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两间泥房子都有大半层阁楼,这阁楼足足占去了有三分之二房间空间的长度。
我还太小,并不知道家里的阁楼上 放有什么东西。
倒是父母时常告诫我和弟弟,不要胡乱上阁楼。有时候想着,可能是父母怕我们年岁太小爬楼梯时,一不小心摔跌下来吧,所以才会时常的告戒我们不要上楼。
直到有一天,看见小哥在悄悄的吃酸菜,并且他还故意在我和弟弟面前,将一条连茎带叶,腌制得金黄色的酸芥菜,得意的用一只手高高的举着,然后他再仰着头,伸出了长长的舌头,慢悠悠的一丁点一丁点地边舔沾在菜叶上的汁,边小口地啃嚼着酸菜。
我和弟弟在旁边闻着那散发出爽口的酸香味儿直吞口水,俩人几乎要凑到他的脸上,央求他撕下一点点酸菜分给我们。
小哥不但不分,还拉长着脸大声的吼我和弟,要我们离他远点,说想吃就自已去掏。
可是,摆放在房间角落里的几个酸菜坛子,我和弟弟几乎每天都要把小手伸进去掏一两次的,这些坛里腌制的不是干芋茎,就是雷公根等野菜,这种芋茎或野菜早就吃腻了。
我和弟弟找不到腌芥菜的坛子,只好又来低声下气的哀求哥哥,让他告诉我们,母亲把腌芥菜的坛子藏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是因为我和弟弟双眼直勾勾的望着哥,乞求的眼神让哥心生怜悯,还是我和弟蠕动着的嘴巴,一直不停的吞着咽口水的可怜样打动了哥。许久,哥才边舔吃着那根已经被他吃得只剩一小截茎的酸菜,一边爱搭不理的我和弟嚷道:菜坛子在楼上!有本事自已上楼去掏!
天啊!原来是母亲把酸菜坛子藏在阁楼上了,难怪怎么都找不到。并且就在我们睡房里的阁楼上,我和弟弟怎么从来就不知道呢?也许是晚上趁着我们睡着的时候,母亲才把酸菜坛子悄悄挪到阁楼上的。也难怪,家里的生活条件不是很好,几乎所有的食品都要省着吃。 何况酸芥菜还是美食,只有家里来客,母亲才会掏出一碗来招待。
两根厚实的木头,其间一级一级的同样是厚实的梯板,连接着从地上到阁楼口的空间。望着这斜斜的板梯子,我心里有些胆怯,转头望着哥,心里着是希望他能上阁楼去,帮我和弟弟把酸菜掏下来。
大凡有本事的人,往往都有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哥也一样,吃着他的酸菜,对我和弟弟要理不理的。后来可能是看见我眨巴着眼睛,一副想哭又无助的样子吧,直到他把自已手上剩下最后一小截酸菜茎,一把塞进嘴里咽下肚后,才对着我和弟弟不耐烦的大声吼道:“大家一起上楼掏,不然阿婶(注:”阿婶”是早年我们本地孩子对母亲的习惯称呼)回家只骂我一个。”
只见他话音一落,就挺着略显纤瘦的身子,双脚毫不犹豫的踏上梯板,哥的脚步在那架厚实的木板梯子如走平地,咄咄几下就上到了阁楼口。上到阁楼口的哥回过身来,得意地望着还站在楼底下迟疑不动、不敢迈步上木板梯的我和弟。
为了能吃到诱口的酸菜,我左看右看,还是和弟弟一前一后的顺着梯板,两手扶着梯沿,胆战心惊地一级一级的爬上了阁楼与小哥会合。
这是我第一次上自家的阁楼,第一次看见阁楼上放有这么多的东西。首先是一溜几只大陶缸,整齐地摆放在一侧墙边,我很好奇的想看看大陶缸里装有什么东西。
我刚伸手轻轻的触摸一下厚厚的陶缸盖,哥一看见,大声喝斥不要乱揭开陶缸的盖子,说是弄坏了陶缸的盖子,要被爸爸打断手的。弄坏一个陶缸盖子就要被打断手,这当然是在吓唬人,到底陶缸里装有什么宝贝东西?
哥站在阁楼中间,用手指着阁楼里墙角边,两个边沿有水隔着盖子的陶坛子,对我和弟弟说:“左边那个坛是豆角,右边那个坛是芥菜。”哥那时已经上学了,他区分得出哪边是左、哪边是右,此刻哥俨然像个指挥员似的指挥着我和弟。而我弟那时还未入学,平时也没谁教过我们,当时的我们还不懂得什么叫做左右。看哥那熟悉的样子,肯定是偷吃过不少次了。
我还是好奇地在这些大陶缸旁徜徉,哥哥和弟弟的手里已经拿着几根从两个小坛子中掏出来的酸芥菜和豆角,并催促我快点,不然等下母亲收工回家时,看见我们掏酸菜又该被骂了。
哥哥说着就一手拿着酸菜边吃边迈下了楼梯,弟弟则还站在阁楼口吃着酸菜。不知弟弟是在等我呢还是他原本就打算吃完手中拿的两根酸菜才下楼。
听到哥哥的催促,我赶紧挽起打着补丁的袖口,将一只从早上洗脸后就在没洗过的小手伸进一个陶坛里扯出来两根连茎带叶的酸芥菜,菜坛里的酸菜只有大半坛,看来小哥早就知道母亲将酸菜坛藏阁楼上了,并且还被他偷吃了不少。然后我一只手又伸进另外一个坛子中,从坛子里又扯出几根尺多长,还滴着酸汁的暗黄豆角来。
酸芥菜是年前时淹制的,酸味正适宜且又香。
而酸豆角是秋未时腌下的,现在是早春了,豆角味有些酸。
母亲每年夏末秋初都会种上两三畦几米长的豆角,晚上做菜吃不完她就会拿来淹成酸豆,这些好吃的酸豆角瓦坛每只大概能淹豆角近二十斤左右,但就是这样的一坛被母亲握着拳头压得严严实实的酸豆角顶多也是我们一家人吃几天。
因为豆角生长的季节都是夏秋季节,一般酸豆角吃完了还可以腌雷公根,野竽茎等。但是到冬天时,野菜少了,全靠菜地种出的菜来腌成酸菜,况且冬天的菜较难种,需要的水肥特多,我还太小,没能力挑家里的猪屎尿淋菜,大些的几个哥姐不是到离家较远的地方读书或在集体生产队做工。不论是读书还是做工的哥姐回家都是很晚。种菜及淋水肥的工作就几乎是全落在了同是收工后母亲的身上。所以我们想要常常把好吃的酸菜当零食就受到了母亲的一些限制。
有一天,母亲终于发现了我们的馋吃′,平时不轻易发火的她,这次却大声的责骂着我们,甚至说我们像老鼠一样,藏些东西在什么地方都能被我们找到。原来这些上等的酸菜,母亲是打算留来招待来往亲戚朋友的。平时难得吃肉,家里有来客时,有稀粥配酸菜给客人吃饱,就是对客人最好的招待了。母亲才骂停嘴,竟然马上叫来父亲,将那架厚实的木板梯子从阁楼上移开,把梯子同样是斜放到了对面空闲的墙壁上。
晚间在饭桌上,母亲告诉我们,那几个大陶缸是帮助集体生产队保管的花生种、水稻种。因为生产队两间低矮的破旧仓库里,老鼠太多,每年群众的口粮都会被糟蹋不少。为了保证来年整个生产队的粮食用种,队里会把种子安排到有条件的家庭保管。母亲最后说,若是我们把生产队的种子偷吃完了,全个生产队的两百多号人就会有人被饿死。
原来那几个大陶缸真的是藏有宝贝啊!阁楼上不光装有父母家人的面子,并且还装着关系到两百来人活命的种子。阁楼上的东西,承担的责任这么重大,难怪父母发现我们上阁楼后马上要把梯子移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