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街上常有人骑改装过的摩托呼啸而过,噪音震天令人心悸,不由生出一捧扫去杀他个人仰马翻的念头。这天借路灯望去,见摩托骑手最多十七八岁模样,面庞削瘦,头发金红相间,身后的姑娘长发披肩,手臂上一片跋扈刺青。
摩托迅速远去,怒气竟也渐消。少年郎寻乐,谁能阻挡得了:
未识世事艰难,不知江湖险恶,无牵无挂、无忧无虑、无知无畏、无拘无束,精力充沛,等闲光阴,若还有大把银子可供挥霍,则眼前一切无不可爱有趣。
想当年,洛阳城里也有一群青春少年,一样的鲜衣怒马、招摇过市。或飞鹰走狗围猎逞能,或呼朋唤友斗酒狂歌。其中一对铁哥们更过分,居然在参加别人婚礼时去抢新娘,被发觉后狼狈逃窜,事后不以为耻、反以为乐,正应了那句:少年不识愁滋味。
那对难兄难弟一个叫曹操,一个叫袁绍。老谋深算,野心膨胀的人精,竟也有过这样无聊猥琐到快乐时光,更何况寻常人家子弟。
少年郎的快乐发自天然本真,但经不起俗事消磨。柴米油盐、功名利禄、利益纷争、情爱纠缠,剪不断、理还乱,轻易便将那些快乐变成一地鸡毛。
曹操与袁绍,最终变成你死我活的对头。还有大观园里贾宝玉,生得好皮囊,莺莺燕燕,与姐姐们生出无数美丽故事。
但世间浮沉,到头来“贫穷难耐凄凉”,荒庙孤村。面对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可还有“无故寻愁觅恨”的雅兴?再怎么美玉无瑕捧到天上,也不会有哪个父母愿意自家孩子走贾宝玉的道路。
世人对宝哥哥的爱,就是叶公对龙的爱。
高鄂续写《红楼梦》后四十回,兰桂齐芳、家道中兴,被后人指为将千古名著庸俗化。
安身立命、进取有为,这些庸俗内容其实折射出普通人对快乐幸福最朴实的理解和向往。与本真快乐的天然、简单不同,现实快乐世俗功利,不浪漫、不高洁,却带着人间烟火的温度。
本真与现实,人生的快乐不外这两种。
市区里有所盲童学校,那里孩子大都患有弱视、聋哑、智障、白化病等疾病。与想象中愁云惨雾不同,下课铃骤然响起后,教学楼里立即冲出几十名孩子,小的六、七岁,大的十几岁,羚羊小兔般四处奔跑、欢天喜地。几个跑得太快的孩子止不住脚步,一头撞在我身上。老师气喘吁吁地来回拉扯孩子,示意他们注意安全,但欢笑声很快将他们的大喊大叫淹没。
不同于节日里孩子们的演出,涂腮点唇、拿腔拿调在台上朗诵诗歌,向台下嘉宾展示幸福生活。此刻此地,孩子们的快乐宛如操场边的灿烂迎春花,自由自在、恣意怒放。站在孩子们中间,我竟手足无措。
游戏室里,一个七、八的男孩正在用筷子夹玻璃弹子,眉清目秀,手指灵活,每次轻巧地夹起弹子扔到另一边的碗里,都会张嘴“啊啊”地大笑。身边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妇人开心地鼓起掌来。
男孩先天失聪,进入学校后,奶奶坚持每天陪读,几年来风雨无阻,片刻不离。奶奶坐在孙子身边,戴副老花镜,穿一件淡色毛衣,头发花白但梳得整齐,神情专注盯着孙子的小手。
已经夹了满满一碗弹子,男孩刚放下筷子,奶奶马上掏出手绢为他擦汗。不料男孩一把夺过手绢,狠狠抱了一下奶奶,嘴里伊伊啊啊伸手为奶奶擦汗。奶奶仿佛吃了一惊,回过神来想取回手绢,但迟疑片刻后又放下手臂,弯下腰让孙子擦汗,脸颊、额头、脖子,不漏一处。
春日午后的阳光洒满房间,那孩子笑容盛开、快乐饱满。
少年的本真快乐如此动人,更愿今后少年能享受到现实的快乐。
现实的快乐,就是在坚硬的世界里可以自食其力,无需看人脸色,过上有尊严的日子。这一世,很多东西无法改变,就接受现实,不卑不亢,为自己而生活。
若如此,少年真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