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安回到家中,雅然还没有回来,她几步走到自己的房间,反锁了门。从衣柜里拉出穿衣镜,看着镜中的自己。
那套华美的衣服还在自己身上,她摇了摇裙摆,裙上的野玫瑰绣花活了起来,摇摆了起来。藕色的上衣突出她的胸部,不算丰满。她把手放在肚子上,腰真的很细,没有多余的肉。
她轻轻摸着项链,隐隐不安,红宝石的沁凉,钻石的坚硬,安抚着她的不安。野玫瑰贴在胸口,满满的都是申景河对她的爱。
她轻轻地脱下上衣和裙子,只穿着内衣裤站在镜子前,庆幸自己的皮肤这十年来没有任何变化,洁白如玉,出落标致,如梨花新绽,若有雨痕。也庆幸没有跟王凯在一起,如果早早的跟王凯在一起了,这一切的美好,都不会降临在她身上。
以前单位有同事在她面前炫耀过男朋友买的钻戒,说是花了一万多。远安嘴角露出一丝嘲弄,以前是多么无知和浅视。颈上这条项链,是几万欧定制的,虽然原本不是为她定制的,但申景河把它送给了她。这足以证明她在申景河眼里,变陈可洁重要。
回想跟王凯认识的十多年里,想不出王凯给她送过什么礼物,好像送过几本书?校园公交卡?还有什么,远安想不起来了。她真想穿着这一身去跟王凯宣示一下,你以前不在乎我是多么错误!她想了想,还是算了,这么美的时刻还是留给跟申景河美好的回忆里吧。
可能注定要跟王凯回C市过柴米油盐的日子的,他结过一次婚了,她也要在J市谈一次恋爱再回去跟他过日子,侍奉两边的老人。这样才公平!
她小心地取下项链,拉开抽屉,找了一个去年雅然给她送的墨镜的盒子,这个墨镜花了雅然一千多,远安只戴过一次。她把墨镜从绒布袋里拿出来,托着项链一点点地装进绒布袋里,扣上绒布袋,双手拿着两端放进纸盒里,把纸盒放进抽屉的最里面,关好抽屉。
把雅然送的墨镜放进自己包里的夹层里,现在太阳那么猛烈,骑电车时戴就没那么刺眼了。雅然跟她说过几次:
“买给你的墨镜怎么不戴?”
“舍不得戴。”
雅然只摇头,表示远安无药可救了。
雅然发微信说跟他们老板出去应酬了,远安穿着内衣裤,拿着睡衣,从房间走到洗手间洗了澡,洗了两遍黑瀑布一样的头发,细细地洗了每一寸肌肤,花洒冲洗着身上每一个角落都充满着幸福的味道。
她穿上睡衣站在浴室镜子前,侧着头,拿半旧的毛巾擦着头发。身上宽松的半旧的睡衣肥大地罩着她瘦削的身材。要买两套新睡衣了,她想。
把头发吹到半干,远安早早地上了床,拿碎花抱枕枕头腰,拿起很久都没有看的《飘》。翻了几页,目光停在半空中,眼神迷雾般散开来,出了半会儿神。她拿起手机,看看微信,没有什么要回复的。放下手机,把抱枕抽到胸前抱着,迷糊中睡着了,又好像走入了一片绿荆丛生,细芽繁密的草路,静谧得只听得到心跳,远安还在为无故占有了她人之物而不安,急往回走,犹豫着要退回项链,求个心安。
只见刚才进来的路上,放了一个大纸盒,纸盒旁边的鹅卵石也是刚刚没有的,纸盒是白色的,没有标识。远安好奇,蹲下身去,打开纸盒,原来是一件白色礼服,远安目测这件礼服的尺码是自己的尺寸。简单的露肩装款式,胸口V字剪裁得精准恰到好处,花瓣腰部缀满水晶,裙摆散落着像一团云彩。
远安抑制不住地想象着自己穿上这件裙子的样子,优雅大气地走在人群中,她成了整场晚会的中心和主角。远安恍惚,这不是我的,她环顾四周,没有人。盖上盖子,远安强忍着不去碰那个盒子,站起身来,走了几步,好像有个声音跟她说,送给你了。
她转过身去,抱起盒子,跑出荆条丛,脚下不慎,险些绊倒,伸手去扶,抓了个空,原来是梦。远安起身喝水,拖鞋边竟放着那纸盒。远安惊异,蹲下打开纸盒,里面的礼服与梦中相见一样,今天一天都在魔法中度过吗?
她打开衣柜,那件碧纱绣花裙还在,打开抽屉,野玫瑰项链也在。她喝了一口水,坐在拖鞋上,犹不敢相信今天发生的事情。她环顾了自己的小房间,想找个地方放大纸盒,衣柜顶上还有空间。她站起身来,把纸盒推到衣柜顶上。
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还不到11点,她又坐回床上,抱着碎花枕,看着钟。喜忧参半地坐了一个多小时,12点多了,雅然还没有回来。她起身打开抽屉、衣柜、纸盒,魔法没有消失,项链、裙子、礼服都还在。
花神的侍女看到花神拿着花纺佩给远安又定制了一套如此美艳动人的礼服,羡慕不已。端了荷花茶过来,奉到花神手中说:
“姐姐,这是荷花仙子给您奉的新茶。说您定喜欢这霞映雨茶。您尝尝。”
花神伸手接了茶,道:
“名字听着就好,雨后的霞光是我们天宫的一道风景,人间太平时才出现给凡人欣赏。只是那些凡人熙来利往,无暇顾及仙宫赏赐的美景。”
喝了一口,果然荷香四溢,又有些许雨后的清凉:
“果然好茶,你去给众姐妹分些,好让她们也尝尝这等上品。”
“姐姐,众姐妹都没到您的阶品,还不懂欣赏好茶,给我们喝浪费了,您喜欢,我每日午间给您沏上一壶可好?”
“甚好,难得你有心。你们不喜饮茶,可有其他喜爱的?我花宫后园里取些去分享。”
“各宫花神就您对低阶品的小辈最爱护,您花宫的东西都拿来与我们分享。只一件,众姐妹羡慕不得了的。”
“是什么?”
“您用这花纺佩织的人间的服饰,我们都没见过,仙宫的绫罗绸缎固然好,可人间的服饰也有新奇之处。”
“人间的服饰,以展现肉身之美为至高境界,不是我们修行的人应该穿着的。”
“那您什么给远安姐姐的衣服都是人间至美的,远安姐姐美妙身姿的呢?以前都穿着丝织长衫,我都没发现远安姐姐的身材那么美,”
“”
“你远安姐姐是个拗性子,她要是没实现她当主角的梦想,就不会心甘情愿回天宫修行。就算强行把她拉回来,只怕她哪天又心思大动,把多年修炼毁于一旦。”
“所以您想让她在人间实现当主角的梦想,再心甘情愿回天宫修行?她苦是实现了,还是不愿回来呢?”
“不会的,人间就是人间,充满自私、贪婪、欲望,尤其是那些男子。她当上了主角,也会被那些无情男子伤得心灰意冷的。你看着,她马上就会见识到男人的无情和欲望了。”
不管是不是魔法,既然这些美好来到了身边,无论如何都要让自己尽情享受这一年美好的恋爱时光,以后在C市嫁作他人妇,这一年的时光足够用来回味一辈子。
远安拿起手机,拨通了王凯的电话。
“王凯,睡了吗?”
“远安?怎么这么晚?还没睡。”王凯确实没睡,他一般都要玩游戏到两三点才会睡的。
“我想好了。”
“我就知道,远安,你会跟我回去的。”
“我会跟你回去。”
“太好了,远安。你在哪里,在家吗?我去你楼下,我们当面说好吗?”
“你能不能给我一年时间?”
“怎么了?什么意思?你不想马上跟我在一起吗?”
“我跟申景河都需要一点时间。”远安在想怎么说比较好。
“你们不是刚在一起吗?感情基础也不会像我们之间那么深。”
远安第一次反感王凯的自信了,虽然她对他的感情还埋在心里的某个角落,
“我们的感情不是说断就断的,你不是也没有办完离婚手续吗?”
“远安,你不相信我吗?即使你不回复我,我也会跟董绮云离婚的。”
“申景河对我很好。”
“远安,我爱你。你走了以后我才发现我爱的是你,看不到你,我心里空落落的。从上高中时起就是这样,那时你总在我身边,我不知道那是爱。”
“申景河也说喜欢我,我不能说走就走。”
“远安,长痛不如短痛,拖的时间越久,带给他的伤害也越大。跟他说清楚,他能理解我们的感情的。要不要我去跟他说?”
远安知道申景河的脾气,王凯去找他,只会让事情更说不清楚:“给我时间,我来处理吧。”
“远安,告诉我,你不会改变主意。你答应过我的事情从来没有做不到的,对吗?”
“嗯。”
“远安,我现在想见见你,可以吗?”
“不见得好吧,在我跟申景河分手之前,跟你见面,觉得对不起他。”远安为自己找了个理由,王凯是她跟申景河分手后的后路。
她跟申景河的一年之恋,她一定会伤得体无完肤,到那时,她需要一个收容她的地方来疗伤。王凯是她的备胎,她开始觉得自己有点无耻。
“远安,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怎么了?”
“你的第一次给了申景河吗?”
在漫长的十几年里,王凯和远安从来没有谈论过此类的话题,以前王凯讲任何武侠片断,都不会谈及此类的话题。那段纯洁的恋爱,从来都是远安一个人的心事。现在王凯这么问她,让远安脸红不已,对王凯的印象从反感,开始转为觉得他有些不堪。
王凯觉得自己问出这样的问题,有些唐突:
“远安,你别介意。我是怕你太容易奉献自己,我是男人,我懂男人。”
“你是说我很随便?”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你是个好女孩儿,不是那么随便。”
“我已经给了申景河。”远安淡定地撒着谎。
“不可能。你们才在一起没多久,你不会的,我了解你。”王凯语速加快。
“你结过婚,……”远安还没说完,
王凯打断说:“远安,只要你愿意回到我身边,哪怕你带着别人的孩子,我也不会介意,我也会当成是自己的孩子。我爱的是你。远安,让我见你一面,我答应你,这一年内都不再要求见你,直到你跟申景河分手,回到我的身边。就明天好吗?明天是6月8号,我们就以一年为期,好吗?”
“好吧!”
“明天上午十点半,我还在我们上次偶遇的那条路上的木凳那里等你。”
跟王凯的对话感觉像纠缠了半世纪,远安不知道以前自己缠着王凯十多年是怎么过来的。那时候时间过得很快,每天都不想放学,因为一放学,各自回家就看不到王凯了。为了早上能跟王凯一起到学校,远安比本来需要的时间早起30分钟,骑单车转到王凯所住的街道上去,然后再跟他一起骑单车去学校。
有时候,他们之间谁的单车掉链子,或是没气了,王凯就载着远安上学、放学,快到校门口了,远安就下来,王凯骑单车先到教室,远安再慢慢走过去。
十多年的纠缠像牵牛花藤伸上了玉兰花枝一样,玉兰花光滑的树枝让牵牛花无处攀爬。当牵牛花选择了另一棵松树时,玉兰花又开出星星点点的花朵,吸引着牵牛花。
6月8日一早,远安起床看到雅然的包在沙发上,猜她很晚才回来。她怕吵到雅然睡觉,轻声走到阳台上给申景河发微信:
“景河,我早上有事,不过去给你做早餐了。”
申景河很快回复:“我刚醒,一醒来就在想你。有什么事?”
“我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情也是想你。”
“好吧,不想说我就不问了。我昨天下午没去公司,今天可能要加班。”
“那我做夜宵等你。”
“好,爱你。”
远安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发了个爱心的图案过去。
阳台上的水仙花开了,远安拿剪子剪去发黄的球瓣。给水仙花换了水,穿了件素色的束腰衫和一条牛仔七分裤就出去了。
时间还不到十点半,她不想像以前那样等王凯,便绕道去小区公园四处转转。小区公园有几个老人在打太极,公园长凳上坐着老太太们抱着孙子在逗乐。他们看上去很满足,远安想,他们都经历过什么样的青春,晚年才会这么知足呢?
一阵风吹过,地上的树影摇曳着,斑驳的光影是太阳这位至高无上的大师的作品。有太阳的日子,公园小池的睡莲也醒了,远安掬起一把水,洒到睡莲的荷叶盆里,滚珠似的水珠随着风摇晃。柳枝懒懒地飘荡在水里,柳树皮掉在地上盖住了一些黄色小花。
转悠到10点35分了,王凯发信息来:“远安,我到了。”
远安算了一下走过去的时间,回复:“等我15分钟。”
远安不习惯让人等,加快脚步朝林间小道走去。经过一片草坪,她看到前面长凳上坐着的王凯,他也看到了她,他起身看着她,眼睛里有个小世界,那个世界只有远安一个人。
他向前走,默默看着远安穿着平底鞋走过来,她又走到他身边了,真好。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远安是真的有抱歉,王凯那样看着她,她觉得承受不起。
“等你的时光一样美好。”他看起来是真心的。
“今天不热,风也大,我们在凳子上坐一会儿吧。”远安急匆匆走过来,有些累,这个夏天难得有这么清爽的阳光和风。
“来,你额头出汗了。坐下来休息一下。”王凯拉着远安的手坐下了。
凳子上有一根柳条,还是新鲜的,可能是哪个小朋友折来玩的。远安拿在手里把玩,王凯递给她一瓶水,帮她拧开盖子,是他们以前经常喝的牌子,娃哈哈。
“喝口水。”
“谢谢!”
远安不安的时候,需要喝水。每次考试前,王凯都会买三瓶水,自己一瓶,给远安两瓶。远安一口气喝掉了半瓶水。
王凯的衬衣衣领向内翻,远安下意识地伸手想帮他理好,手伸出去,又觉后悔,想缩回来。却被王凯牢牢地抓住了。
“远安,你看,这就是可怕的习惯。它的力量无形而又强大。”
远安盯着他看,他真是个演说家,他的声音还是好听的。他的眼神里充满渴望,急不可耐。他的肩膀宽阔了些,衬衣还很新,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她的手握在他的手里,真的像梦一般,他握得那么紧,怕一松手就不见了。
他从未这么紧张过她,若是重回少年,远安会扑到他肩膀上诉说那么多个日日夜夜的等待。可此刻远安的心,从C市的小池塘变成了湖泊,甚至是海洋,小小的幸福填不满。
远安清醒过来,想把手抽出来。王凯不肯放手:
“就今天,你不要推开我。下一次是一年后了。”
远安看到他近乎渴求的眼神,又有些憔悴地看着她,她心软了,不再用力挣脱。王凯见远安顺从了,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钻戒来,戴在她的无名指上,刚好合适。这个钻戒跟她以前在C市的那个女同事炫耀的一样大,可能也要一万多吧。
“远安,虽然晚了些,虽然我走远了些,但我们还是回到了当初。”
“你怎么知道我戴多大?”
“上次你手指划伤,我用创可贴量了你的手指周长。”
没想到他会那么用心,远安几乎都要感动了。突然又想到放在衣柜顶上的晚礼服、抽屉里的野玫瑰项链、碧纱绣花裙,远安又变得麻木起来。
“我现在不能戴。”
“就戴今天一天。”又是这个让人无法拒绝的理由。
远安伸开手,钻戒在阳光下折射出亮晶晶的光芒,这光芒太弱,不足以征服远安的心。远安不知道说什么好,王凯捧起远安的脸,深吻下去。这个吻那么热烈和娴熟,像醇厚的酒。远安怕自己太贪恋,推开了他。
远安低下头,满脸通红,不防突然有人站到了旁边,远安抬头一看,原来是申景河的妈妈。她穿着亮片绣花旗袍,还是打着那把绸缎伞,手里提着水果,还有几枝向日葵。
远安满脸惊诧:“阿姨,您怎么来了?”
申妈妈满脸笑容说:“我听景河说你骑单车摔伤了,我要他来看看你,他又忙来不了。我今天想去他那边看你的,他说你今天请假了。我找了你的简历才找到你的住处的,也么tht翻了几页,目光停在半空中,眼神迷雾般散开来,出了半天远远我就看见你们了,不敢过来打扰。看来远安是被求婚了。”
王凯听着大概知道了来人的身份,打了个招呼:“阿姨,我是王凯,是远安的同学。”
申妈妈说:“同学好,熟悉。长得真是高大帅气。一表人才!”
远安又是一阵不安,把手里剩下的半瓶水都喝完了。申妈妈逗她说:
“看,远安都脸红了。年轻人谈恋爱很正常,没什么脸红的。在这遇着你了,我就不多打扰你们了。这是买给你的,听景河说你喜欢花,我就买了几枝向日葵,也应景,祝你们的生活呀,充满阳光。”
远安脸更红了,羞悔不已。王凯接过水果和花说:“谢谢阿姨。”
申妈妈踩着高跟鞋,有节奏地边走边说:“我先走了,你们也别在户外太久,太阳越来越大了。”
王凯挥手跟申景河妈妈告别。
远安心里一沉,刚刚跟王凯发生的一切都被申景河妈妈看到了,心里开始埋怨起王凯来。
王凯转身看着远安,她脸那么红,身上散发着香气,这女人不再像同学时那般清涩了,浑身充满着恋爱时期女人特有的光泽。
王凯还是有不解:
“他那么快带你见家人了?”
“不是,他妈并不知道我们。”
“不知道,她又来看你?”
“我是她请的保姆。”
“谁的保姆?”
“申景河。”
王凯惊诧不已:“你怎么会去当别人的保姆?你那么喜欢照顾人吗?”
远安对王凯有些不耐烦了,她取下手中的戒指说,塞回王凯手中:
“是的,我喜欢。因为她给我一个月的工资就可以买一个这样的戒指。”
这句话堵得王凯哑口无言,远安说话怎么这么伤人,她知道,在C市的工资水平,要好几个月才能买得起这个钻戒。
王凯泄了气,浑身乏力,摊开手心的戒指跟远安说:
“不管怎么样,我会在C市等你一年,这个戒指你收着吧。”
远安自知刚刚的话有些过分,看着王凯帅气的脸,苍白憔悴。她接过戒指,放在包里说:“这一年你要是改变主意,随时取回戒指。”
王凯生气地说:“我不会改变主意!不管你相不相信!”
说完他大步走出小区,远安看着他孤单的背影,又是一阵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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