮欲望的男人女人们,大都和703一样愚蠢,愚蠢到被陌生人的美色所蒙蔽。

可她又是公平且大方的,她完全明白这些和自己一样;身负罪孽的人们;都有着难以控制的性欲。因此508总会大方地满足,前后踏足这里的人们,她会尽力地表演,配合他们各种畸形的需求。以自己天使般的美丽,超人般的体力。让每一位在自己床上的男人或女人,在一场场挥洒汗水,满足欲望的床笫之欢中得到温柔的安眠。

然后,趁男人或女人在梦乡中流连忘返时。她就用各种新奇的手段,亲手夺走他们的性命。

她总这样想,我用身体配合你,满足你的欲望;那么你用性命来满足我的欲望,可也算公平?

况且,来到“木舟”的客人们,在毒药的影响下,没人活过一礼拜。并且越到最后一,两天越痛苦,会在精神与肉体倍受摧残的情况下悲惨地死去。

还不如,来和自己达成这场交易。至少男人或女人们在死掉的半小时前,深深地品尝到满足的滋味。

再说了,谁都想从这场该死的噩梦中解脱;可除了死,还有什么办法?

像电影里的超级英雄,身中无解的剧毒从荷枪实弹的军队中勇猛地杀出,然后在离开z塔5公里后的海域中暴毙?

不过超级英雄,体质不一样,又怎会被此区区囚笼所困?

能困住的,只有你我这种罪孽深重的普通人!

而自己还亲手送他们上路,给他们解脱,那才是最大的仁慈和怜悯。

要知道,演戏与努力配合可是很辛苦的。

508这样自欺地想,荒诞的逻辑形成完美的闭环。

就这样,危险又性感的女子从轻盈地从床上跃下;踩在浅蓝色地毯上,像只觅食的猫咪,没发出任何声响。她连鞋也懒得穿,瞥一眼昏迷中的“羔羊”精致又清秀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随即转身走向厨房,磨刀霍霍。

而此刻的703正在噩梦中奔跑,梦中那些无尽的昼与夜;望不到头的迷雾,永远走不出的黑森林;同时一直在背后追逐自己的“怪兽”,他在梦里嚎啕大哭。梦里昏黄的天空,落下喜悦和幸福燃烧后的“余烬”。

在七月中旬的某个不为人知的男人的梦魇,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中飘下灰黑色的雪。

他终于记起自己全部的记忆与罪孽,他为那个被自己那强烈的嫉妒心和失控的——名为“爱”实为“侵略,征服”的失控欲望;所摧毁的两个人而道歉,做出多余的忏悔。

是啊,他们早已不需要他的道歉和忏悔;他们听不见。世界也不需要,能死在这里,便是最好的偿还!

一滴泪水从他的左眼处滑落到嘴角,他没有去舔,便知道苦涩无比。

可他仍在挣扎,徒劳地挣扎。

他在梦里继续奔跑,继续嚎啕大哭;他却隐约感觉到自己正被剥开,一阵温热从胸腔里淌到外面。

女人温柔地笑着,轻轻贴到他耳边,说:“703,你再睡一会儿,就能从这场该死的噩梦里,彻底解脱。”


(五)


第五天。

就像从湿淋淋的彷徨中醒来,他觉得自己浑身冰凉;心脏在胸腔里卖力地工作,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总之自己仍在苟延残喘。

男人这次的彻底清醒,带来了一件好事;一件坏事。

所谓“好事”即:他终于找回自己所有遗失的记忆,包括自己犯下的累累罪行。

而“坏事”就是:自己正躺在某个女人的床上,女人有着玫红色的秀发,赤裸的肉体散发出某种芬芳,那耸立的胸部自然下垂,优雅的曲线令人垂涎。

那女人正为自己包扎胸前的伤口。而她似乎没有察觉自己已经清醒。内心的欲望被身前美丽的女子所勾起。

他想,既然自己恶贯满盈,不妨再作乐一次。虽然自己怀疑胸前的伤口是她弄的;可难说这是否为某种不便言说的癖好。

当他说服自己以后,内心那沸腾的欲望瞬间直冲海绵体。女子察觉到了异常,手上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故作虚伪地等待着。

男人终于,做出下一步动作;非常娴熟地抚摸着女子那玫红色秀发的脑袋,就像他在健身房,旅馆,酒吧等地方;温柔地抚摸那些不同发色的脑袋一样。

他自以为,这是末路狂欢的开始的终结;却未曾想,这是荒诞人生的终结的开始。

当女人自然地抬起头,悠悠地问他:“我美吗?我的名字叫做,章牡丹。”

703一瞬间流露出惊恐的表情,连忙将不安分的手收回;可这种惊恐眨眼间又变成某种怜爱的眼神。泛滥在内心的欲望刹那间荡然无存。

“难道,我不美么?”牡丹愠怒地反问身前的男人。

察觉到自己冒犯了别人的703连忙道歉:“不是这样的,您很美。不过,您和她长得太像了,抱歉。”

牡丹被对方这种奇怪的回答气笑了,不由得讥讽:“您?我有这么老吗?你这种说话方式,我还以为自己是和上世纪的老头在聊天。”

气氛一时陷入尴尬。尴尬在703找回衣服穿好后缓解。

703恢复昏迷前的语气,率先感谢:“谢谢你,至少谢谢你没在我昏迷的时候下死手。”

牡丹也穿好浴袍,云淡风轻:“不客气,而且你也没法还我人情咯。”

接着,她话锋一转:“哎,你也找回记忆了吧?我是在前天找回的。找回记忆的感觉如何?”

703回想着记忆中的那个人,他又不自觉地流下眼泪;而且伸出右手抚摸着女人的脸,陷入恍惚,不知所言。

直到,他意识到自己面前的女人只是形似;并且自己又失礼,连忙将手收回。

牡丹没有生气,却是莞尔一笑,笑得明媚动人:“没关系,至少眼睛不会说谎。反正我找回记忆的感受,就是恨啊;恨自己,恨所有人;可是啊,我再怎样恨都没用啦,因为,明天是第7天;我就要死啦。而我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做坏事了,现在怎样都好。”

703不解,女人拿出极大的耐心,解释道:“之前我这里来了个老头,说自己还有3天时间;想在我这里彻底放纵一次,代价就是他所知道的一切;他说自己是木舟项目的研究员,因为出于虚荣嫉妒和自大;下药毒死了自己出名的老师还有学生。就来到这里了,变成了小白鼠。他说,你我注射的药剂,其实是一种剧毒,任何人注射后,5小时就挂了。而z塔则会释放一种能抑制毒性的气雾剂,会将你我的记忆短暂地清空大部分,普遍能将你我的存活期延长到7天。如果,你要问7天后有谁能活下来?说实话,我没看见过;哪怕有谁能7天侥幸不死,或者就是对剧毒免疫。那些巡逻队也会找到他,用子弹送上最后一程。说真的,那怕有人可以绕过全副武装的士兵,找到钥匙逃出去;可离开z塔5公里后一样会暴毙在海面。”

“所以,这里其实是一座巨大的监狱?”703面如死灰。

而她却发出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没错;看来你我是同一路人。”

见他沉默不语,女人满意地再补刀:“嗯,看来还算有自知之明。”

703忍住烦躁,示意女人继续。

牡丹起身往厨房走去,回来时向703递了杯温水;迎上男人警惕的目光,她自然地喝了小口。

703没忍住烦躁,也为自己的疑心病苦恼;接上她手里的水杯,将里面的水痛快地一饮而尽。

她坐到他身边,继续讲:“老头继续交代,说z塔释放的气雾剂,与空气中的浓度正相关;在离z塔越近就会越清醒,至少不会迷迷糊糊疯掉;副作用就是注射在体内的剧毒会明显活跃,发病的概率会大大提高,但由于剧毒在气雾剂的作用下始终被抑制;因此一般不致死。而离z塔越远,你我昏迷的次数就会越来越多,身体也会越来越虚弱。”

703的眼中闪现出一丝侥幸,牡丹苦笑着拆穿:“之前,我也像你天真地想过;要是迷迷糊糊地或者疯掉死去也好;至少你我残存的良知不会备受煎熬,悲哀地是;在毒性的作用下,你我会在第5天找回所有记忆;让灵魂再度遭受重创,第6天则是回光返照的日子;用来忏悔或者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第7天,就死了。当然,收尸队也会掐好时间来收尸。而那些没有挺到第7天的人们,就会被任由他们腐烂在生前的角落。除非是在室外挂掉的,收尸队会来处理以外。”

真的太像了……

他发自内心地觉得。

703依依不舍地望着面前的女人,竟然流露一丝羞涩:“谢谢你的慷慨,我可以,我可以抱抱你吗?”

女人大方地表示:“就这样?好,就算我还了你的人情,尽管只是一句话。”

两人的身影交融一起,两颗心脏几乎同时律动。

703似乎抱住的是自己最珍视的人,最不该倾泻失控的情欲的人。

女人似乎抱住的是自己那尚未变心,尚未家暴自己的爱人。

703隐约觉得头昏,不详的预感在心底骤然升起。

女人明白安眠药已经发挥作用,安慰道:“亲爱的,没事的,睡一觉就好。不过你应该没发现,我在事先下药前;就提前服了解药,并且我只喝了一小口。可你竟然一口气全喝掉,真是太傻了。”

她将男人轻轻地放在自己睡的床上,侧着身子趴在他耳边,问:“你说,我像你老婆吗?”

703惴惴不安地回答:“算,算是吧。”

牡丹满意地笑了,调皮地说:“告诉你个秘密,其实;你也很像我老公,不过像没死之前的。”

703在迷糊中感觉浑身几乎凉透。

“不过,你还算有点良心,你现在还不能睡;我就要死啦,希望你可以帮我个忙。在z塔附近,有个奇怪的戴眼镜的长发男,说话向来言不由衷。他说他叫墨水,你和他一样,是我唯二没杀掉的人。简单来说,你们一样。都有着多余的善良,在我疯掉的时候,他曾找到我;阻止了我自己的了断,并且照顾我,直到清醒。他由衷地欣赏我的美并且为我画了一幅画,我用自己回报了他,呵,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她收起轻蔑的目光,叹息后继续讲:

“因此算上露水情人吧。那我为什么,会拜托你去找他呢?还不是他太傻咯,总觉得靠近z塔就能绕过全副武装的士兵,从里面找到解药和离开这里的钥匙。我不是让你去救他,你我也救不了,只是找到他让他离z塔远点,不要被病痛活活折磨死;而且他要是被巡逻队抓到,那么他会更加凄惨。要寻死,也得找个舒服的方式,你说是吧?我只剩最后一夜了,我实在去不了,只好拜托你。要是真的劝不了就算了吧,这也算,我对他最后的,爱吧。”

女人起身褪下睡袍,毫无顾忌地换了套优雅的裙子;将一把锋利的小刀放在粉色的手提包里,轻快地画了妆。

背对着床上将要睡着的703,对着空气哽咽道:“我向来很幸运,从小到大,爸妈是那么地爱我;大学毕业后与自己恋爱十年的他结婚,本以为会这样的幸福下去。可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世界报以沉默,女人收起情绪。

她带着一去不返的决绝,轻轻地关上房门,并没有反锁。


(六)


第六天。

在一阵混乱中恍然度过,男人躺在拖车上正被带往“河流”;左腿的膝盖已经被子弹击碎。徒劳包扎的纱布,正由内向外地渗血。

太痛了,连沉默都变成无用的止痛药。

也太迷惘,无助地被带往“河流”,他苦涩地想:“我也会像她一样,赤条条地走完最后一程吧。”

他还清晰地记得,曾将房间号508当作自己名字的女人;她真实的名字是:牡丹。

印象实在太深刻,她的结局有种某种荒诞的壮烈。

他一辈子也不会忘掉了,因为——

零时无声宣告到来,他只剩今夜。

第七天。

他回想着混乱中的第六天,面无表情,不知是悲还是喜。

墨水大概是死了吧。

当703遵守单方面的约定;清醒后迅速离开房间。在回光返照的精神头下,堪堪忍受数不清的昏迷与发病时的所有痛苦。

马不停蹄地往z塔方向赶去,心中只盼望墨水还活着;哪怕他不听也无所谓,至少自己没有辜负牡丹的信任。

703找到一辆破旧的女式自行车,忍受着身体上的各种不适。抱着某种一去不返的决绝,从许多荒凉的岔路口上赶到那个名为“瞻望”的地铁站。

“近了,在我赶来前活着!”他朝沉默的监狱大吼,监狱报以更大的沉默。

果不其然,703还是因为突发的昏迷;从自行车上一头栽倒在装有死猫的垃圾桶里。

将觅食的乌鸦们,吓得魂飞魄散。

所幸,强烈的腐臭时刻一路刺激着他的鼻腔,气管,胸肺,肠道,还有胃。让他的美梦在半小时后从惊恐中清醒!

就这样,他带着满身腐臭,丢下破旧的女式自行车。

当他终于赶到那条长条椅附近时,正远远地看见一动不动的墨水;被两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拖往拖车上;鼻腔里的鲜血正慢慢地流出。

旁边有一个士兵,正无所事事一手端着枪;一手拿出香烟,放在嘴边抽了起来;在他的身边飘起一阵烟雾,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顿感不妙,笨拙地躲在灌木丛后。

烟雾里的士兵,朝忙碌的两个士兵吩咐:“你们先回去,我在附近逛逛。”

两个士兵同时立正:“是,长官!”

当拖车被两个士兵开走后,703稍微松了口气。

他心想,看来让牡丹失望了呢。正打算去找那个女人时;却远远地闻到一股烟味。

身后,有个中年男人声音响起:“哟,你还活着呢?”

随即一个燃烧的烟头,精准地砸在他的后脑勺。

他只好举起双手转身,看见之前那个和蔼的士兵。

现在应该叫长官。

中年长官带着戏谑的表情重复道:“哟,你还活着呢?”

“托您的福,让您费心了。”703显得卑微而谄媚。

中年长官很满意地笑了,恢复了初次见面时的和蔼可亲。

他嘿嘿一笑:“嘿嘿,刚才给你开玩笑呢,来,把手放下吧。”

703内心相当挣扎,一方面出于本能的警惕,另一方面出于对死亡的恐惧。所以他的肢体动作显得相当迟疑。

中年长官瞬间暴怒,厉声喝道:“我让你把手放下!你聋了吗?你这条快死的狗!你觉得你还剩多少时间?!”

一公里内食腐的乌鸦们,再次被吓得乱飞。

703想,如果自己有翅膀;肯定比那些乌鸦们飞得更快。

他战战兢兢,只好服从命令。

“我其实在大老远就看见你了,惊讶你的求生意志;怀疑你的脑袋有问题,因为你实在太好骗。”

中年长官又恢复温和的语气,带着睥睨一切的神情说。

见到703沉默不语,他更得意地继续讲:“你们这些人渣是逃不出去,来到这里;不是病死就是被枪打死。虽然我也不是好东西,要不然就不会来到这个鬼地方;接受所谓的监管改造,和你们一样注射这该死的毒药!”

当703怒气冲冲,准备舍命一搏时;一发擦肩而过的子弹,让他彻底打消了冲动的念头。

“滚回去!”

他将子弹手动上膛。

中年长官毫不客气地警告:“不然下一发就是脸。”

703只好退回去,中年长官的气焰嚣张到全新的程度。

“哈哈哈哈,真是条好狗!听我唠叨完,就送你解脱。可我和你们不一样,我还有一丝丝人性;不像你们,简直就是败类中的败类!!等你们这批人都死绝了,我就可以拿上解药,离开这个鬼地方,虽然还是会带着一点失禁的后遗症,而且下半辈子大概率会进精神病院。不过,我还是活下来了,活的美滋滋!!!”

中年长官人模狗样的样子,让人恨得咬牙切齿。

可703的怒火早已消弭,随之远去的还有那一丝丝恐惧。

是啊,都只剩1天了,还怕啥呢?

他莫名地感受到某种混合着可怜,可悲,可笑,可恨的复杂情绪在胸口止不住地翻腾。

满眼苍凉地望着眼前全副武装的精神病患者。

带着嘲弄的口气,冷冷地吐出几个字:“别废话,送,你,爷,爷,我,上路!!!!”

随即挺起胸膛,安详地闭上双眼,活像个坦然赴死的英雄。

中年长官沉默地朝他开了枪。

枪声大作的一瞬。

703竟然会有某种轻松的感觉,像是把罪恶的人生瞬间物理清空的畅快。他想着子弹穿过额头的表皮,钻进头骨,在自己的杏仁体中打转;把它变成大街随意可见的“豆腐渣”,然后再带着一丝丝血腥与黏糊糊的温热,完成自己抹杀一个罪犯的使命。

这样就好,自己得到报应。

高台下的观众欢呼鼓掌!!!

可他没等来渴求的解脱,反而是左腿膝盖处瞬间失去知觉。

一股暖流正从被子弹贯穿的伤口里缓缓流出。

703失去重心,倒在沾染鲜血的草地上。

麻木感很快退却,钻心的疼痛霎那间从那个口子席卷全身。

他几乎无法呼吸,想大哭来安慰自己。眼睛却不争气地挤不出一滴眼泪。

原来,中年长官一枪打中的是703的膝盖,并且子弹贯穿了703的膝盖骨,他的行动受到极大限制。

“哈,这种感觉你现在也体会到了吗?”中年长官阴险地反问。

接着那家伙又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些简单医用外科物品,娴熟地为703做止血包扎。

他继续冷笑着说:“你现在可不能死,还得多体会下,如果我没算错;你还有最后1天是吧?那你现在的痛觉可是之前的3到5倍呢。好好享受吧。”

703的意识开始模糊,只在恍惚中听见他在用耳麦与其他人交流,他骂道:“去你的,我说先让那个玫红色头发的女人,先拖到河流,这样就来得及。”

他又交代:“对了,那个眼镜男,你们把他扒光,倒吊在最高处暴晒成干尸,还有把他之前干过的好事,用高音喇叭播放一个礼拜!”

他继续吩咐:“我这里有条狗快死了,你那边现在也抽人过来,把他运往河流吧。记住,别让他死得太快了,不然你就自己进来代替他!”

703在恍惚中,听到有人走过来的声音;中年长官语气冷漠,在耳边响起,说:“永别了,我的好狗朋友。”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自己正被抬起,丢到满是血腥味的拖车后面。

高音喇叭刺耳地响起一则通告:“2.13大案元凶,莫水,下文称:“莫某”,其长期与自己的女学生陈某有着不正当关系,2月13日晚上,在被该学生的家人陈某某,王某发现后,莫某一怒之下将其全家残忍杀害后分尸,陈某恐慌下准备逃走被发现,遭到侵犯后被莫某缢杀。此人今已伏法受诛。”

703似乎想起了自己。

他的眼泪不知何时从左眼处流下。


(七)


最后的7小时。

703呼吸平稳,半梦半醒。

远处的月亮还挂在海面上,月色温柔,他溺在月光中。

天与地空荡荡。

在他昏迷的7小时前。

牡丹将在这里迎来自己的结局。

在走上高台的半小时前,

她流下想念的眼泪,想念自己被自己杀掉的爱人;想念头发花白的爸爸妈妈;想念那个为自己画画,衷心喜欢自己的眼镜男;想念自己每一场同所爱之人的欢愉;想念那个笨拙的,善良的,神似自己老公的703。

想到703在自己昏迷前说的那句话:“喂!别做傻事!”

因此自己也不会做傻事,更不会做坏事。

她竟然不自觉地笑了起来,笑得那么的明媚动人。

或许,她要是能与自己的爱人和平离婚;而那时的703还没有做出那些事情的话。说不定他们会在这个巨大城市的某个小角落——遇见。 大概会变成美好的,值得祝福的故事。

如果她没被自己的“怪兽”,那失控的嫉妒欲和占有欲所吞噬掉理智,也不至于在漫长的一场场“交易”中,滋养出过度嗜杀的恶魔——这如同恶魔般的自己!

一切都不至于到这般田地。

可是,终究凡事没有如果。

凡事也都有代价。

那时的月色还很朦胧,女人️一手拿着锋利的刀,一手扶着走上高台的木质扶手。

天与地空荡荡。

而黑暗中的无数眼睛正克制蠢蠢欲动的欲望。

牡丹很平静,丝毫不在意之前留下的泪痕。

她将刀放在地上,若无其事地脱下身上的所有衣服,并用脚把它们踢到一旁。在朦胧的月光下就像一幅纯洁的画。

在短暂的孤独中,她回味了自己30岁的短暂人生,想着,自己是多么幸运啊,可是自己被失控的欲望所吞噬掉理智的那天起,就变得越来越不走运。

牡丹深吸一口气,弯下腰拿起地上的刀。

干净利落地剜下一块温热的肉块。

她懒得去想是哪里的肉,她想,既然我罪大恶极,那我将自己凌迟也可以了吧?

可还是很愤怒,所以大声地咒骂,咒骂那些曾伤害自己的人;自己变成这样,他们脱不了干系。

她一边割一边骂。

于是一刀又一刀,鲜血失控地流下;一块又一块,肉块落在脚下。

她开始头晕,预感将一睡不起。

在月色的朦胧的夜里,上演着血淋淋的凌迟。

其实,这里时刻都在凌迟;不过之前是精神上的。

她在那条被欲望盛满的河流,好比不走运的锦鲤;一寸寸地蜕下自己的“鳞片”。

可惜“刽子手”并不是专业的,在第12刀时,犯人就因为失血过多陷入昏迷。

什么,你说“刽子手”和犯人是同一个人?哦,那没事了。

活该,罪有应得。

牡丹终于可以走了,她用自己的方式上演出一场荒诞的告别。

她倒在高台上时,玫红色的秀发被自己的鲜血浸泡,显得黏糊糊。

而那些以逸待劳的收尸队成员们,仍等待着。

之前有几个队员被没死透的犯人,吓得魂飞魄散,大家都不愿马上去处理。

总之,他们前来处理时,牡丹的血已经流干,尸体下的血迹已经凝固。

那些再也压抑不住汹涌性欲的队员,七上八下地将牡丹的尸体轮流侵犯。

收尸队队长简直肺都气炸,暴喝道:“你们精虫上脑了?连死人都不放过?!”

有个正投入其中的壮汗大胡子,嘿嘿一笑:“嘿嘿嘿,老大,俗话说得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滚!!!”收尸队队长,正气凛然。

他又说:“10分钟结束,然后把尸体放在木筏上;将小型电网通上电,把高音喇叭的电池装好!”

属下们显然无法自拔。

他们的沉默让他烦躁愤怒,他再次暴喝道:“你们几个,有没有听见?!再不搭话,我一枪枪崩了你们那玩意儿!”

属下们顿时立正,异口同声,字正腔圆:“收到!长官!!!”

最后的3小时。

天已经蒙蒙亮,703现在很清醒,膝盖上的伤口已经没有痛觉。

他在2小时前就来到高台前,当时他已经心如刀绞。

那时的他,还能听见高音喇叭刺耳地播报一则通告:“5.18大案元凶:章牡丹,下文称“章某某”;其与丈夫李某长期情感不和;长期遭受家暴。在发现丈夫有艳遇后,多次央求无果后;章某某遂渐起杀心,5月13日下午,其将丈夫的情人钟某以办理资产过户为名;将其诱骗至家中,进而杀害。5月17日晚上,丈夫李某出差回家,被章某某诱骗喝下带有安眠药的温水,5月18日凌晨1点,章某某将其残忍肢解于床上。此人今已伏法受诛。”

为何会如此呢,他想;只有做了这样的坏事,才会以命偿还吧。只是这过程难免太煎熬,就像灵魂在受凌迟。

最后的1.5小时。

“大哥,你刚才说,我最后会乘着木筏离开这里;最后会去哪儿啊?”他问着自来熟的收尸队队员,队员是个高个,也是个大胡子;笑起来就像哭一样难看。

大胡子迷糊地回答:“不晓得,不重要,可能会经过炎树镇吧?”

他继续问:“炎树镇是哪儿?是某个作家写出来的吗?”

大胡子还是迷糊地回答:“不晓得,不重要,对你来说已经不重要。”

703恍然大悟,确实如此。

最后的15分钟。

他被高个大胡子背到高台上,可大胡子不知为何明显有点气短。

高台上的血迹依旧凝固在上面,在残留腥味的血迹上还黏着几根玫红色秀发。暗示着这里发生过一场荒诞的告别,一场月色下的凌迟。

703看到那些秀发,悲从中来。

他知道那是谁,他也救不了谁,包括自己。

可是他却哭不了,只好一半脸笑,一半脸哭。

大胡子见他如此怪异,误认为他可能是被吓坏了,毕竟大家都是第一次死嘛。

因此同情地对他说:“兄弟,不要紧。你要是没法自己动手,我可以帮你。”

703颓然地坐在地上,听闻此言;不免心怀感激。

连忙说:“还请您,将枪口对准心脏。”

大胡子点点头,表示没问题。

他想起了什么,问703:“你,还有什么遗言么?”

他在那个被月色浸泡的子夜,面对“羔羊”时;露出贪婪而沉醉的目光。

703想了想,愧疚地望向远方呢喃:“对,不,起……”

“嘭!!!!!!”

一声枪响,一颗子弹完成自己抹除一个罪犯的使命飞到“河流”里。

703的尸体照例被扒个精光,露出瘦弱缺乏营养的躯壳。

他被抬上准备好一切的竹筏上后,尸体的血才流尽。

太阳照常升起,竹筏载着他的尸体;顺流而下。

他终于能走了。

高音喇叭依旧刺耳地播报一则通告:“6.21大案元凶:郑义,下文称“郑某”;长期对其亲妹郑某某,有不正当想法。曾多次强迫郑某某与自己发生关系。5月25日,郑某得知郑某某与男友王某交往;心生歹念。5月28日,郑某在郑某某男友王某下班路上,躲在暗处,趁王某不备;用斧头往王某某头部挥去,王某某当场死亡。郑某将王某某尸体的手部的大拇指砍下,装入黑色塑料袋后离去。5月31日,郑某某再次在家中与郑某发生争执;当郑某将王某某的手指,丢向郑某某时;后者当即失去反抗能力,陷入情绪崩溃。郑某随即强迫其与自己多次发生关系,并在6月21日将其毒杀后肢解,抛尸于附近河流。此人今已伏法受诛。”

河流蜿蜒曲折,太阳东升西落。

失控的欲望化身为摧毁一切的怪兽,涤净罪孽后的灵魂洁白如初。

或许吧,大概吧。

一阵暖风拂过山头,7月依旧炎热。

天与地,空空荡荡。

                                                                    (完)



《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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