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鼢鼠的故事

裸鼢鼠:称得上是世界上最丑的动物,大部分时间是生活在地下。
                                                              ——题记

“哎,你知道吗?那个晓玲的事。”聚会聚了一半,高中同桌突然跟我谈起了我们共同的朋友,晓玲。

“她怎么了,现在不在同个城市没怎么联系了都。她跟她男朋友又复合了?”

“怎么可能!那种渣男,她要想复合,我第一个不同意!”

“那是……找了新的了?”我故作不甚在意地提问。

“是呀。”同桌笑眯眯地回答,弯弯的眼睛表达出她现在的好心情。“听说对她还不错,她不是跟我们以前的班长一起工作吗?班长说每天有空闲都能看见她在煲电话粥,甜蜜着呢!那男的还给她做爱心便当。也好,这样厨盲晓玲就不怕饿死啦。”

真是让人开心啊,晓玲这死心眼走出了阴影。我高兴得在聚会上又多喝了几杯,差点醉得连家都回不了。

生活有的时候真的很奇妙,有些人不提起则罢,一提起,就好像瞬间多了许多的联系。就像是一个人,你之前不认识他,好像从来都没见过,即使你们住在一个小区,一旦认识了,感觉天天都见面。这是缘分吗?这神奇的缘分呐。

说了这么多废话,其实我就是想说,我下个星期要去晓玲那个城市交换实习了,因为跟那边的公司有一些合作。我早早地跟她通了电话,叫她来接我。顺便调侃了一下她的新恋情。她的语气娇羞不已,啧啧,一听就知道是恋爱中的女人。


见了面,我细细地将她从头到脚研究了一遍,一头及腰的长发剪短了,剪成时下流行的外翻锁骨发,额前稀疏地搭着几根刘海,已经被风吹向一边,露出了光洁的额头。一双圆圆的眼睛欣喜地看着我,她还画了精致的妆。职场风的衬衫裙被她驾驭得很好。如果忽略她的动作的话。我微微地笑了。她的手拼了命地摇,以为我看不见她。我摘下墨镜,拖着行李走向她:“别摇啦,这么夸张的摇法,大家会把你送去青山的。”

“真是的。”她伸手来接我的行李,“这么多年,说话还是这么无厘头。”

我没有把行李给她,而是一手揽过她的肩膀:“真好啊,我们又见面了。”她愣了一愣,才抱紧我,用力锤了锤我。“是啊,真好。”她耳语似的在我脑后低喃。

那个下午,我们就在机场那个人来人往的地方,抱了十几分钟,真是脑子有病啊。不过,幸好,那个因为渣男而争吵的歇斯底里的晚上已经被时间带走了。我们依旧是好姐妹。

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晓玲带我去吃了Z市有名的海鲜大餐。期间,她家那位不断地打电话过来催,紧张的呀,我都看不下去了。想抢晓玲的手机跟他理论几句又抢不到,真是郁闷:“好啦你回去吧回去吧,看不下去了,让老姐妹接个风都被秀一脸恩爱。”晓玲一脸为难的样子。

“就这样,把单买了再走。改天叫你家那位出来,让我把把关。现在,就回去过你们的二人世界吧。别再刺激我孤家寡人了!”我一边往嘴里塞着不知名的海鱼,一边往外撵她。

晓玲最终还是走了,在上完洗手间接到第四个电话之后。

我一个人把那桌海鲜大餐干掉之后,撑着肚子,拉着行李来到公司给我临时安排的地方。嘿!还不错。临江,小是小了点,但景色挺好。我自己一个人收拾完烟尘遍布的房间后,趴在窗边思考了一下人生,发现没什么好思考的,不过是按照既定模式的生活罢了。瞬间觉得很无趣:“还是睡觉吧。”

睡前又想到了晓玲,这没良心的死丫头,回到家也没个短信,真是有了男票就不要闺蜜了。突然,我想到了什么,嗯……如果……这样也是可以理解的。我进入了梦乡。



因为换了工作岗位,任务交接,人际关系培养,适应新的环境……这些都比较重要并且对我来说实在有些困难,我是个适应能力不好的人。这些琐事困扰着我,跟晓玲的联系也变得少了,但总算比之前冷战的时期多。过来这边半年,我也没有见到她那个对她很好的男朋友。只一次,我中午去她公司附近办事时,吃过她家那位的爱心便当,真的,厨艺没法说,比起晓玲这个厨盲做出的黑暗料理,那真的是人间美味。我对晓玲这位尚未谋面的男友印象极好。

终于,我的工作任务不再那么繁忙,跟同事们也相处融洽,有了许多空闲的时候,我跟晓玲说起,要见见她家这位二十四孝男友的时候,总是不合时宜。要么晓玲不得空,要么她的男友不得空。我有些生气了,在最后一次提起要晓玲男友请客这件事被委婉拒绝后,我个暴脾气爆发了:“你以为我真的很稀罕你们请的这顿饭吗?我像是缺那顿饭的人吗?你这样老实,我是怕你被人骗了都不自知!好歹我做这个工作多少能看一些人,你老是推推推!我不管你了!我看,不敢见闺蜜的人,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是心虚吗?我看就是心虚!”我噼里啪啦说完一大堆后,转身就走了,走到门口才发现自己气疯了,连手提包都没拿,又倒回去拿包包。

晓玲盯着我的位置在发呆,眼睛里蓄满了亮晶晶的液体。我有些愧疚,但是我现在又拉不下脸跟她道歉,匆匆拽过我的包包后就走了。为了突出我还在生气,我故意把高跟鞋踩得像炮仗一样响,在没有铺地毯的地方“扣扣扣、扣扣扣”十分清脆。我的心跳也像这高跟鞋的节奏似的,又快又大声。

其实,心虚的人是我。我知道,清清楚楚,又羞耻十分,只好把一切不开心都推给晓玲。“小A,你真是无耻啊。”我的内心嘲讽着自己。

过了几天,晓玲发了一段长长的微信给我。

小A,我理解你发的脾气,唉,你个急性子。我猜你一定后悔了,就是死要面子,不肯找我承认错误罢了。我知道你关心我,从小聪那件事我就知道,你一直都站在我这边,生怕我被欺负了。我性子一直很软糯,不及你的风风火火。有你这个朋友真好啊。我们这么好,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解释这个事情,我的男朋友,他真的真的对我极好,我不会做的,我会做的,他都帮我做了,他恨不得能替我承担一切不好。他跟你很像,你们都在守护着我,我感觉很幸福。但是让你见他,却是一件有风险的事,你可能没办法接受他,即使他对我很好。如果,见他一面,能让你更安心的话,那你就来吧。我还是希望你能接受他,毕竟我很爱他。我想让我的朋友也能接受他。今晚八点见。

我早就后悔了,对她那样发脾气。我有什么坚实的立场发脾气呢?不过仗着那几分别人看得见的姐妹情罢了。莫名其妙地发什么脾气呢?呵,我自嘲地笑了,不过是为了掩饰心里那见不得人的心思而已。但是,她的男友,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为什么说,我会没办法接受他?

我脑海中瞬间涌入许多中学时期看过的各种小言情桥段:婚外恋?年龄差距过大的大叔萝莉恋?更甚者,我想到了“他”难道是“她”?我更加心烦意乱,工作都被我推到了一边,抓着手机翻看晓玲的朋友圈,有她男友为她煮的饭菜的图片、有她的自拍、有她自己喜爱的推文的分享……就是没有一张能够描述她男友模样的照片,一张都没有。她的朋友圈真丰富啊,我看着这些图片与文字,把之前缺少的了解都补全回来,她的欢笑、她的抱怨,我又重新体验了一遍。真好啊,在我离开她的时间内,有他的陪伴,让她快乐。但是,他到底是谁?

我就算把晓玲的朋友圈翻个底朝天,也不能获取到她男友的一丁点信息。只能等今晚的见面了。越着急,时间就过得越慢。平时不是感叹什么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吗?见鬼!今天怎的不是这样?!慢得像乌龟,像蚂蚁,像蜗牛!我等得心焦。

好容易到了七点,我开着车往晓玲住的地方赶去,临近八点,我按响了晓玲家的门铃。


她来开门了,但是,她的神情有些不对,我急于了解真相,并没有多想,径直走进她的家。这是我到Z市以来第一次来晓玲的家,若是平常,我定会好好参观并且胡乱指点一番的。但是现在,现在我没有这样的心情。在来的路上我想了很多很多种情况,最终决定,只要晓玲能够幸福,无论哪种情况,我都一定支持。只要她开心。

我终于坐下来,抬头正视晓玲:“他呢?他在哪里?你们怎么回事?晓玲,你告诉我吧,我想好了,只要你能够幸福,我就能够接受他,祝福你们。”

晓玲笑了,这不是她平常的笑,若不是她站在我面前这样真真实实地笑了,若是别人给我她这样笑的照片,我定要怀疑这不是晓玲的。但不是,她真实地站在了我面前,真实地邪邪地笑了一下。

我突然有些坐不住,我站了起来:“晓玲,你怎么有些奇怪?你怎么了?”这,这不是晓玲!我为自己产生这种念头吓了一跳,这怎么可能不是呢,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哦,哪怕她换了一身男士睡衣——宽宽的男士睡衣套在她身上倒有些怪异得可笑。可是,她手腕上的伤疤还在,她就是晓玲啊!

“不!你不是!”我终于叫出声,站了起来,突然地起身,使我脑部的供血一时不足,有些晕眩。我紧紧盯住她的眼睛,眼睛是不会骗人的。晓玲眼睛里的单纯与对我的熟悉、依赖都没有出现在这双我熟悉的、圆圆的眼睛里面。这双眼睛里,有的只是探究、好奇与些微戒备。

“是的,我不是。”晓玲,不,长得像晓玲,或者说顶着晓玲脸的人粗着嗓子说话了。“她”悠闲地拿起一个水杯,倒了水,递给了我。我脑子“轰”地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炸裂了。炸得我头皮发麻。我颤抖着接过这个顶着我熟悉的脸的陌生人递给我的水。

“那你……你是谁?我,我们晓玲呢?你为什么附在她身上?那段微信是你发的吗?”我深吸了一口气,克制内心的震惊,问出了一串问题。

“附体?”“她”玩味地笑了笑,“晓玲说得没错,你果真是一个有趣的人,脑洞大开嘛。”

“晓玲跟……跟你交谈过?”我被“她”带偏了思维。

“是,因为,我就是你今天要见的人。”“她”变得严肃了,“说来荒唐,我就是你今天要见的人。晓玲因为你难过了这许多天,央求我见你一面。”

我的脑子好乱:“那晓玲呢?被你赶跑了吗?”

“她”的表情变得温柔,但并不是一个女子温柔的模样,倒像是一个男子对心爱女孩的宠溺模样:“她在睡觉呢。”

“你……你是男的!”我再次惊叫。

“你不笨,是的。我是男的,我就是那个你要见的男友。但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附体。我是她衍生出来的第二人格,在那个负心人离开她之后的第132天,出现了我。”在说到“负心人”时,“她”,不,应该说“他”,“他”的眼中冒出充满恨意的目光。但是,转瞬即逝:“你懂什么叫第二人格吧?”“他”逼近我。

“第二人格?!”我的脑子“轰”地一下,又炸了。这一次,不只是头皮发麻了,我感觉我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头好痛:“精神分裂?”

我的心有一瞬间痛到我无法呼吸。我用力地抓紧了手中的水杯,好像它能够给我一些安全感,一些安慰,紧到指甲发白,紧到无法控制水杯而洒出了水。

“照你们的思维……是吧。”“他”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看到我的失控似乎没有多大的反应。

“晓玲……晓玲知道吗?知道她的男友你,其实是她衍生出的第二人格吗?”

“不,她不知道,我不想让她知道,也不能让她知道。你知道的,她那样胆小。”“他”谈及晓玲又是一脸温柔,若“他”有独立的躯体,是一个正常的人,我毫不怀疑“他”会是晓玲的最佳伴侣。可是,“他”不是啊!不是!我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我将水杯“咚”地摔在桌子上,水杯中的水拼了命地逃离杯子,往四周涌去。我也赶紧地,迫切地想要逃离这个可怕的令人窒息的地方:“让开,让开,我要好好……好好冷静一下!”

就在我碰到门把的时候,“他”出声了:“我会对她好的,这点你放心。希望你别对她说这些。她胆子小你是知道的,我怕,怕吓到她。”

我闭上了眼睛,过了很久,感觉过了很久,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刚来时的那些电话,你是怎么做到的?”

“虚拟来电,你知道吧?”

“是这样。”我转过头又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又立马摇了摇头,拉开门,跑了出去。

原来,原来,在段日子,她是那样痛苦。连我都离开了她,难怪要再创造出这样的一个“人”来陪伴她。我亲爱的晓玲,我可怜的晓玲。我以手掩面,手肘顶住方向盘,长长的刺耳的喇叭声传遍停车场,覆盖住我的声嘶力竭。



晓玲约我去看电影,她以为她的男友已经跟我说清楚了,她很开心。这个单纯的姑娘,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我无法推辞,可能也不想推辞吧,我想看看她。电影院中,荧幕上的光亮反射在晓玲的脸上,眼睛亮晶晶的,她看上去是那么快乐那么美好。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呢?我握紧了她放在我隔壁的手,我的眼泪止不住了。

“你看看你,这么大人了,看个喜剧片都能看哭,丢不丢人。怎么这么感性呢!”她温柔的语调钻进我的耳朵。她递给我的纸巾都湿透了,我的眼影也掉了,黑糊糊的一坨,就像我现在阴暗的,纠结的内心。

我又来到这扇门前,又是晚上八点。

我哭着求“他”:“你离开她好不好?让她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这样下去,你迟早会被人发现的,你瞒不住所有人,更瞒不了她!她应该有所察觉了吧?她会被你,不,被她自己吓死的!求求你,如果你出现是为了守护她,那么,为了她好,也请你离开她吧!”“他”痛苦得皱紧了眉头,“他”闭上了眼睛,将我推出门外。

“砰!”门锁上了,我却没有钥匙。我呆呆地站了许久,终于只能离开。

我不敢再见晓玲,我怕我控制不住我的情绪,反而会使她起疑心。我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拒绝与她见面。



这样煎熬着过了一个月,晓玲又打电话过来,神使鬼差地,原本我想拒绝,却按了接通。

“小A吗?”一个苍老的声音传过来,我下意识地回应:“嗯。”

“小A啊,我是你陈阿姨,我们家不懂事的晓玲……”那把苍老的声音突然中断了一下。“她去了,你……她……你过来看看吧。”最后那半句她说得极快,像是在极力忍受什么。

这一字一字地,我听得懂,为什么连在一起我就听不懂了呢。什么叫做“去了”?“去了”哪里?为什么陈阿姨带着哭腔?一切的一切都让我无法理解。但在我尚未理清思绪之时,我的泪已经先我的脑子一步,流淌下来。

晓玲死了。

在整理完她的物件之后,我明白了她的死因。她被她亲爱的深爱着她的第二人格男友杀死了。因为她逐渐发现了“他”的存在。

“他”不想让她知道这个可悲又可笑的真相。“他”想要让她相信真的,有一个男人很爱很爱她。于是,在她即将知道“他”存在的晚上,“他”让晓玲永远沉睡在躯体内。“他”杀了“他”的主人格,杀了亲爱的她。然后“他”就自杀了。

“我只是想让她相信真的,有个男人很爱很爱她。”

“我会到另一个世界继续守护她,希望那时候,我们被所有人祝福。”

苍劲有力的笔迹刺痛我的双目。

“这个杀手!这个杀手。这个杀手……”我捧着晓玲笑靥如花的相片哭得像条狗。

这是我见证并经历过的可悲又畸形的两段恋情。至少,在世俗的眼光中是这样的吧。

                                                                阿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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