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是一首老歌
杨全富
生活在钢筋水泥拢裹的城市里,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远处街道上传来醉酒人的喧闹声一次次将我吵醒,在这时候,我彻夜难眠,回忆起儿时的点点滴滴。
一座高山,一条峡谷,一间老房,一棵杨树等,都让我的记忆犹如喷薄而出的洪流冲破了记忆的闸门,一次次强烈地冲击着我的心房。不过回忆越多,却让我想起梁启超先生所说过的“少年人常思将来,老年人常思既往”那句话,我都开始怀疑我是不是真的老了。
我出生在横断山脉腹地的一个嘉绒藏族村寨里,寨子不大,只有五十户左右,白色的藏房就像天上的星星散落在山坡上。70年代时期的农村,尤其像我们比较贫穷一点的村寨,
房屋大多数是老宅,这样的房屋墙体破旧,四周还布满了裂缝。只要是在连续下雨的日子里,家家户户的楼房顶上,女人们用背篼背着粘土倒在楼顶上,男人们则踩着木板使劲的拍打着屋顶,那声响此起彼伏,寂寥中透出一丝神秘,陈旧中透着别样的历史。故乡的村寨让我最着迷的是,当夕阳落山前将昏黄的光斜射到村庄里,村寨中所有的房屋、树木都在大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远处的坡地一台连着一台,在山坡上画出歪歪扭扭的影子,还有在村寨的路口,屁颠屁颠的小孩们赶着牛羊留下的模糊身影,这一幅幅画面就这样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里,几十年过去了,这些记忆如影像般在我脑海深处反复播放,让我产生无限的遐想与眷恋。故乡的一草一木,一条小溪,一头老牛,甚至是一声鸡鸣,一声犬吠,都深深地流进我的血管里,在心的瓣膜里激情澎湃,涌现出无以言状的兴奋。
在记忆深处,还依稀记得,那个时候,村寨里穷,从来都不知道电为何物,直到有一天,村寨里来了电影队,夜幕降临,当悬挂在场院中的灯泡里射出雪白的光亮时,全村男女老少齐刷刷的站起来,围在灯泡边,张着嘴用满是新奇的眼神紧紧的盯着,仿佛在欣赏天外来物似的。那时候,一到晚上,藏房的窗户前闪现着忽明忽暗的微弱光芒,那是人们在火笼
里烧火取暖时发出的光亮。家庭殷实一点的人家还能偶尔点起蜡烛,但毕竟蜡烛是很贵的,也不能经常点,所以一般都用煤油灯照明。家中的大人们将棉花搓成线做灯芯,随便找一个药瓶或墨水瓶,在盖子上钻出一个空洞,再将棉花线做的灯芯塞进去,瓶里盛满煤油,这样一个简易的煤油灯就可以使用了,成了大多数家庭的照明用具。不过煤油也需要用钱去购买,且限量供应,因此煤油灯也要省着点,当火笼中的火光稍大的时候,家中的长者就要吹灭煤油灯。还记得,在昏暗的灯光下,我趴在桌子上认真的地写作业,父亲的嘴里叼着木质的烟斗,浓烈的兰花烟气味萦绕在满是烟垢的房间内,爷爷坐在火笼边,一边给弟弟妹妹们讲着怎么也讲不完的神鬼故事,一边喝着煨烫了的青稞酒,而母亲则一人默默的坐在角落里,为我们缝补衣裳……
还记得,门前的那两棵老杏树下留下过我欢乐的影子。这是两棵有着七十余年的老杏树,一棵笔直的往上生长,一棵歪歪扭扭的向前延伸,将门前的那条道路都遮盖得严严实实的。这两棵老杏树如果按人的年纪来算也算是耄耋之年了,可它们竟然没有一丝老态,树干和枝条仍然是那么的遒劲有力。仲春时分,树冠上开满了粉红色的花朵,那淡淡的花香弥散在村寨的上空,引来山间的蜜蜂和蝴蝶,在树丛间上下翻飞。初夏,树上结满了如算盘子大小的杏子,引得我们站在树下不停的张望,看看是否有果实显出红色的成熟状。待到八月间,满树的绿果褪去了青涩的外衣,一个个变成了红扑扑的娃娃脸,这个时候,我们中年龄稍长而且有爬树本领的小孩就像小猴子似地窜上树,一边摘取一边往地下扔,站在树下的小孩们乱糟糟的哄抢,不过,这种局面不会持续太久,不一会儿,每个小孩都撑圆了肚皮,伸出舌头舔舐着嘴角的汁液,一幅心满意足的样子。
还记得,一座破旧不堪的房屋就是我儿时知识启蒙的学堂,那里有着我太多的回忆,太多的欢乐,太多的故事。校舍是石木结构的两间房屋,靠山边的那间房屋是一年级的教室,另一间就是三年级的教室,当时学校以村小规模而建,只保留两个年级,学生在这所学校读到四年级后就要到离家十余里的一所完全小学就读。教室门前是宽约五米,长约二十米的操场,操场上杂草丛生,冬日里泥土飞扬,夏日里满是泥浆。学校对面有一间狭小的房屋,是大队的医疗室。到如今怎能忘掉,作业马虎或者考试不及格时,老师就会高高举起那根让人望而生畏的小木条,在手心上来一声清脆的响声;怎能忘掉在校园角落的草丛里,我们三人一群五人一伙的逮小虫喂食成群结队的蚂蚁;怎能忘掉那间窄小的医疗室,课余时间,我们从医疗室的窗户里跳进去,在成堆的中草药里用嘴寻找一种带有甜味的“甘草”,我们将草药一根根塞进嘴里,苦的、扔掉,酸的、扔掉,甜的,吃掉,大有神农氏尝百草的壮举;怎能忘掉校园的清晨,朗朗的读书声,弥漫在整个校园里;怎能忘掉教室里,几块石头胡乱的堆砌着,上面搭上一张木板就是我们的课桌,每节课下来,我们都要对石头再加固,防止“课桌”的倒塌。然而,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我们依然努力学习,用实际行动证明着对知识的渴求。
还记得,春天里,我和同伴们赶着牛羊,一边唱着“牛儿还在山坡上吃草,放羊的孩子却不知到哪里去了……”,一边感受着和暖的春风,向野外的草场走去;夏日里,我和同伴们手拿镰刀,背着大背篓,到田间地头割草;秋日里,馋嘴的我们,偷偷的爬上村寨里仅有的一棵雪梨树上,尽情的吃,让擦擦擦啃咬雪梨的声响合着球虫的低鸣在夜空里传递;冬日里,我们在厚厚的雪地里扫出一片空地,用一段小木棍支起一个竹筐,撒上一把麦麸,牵上一根绳子,藏在不远的地方,看鸟雀钻进后,只要使劲的将绳子一拉,鸟雀就被罩在筐下,任由我们的捕捉。
儿时的这些记忆就像一颗颗断线的珠子,掉落在地上不停的跳跃。它就是一首老歌,唱千遍万遍依然是永恒的经典。因为老歌才能让我回味过去,珍惜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