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万斯去参加同学聚会——假设这个聚会还能够聚得起来的话,能想象得到的是他会成为这其中突兀的人,格格不入的人。
同学聚会上格格不入的人有两个,一个是在一群衣着光鲜的中产阶层里露着贫困脸色的人,哪怕他是正极力地睥睨着想要维护着自己的自尊,一个是在潦倒之中显出了意气风发,哪怕他是想要有意地想要将光芒藏住。万斯应该属于后一个。
万斯是《乡下人的悲歌》的作者。
最近,写贫困阶层的书开始冒出一两本来,让人知道生活里原来有这样的不堪,而且这样的不堪就像是肮脏泥泞之地,凡陷身其中者必将会是狼狈不堪,让人避而远之。而这团肮脏泥泞更是在那泥浆翻滚之下有着一种看不见的把人拽住、要将人吸入进去的能量,一遍又一遍的挣扎,均是无济于事,很难逃脱,最后换来的则是灭顶之灾,泥泞的胜利。
万斯就是生活在这团泥泞之中,父母离异,母亲是瘾君子,在这样的环境成长,一路向悲剧滑行下去不仅仅是不费吹灰之力,更可能会是感受到一种恶意加速度的快感。幸亏是有着一个牢牢地把握着大方向的外婆,将外孙的人生给硬生生地拉了回来。这样的感激与狂喜充荡在书籍的后半部分,包括在入伍之后,所面临的军队对他进行的一系列有意的锤炼打压——有意思的是美国的军队似乎一直有着这样的传统,电影《全金属战壳》里那种剧烈的折磨与嘲讽,比如在食堂里拿了一块蛋糕就被长官打翻在地,比如长跑明明已经合格却被莫须有地认为没有竭尽全力而折腾得浑身虚脱,这些却都被他视之为是蜕变的必要,他委实是刚从困苦里爬了出来,没有中产阶层任何的民主、怜悯、逆反与反抗。
与之对比的是母亲,一个赌咒发誓,充满着谎言的母亲,注定是无法凭着自身将自己从泥泞中拉出,尽管在几十年前,仍有过种种的努力,你可以将之形容为是体现着一个孩童似对美好生活向往的纯真,也可以称之为是孩童毫无理由的天真幼稚,比如感情生活,每回新的感情生活的开始,总以为是人生可以重新来过,到头来,甚至用不着到头来,很快地就是重又争吵扭打在一起。
在卡佛的作品里,褪去了这样的纪实,则是被浓缩为短篇小说里一个悲凉的片断。
在《大地上的亲人》里,那是中国农村的一个婶婶,初嫁时青春绽开着羞涩的面庞,几十年过后,已是一干瘦农妇,被癌症弄得仓皇死去,这是时间通过眨眼之间,通过开头与结尾展现的贫困。
面对着这样的母亲,儿子说她再是怎样欺骗着自己都会原谅。这个看上去的宽容,总觉得像是一个生分的正确,一个再次地表现出儿子对母亲之爱远远及不上母亲对儿子之爱的证明。书中母亲对儿子的关爱,因为这样的一个泥淖,提得并不多。给人印象最深的是,母亲为了维护自己的儿子,而揪住了另一个母亲的头发撕打了起来,还有就是母亲早早地将儿子带到了图书馆,给他办了张借书证,并且在家里也总是让他有书看,这构成了将儿子拯救出来的力量的一部分。那就像是母亲在彻底坠入泥淖之前,不忘提前给儿子作下的最好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