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0号那天早上，出了太阳没多久，又下起了暴雨，暴雨停了，远安骑单车准备去申景河家。楼下的小路被雨打下来的树叶盖得松软，单车压过有细细密密的声音。

雨后的空气跟C市一样飘着校园的清新，路边的树跟大学时的一样，只是小一些。太阳又出来了，透过树林，打在远安的旧朱砂色的长裙上。远安怕车轮上的水溅到裙子，下了单车，给裙角两边各打了一个小结。

远安站起身来，有人站在单车旁边，是王凯。他帮她扶着单车，他略微胖了一些，穿着大学时远安送给他的蓝色T恤。有鸟飞到树上叫了起来，又飞走了。这下安静了，没有鸟飞过来了。

王凯突然到来，让远安呆住了。王凯说：

“远安，我终于找到你了。我去你公司找你，他们说你离职了。他们不肯告诉我你住哪里。或许他们真的不知道，你本来就不爱跟其他人来往。”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就是随便碰碰运气，真的，这条路像我们大学里的西门去食堂的路，我就来走走，就遇到你了，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你吃饭了吗？”

“你还是那样，见面就问我吃饭了吗？我好久没吃你做的早餐了，这几年都在怀念那个味道。”

“我现在要去上班，我请你在路上吃吧。”

“你现在在哪里上班？你是为了躲我才离职的吗？我保证不去你公司缠着你了，你不要再躲我了好吗？这段时间找不到你，你知道我多着急吗？只要你不躲着我，我等你。”

呵，好熟悉的三个字，远安的高中、大学浓缩起来就是这三个字。想到这三个字，远安莫名的恼怒起来，她在他面前，软弱得像藤蔓一样，不知道怎么发脾气。只好推着单车往前走，他在她的右边，散发着淡淡的香水味，阳光洒在他身上，那个香水味像是晒出来的。

他说：“你没变，还是那个安静的小女生。走在你身边我才知道我做的事情是多么荒谬，才知道这几年为什么那么烦燥不安。那是因为这几年你不在我身边。我再也不想你离开我身边了，你回到我身边好吗？”

“可好多事情回不去了。”远安轻声地说。

“对！”王凯说，“我知道我错了。但我们那么多年情谊，就不能给我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吗？难道我们之间的感情因为我的一次错误就消失不见了吗？”

“消失？”远安说，“不是我们的情谊，是我对你的情谊，很可悲。”

“如果我对你没有情谊，我就不会来找你，”

说完，两个人都伤感地沉默了。

“或许有过，可都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我不想再提起了。”远安说。

“难道你看不到我在悔过、在努力吗？我以后会更尽力，我不能没有你，这么多年你在我身边我已经习惯了，我真的不能没有你。”说着王凯转到远安这边来，想抱住远安。

远安扔掉单车，后退了几步。

安静的林荫路哐地一声，车篮里的水壶掉了出来，发出几声碎响。王凯低着头，捡起水壶，扶起单车，把水壶轻轻地放进车篮。

“对不起！我着急了。”王凯轻声说，把单车扶手转到远安手里。

两个人又沉默地走着。

“小正和英子好吗？”远安问。

“他们挺好的，小正从单位出来了，跟英子开了一个小吃店，生意很好。”

“大宝、二宝都好吗？”

“都好，他们店生意好，小正和英子经常没时间管他们，就把他们丢给我。说真的，我还挺喜欢小孩儿的。”

“大宝、二宝很可爱。”

“远安，我记得你大学时跟我说过你也很喜欢小孩儿对吧？”

“不记得了。”远安脸红。

“你在我身边的日子，好像就在昨天，我一刻都没忘记过。”

“不说了，说起来只会让人难过。”

“你还会难过，说明你心里还是有我的。我们还可以再回到C市，我会尽快离婚，我让我爸给你再找个好单位。我们就当这几年是一场噩梦，梦醒了，我们还在一起。我们还是一起去冷水河边散步，一起去爬山，一起回母校食堂吃饭。我们结婚，我们一起生活，我们也会有我们的孩子。你难道一点都不想吗？”

远安停下来，直视着王凯的脸，他把他的几年婚姻生活，只当是一场梦，只是梦。

“我曾经很想。”她说。

“那不就是了？我们认识了十多年，在这十多年的时间里，我们陪伴着彼此度过了那么多岁月，怎么会因为我这几年的出走而让它消失呢？我们共同的回忆没人可以替代不是吗？冷水河还在那里，我们爬过的山还在那里，我们走过的校园还在那里。它们像火种，虽然因为一阵雨浇灭了火焰，但火种还在那里。只要有太阳，只要你愿意给我一次机会，我们就能让我们心里的火种重新燃烧起来，而且随着我们的成长，火焰会越比原来的更加明亮。”

“不要说了！”

“你在害怕你心里的火种被重新点燃吗？习惯的力量比你想象要强大的得多，为什么你一见我就问我吃饭了没有？知道吗？那就是习惯！”

“我们的缘分尽了。”远安从来都说不过王凯。

“远安，你相信缘分吗？如果你相信，那我今天在这里遇到你怎么解释？只能用缘分未尽来解释，我们注定要在一起。我们俩已经习惯有彼此。没有什么东西能把我们分开，包括我这几年晕头犯的错误。我们的那些点点滴滴，我们那些一起长大的经历，那些青春的回忆，有什么能替代？不管是在我们的父母辈眼里，还是在我们的潜意识里，我们早就是一对了。”

“你的错误不会再犯吗？”

“远安，我保证不会再有了。这一次的错误已经让我深受其痛，你知道我从小都不知道什么是痛苦。或许上天是故意惩罚我，才让我经历一次诱惑，一次刻骨铭心的痛苦，才懂得珍惜你吗？但是我又找到你了，说明这是上天对我惩罚后的眷顾。”

远安的手机响了，

王凯说：“你还是喜欢这首《Moon light shadow》！”

是申景河打来的，远安说：“我有男朋友了！”

“你先接电话吧！你不要随便接一个男人的电话，就拿他是你男朋友来当借口。”

远安没有马上接电话：“他真的是我男朋友。”

“先接了再说吧，我不会相信你的。”

远安接通了电话，按了免提：

“景河，刚刚下雨，我晚点过去你那边。”

申景河第一次听远安叫他景河，笑了一声说：

“今天终于改称呼了，这才有女朋友的感觉。你不用急，我随便吃点就去上班了。你在家里等我，我晚上回来陪你吃饭。”

远安把手机音量调大了一些说：

“你早上吃了什么？”

“烤了两片面包，还有一杯咖啡。”

“早上喝咖啡，对身体不好。”

“今天怎么这么关心我？”电话里传来申景河的笑声。

“你不喜欢我这么关心你吗？”

“你知道我喜欢你，当然喜欢你关心我。想不想我？”

远安有些羞赧，不知道怎么当着王凯的面回答申景河：

“我这就过去了，晚上见。”

“你还没说想不想我？”申景河有此耍赖。

王凯有点嘲弄远安：“为什么不回答？”

远安突然把电话挂了，怒眼瞪着王凯，对他突然的这种无礼行为十分生气。王凯也看着她，他知道她在生气，他略带笑意的地看着远安生气。她眉心的痣还在那里，因为生气抬高了，眉毛也拉紧了。眼睛里的黑云般的眼眸，像是又要下雨了。她气得想哭，胸口起伏。她还是那么瘦，虽然着装成熟了，但还是大学时那般青涩。头发上有些水珠，可能是树上滴下来的。

申景河又打电话来，远安不敢接，把手机调成静音。

王凯伸手抚去远安头发上的水珠，说：“听得出来，你们在一起不久。”

“他很好。”

“远安，你是为了逃避我才跟他在一起的吗？别说不是，我们一起长大，我了解你。”

“别再提我们一起长大的事了。”

王凯不说话了，林荫路的出口处，地上有一大滩水，远安穿着布鞋，肯定是过不去的。王凯说：“来，我先背你过去，再帮你把车推过去。”远安说：“不用了。”

远安后退了一些，骑上单车，涉水过了，单车轮卷起一圈圈白色的水花。旧朱砂色的裙子打了些水花，十分打眼，那滩水被单车轮搅得浑浊起来。

远安想快点离开，她怕王凯在身边的感觉。王凯说得对，她对王凯的情绪是一种习惯，可怕的习惯一旦被唤醒，可能比理智和道理更强大。她想快点去到申景河身边，她需要把注意力放到另一个人身上，去形成新的习惯。可王凯在她身边跟着小跑，她要骑快点，快点离开他。

雨后的路面很滑，远安失去了平衡，摔倒了。天旋地转起来，右边膝盖像是被敲碎了，左手大拇指根部冒出血来，右手肘部也出血了，嘴唇被车把手撞得微微发热。她想用力爬起来，但全身都在痛，她使劲爬起来，但疼痛好像让她转不过弯来。王凯在身后把她抱了起来，扶她坐在路边，她的腿只能拖着坐了下来，脸色苍白，疼得冒出冷汗，双眉锁得更紧。

王凯拉过她身上的小包，从里面拿出纸巾，纸巾还是清风牌的。他给她轻轻地擦去血迹和泥水。

“为什么跟我怄气？”王凯有些严厉。

“我没有！”远安疼痛着，语速更慢了。

“你没有怎么突然骑那么快？”

“……”

“你怎么认识他的？”

“工作上认识的。”

“他是做什么的？”

“他是一个文具公司的老板。”

“他自己开的公司吗？”

“不是，他爷爷的公司。”

“那就是一个富二代？”

“他自己也很有能力。刚从国外留学回来。”

“比你小？”

“是的。”远安有些惴惴不安。

“比你小几岁？”

“我要走了。”远安想站起来，但身上除了三个出血的地方疼痛不已之外，其他地方都在一起作痛。她还是拖着疼痛的身体站了起来，王凯小心地扶着她的左手。远安抽了出来，王凯的手上没有戴戒指了。他手很烫，远安还是感受到了回忆里的温度，那个温度好像随时要把她点燃。

路边的紫色小花被雨打得伏到了草里，旁边几根牵牛花藤泡在水里面。远安把那几根藤捞起来，挂在树枝上。

花神在天上眯着眼睛看着这一切，脸上的神色有些许安慰。就算做了凡人，还是对牵牛花心存怜惜。这种怜惜又似乎没什么自信，还在为自己不能当主角而感到不自信吗？现在这个男人把你当主角了，你还不是遍体鳞伤？

花神又拨开一层云，远远地凝视着远安，远安的挣扎让她恼怒。凡间的情爱看过多少？每段故事的结局不都是那样？非要愚蠢到自己去经历？在天宫安稳修炼，何须去受那些薄情男子的苦？

花神牵来一片云，写上

滚滚雷声定乱心，

落落长风扫前尘。

忘却人间随叶归，

多情莫恋无情人。

写完吹了一口气，化作一阵雨直洒在远安身上。远安妨不到这雨如一盆水一样浇到自己身上，身边的王凯却是一滴未沾。路边没有其他建筑，王凯被这突如其来的雨柱吓了一跳。远安身上的伤口，被冰冷的雨水打得血水模糊。

远安一身都湿透了，娇小瘦削的身躯玲珑可见。王凯帮她把额前的乱发理到一边，帮她扶起单车说：“坐上来，我们去买点药。”

那个宽广的后背比年少时结实了，远安发起呆来，王凯侧过脸跟她说：“已经这样了，还要跟我怄气吗？什么都不要想，就当是一个老同学来看你，行了吧？快上来，你的伤口都在流血，纸巾都湿了，没有东西止血。让别人看了，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远安走过去，轻轻地坐在后座上。王凯的味道那么亲近，那么熟悉地就在身边。王凯脸上露出笑意，看来老天都在帮他追回远安。远安太单纯了，她不懂得拒绝。王凯忍不住得意起来，此刻他又回到了大学时代的意气风发，他又找回了自由的感觉。

她还是那么轻，她是喜欢坐在他身后的。虽然看不到远安的脸，但她此刻的表情一定是幸福和平静的，她此刻可能已经没那么疼痛。王凯真想一路这么骑下去，不停下来，直接骑到C市，不放远安下来。

正当他得意时，一辆特斯拉在他左边挤他，他觉得没空间骑了，用右脚撑住马路牙子停了下来，那辆特斯拉也停了下来。只听到远安从单车上跳了下来，王凯回头，远安惊叫了一声：“景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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