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无疆tj 文/摄影

（台湾资深旅行家，著名驴友陈俊成）

驴，与马同属，似马而非马也，脸长额宽耳尖，身矮蹄小但体健，温顺役使，刻苦耐劳，可供耕作和乘骑，肉鲜美成馔，皮熬胶补血，是人类的好朋友。

驴，词义繁多，常熟者不下百种。

成语的“黔驴技穷”，政治的“驴象之争”，小吃的“驴肉火烧”，文范儿的“驴皮影戏”；褒贬性格呼之“顺毛驴”，戳穿阴谋称为“卸磨杀”，李贺骑驴吟诗锦囊满满，黄胄画《百驴图》丹青扬名；受宠时，频羡“驴驹媚”，代过时，直骂“驴打滚”；偷情也离不开驴助攻，王婆撮合西门庆与潘金莲，“五件事（潘驴邓小闲）”的第二就是驴子大的“货”。可见人驴互动的5000年，那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网络时代，驴与时俱进，虽然，行退出使役，骸渐远画风，肉成美味香溢火烧，皮熬阿胶固精养肾，已经是略输骏马，稍逊狗猫。但其“内囊渐尽”而精神不倒，被游子们引为荣耀，爱好旅游而结伴出行的人互称“驴友”，驴之吃苦耐劳，能驮能背的素质，朴实无华，默默奉献的精神，履险如夷，不惧极限的追求，神乎了驴的特质，使原本褒贬参半的口碑清誉起来。

（西藏萨迦寺前的驴子）

我与驴相识久已。

儿时去乡下，小脚的奶奶走亲戚，多是毛驴赶脚，院门前借坡上驴，豆青长褂纤尘不染，三寸金莲粉底绣帮，华发梳了头油，玉簪斜插耳鬓，身板款款地侧坐上驴背，然后轻抒柔臂揽大孙子在怀中，仿佛坐八抬大轿般稳便，老伯驾的一声，小毛驴哒哒地颠儿起来。

上学时有读书课，一本《库尔班大叔上北京》的小人书吸引了我。老人的朴素情感，人民对领袖的爱戴，让我很感动，尤其是那头小毛驴，毛茸茸，憨憨地，活泼可爱，仿佛要从画面里跑出来，跟马路上拉煤运菜的毛驴太不一样了。

工作时，参加普及大寨县，住在一个叫马圈的村子，虽称马圈，但也有驴车，冬拉肥，夏送水，买东运西搬个家，都不用大牲口，只以毛驴驮运，简单方便听使唤，从那时起学会了套车赶车装卸车，饮水拌料溜牲口，俨然是老资格的车把式。后来新疆旅游到伊犁，坐着驴车去拜访林则徐的流放地。

大学时，在文学的疆域里畅游，交通工具不甚发达的古代，驴子时常游走在诗文里。它不会去驰骋疆场，不闻羌笛不听刁斗，不饮冰河不哭杨柳，不企望像六骏一样神威勒石，不羡慕做的卢檀溪救主，它只是在日常里劳作，在村路上放足，有时甚至是卑微与怯懦的代名词。若能为放浪不羁的诗人挂个“锦囊”，为仕途蹉跎的官员背个骂名（“策蹇（跛驴）赴前程”· 孟浩然），为一国之君当个坐乘（卫灵公好乘驴车，故世人称驴为‘卫子’），为死去的名仕发一通悲哀（建安七子王璨去世，曹丕因其平日里爱听驴叫，组织人在灵前“驴鸣吊之”），为诗兄才妹间的戏谑作个诗眼（苏东坡脸长似驴，其妹做诗讽刺“去年一点相思泪，至今未流到腮边”），已是文人嘴上留德了。

（上图，一同赴珠峰大本营的驴友；下图，青春绚丽的女驴友）

自当忝列“驴友”之名，走南闯北中常逢呼来唤往。

去珠峰时，邂逅四个研究生，包车前往，嬉笑玩耍，同吃共住，俨然是一辆“驴车”，兴致高时全车吼歌，赛过了“驴叫”。

独行黄龙，骑车翻越雪宝顶，山高雪寒缺氧，正勉力推行而几近气竭之时，巧遇陕西驴友郑哥，他卸下我的装备到他的车上，然后助力我翻过山头，平稳下降，住到高山病防治所，几乎帮我捡回一条命。

柬埔寨游玩吴哥窟，欲往崩密列，正踌躇路远拼车难时，一辆小车停在眼前，有位姑娘摇下车窗冲我摆手，问我可是国人，可否同往崩密列，盘道时得知她是河北老乡，资深驴友，看我一眼便猜是同道，遂敢搭讪，这段偶遇成就了一天的畅游，崩密列访古，女王宫祭拜，洞里萨游湖，最后在巴肯山看日落，浪漫中的甜蜜。

（途中救助的安庆驴友小张）

丙中洛的雨中，我在露台上品着热茶看雾起云涌，公路上一个瘦削的小伙子背包走过，天已晚，我喊他留下住宿，他挥挥手说要赶路，翻过贡山去往德钦，那正是我明天要走的路。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真是一只负重前行的驴子。

转天，雨中乘车翻越山顶，在泥泞中发现了昨天的安庆小张，他坐摩托车时翻车受伤，腿上绑着绷带，衣裳留着血迹，正拄棍跛行。我搭他上车，并将随身的药品敷料给了他，聊时才知，他出来五个月，骑行新疆、西藏，准备穿过云南徒步回家。我们从德钦又转往香格里拉，一起住宿吃火锅，帮他看医生，逛了古城，相谈甚欢。

（健壮开朗的台湾驴友陈俊成）

我遇到最大牌的“驴友”叫陈俊成，台湾人，工程师、旅行家、台湾多项马拉松、骑行记录保持者，旅行家余纯顺的好友。

那是2001年的拉萨，我们同住吉日旅社，他在执行一个“朝圣之旅PAPTII牦牛跨骑新藏之旅”的计划，沿新藏线从拉萨骑自行车到喀什，全程3014公里，为的是纪念在新疆遇难的余纯顺。他与余1991年在那曲相遇，共宿282区道班，共同的志向与经历结为挚友，他送给余500元及衣物、收音机等，以后他们“动如参与商”，再没有了见面的机会。余的遇难让他惺惺相惜，悲痛万分。

他的“驴迹”丰富多彩：1990年个人环台湾岛长跑21天1050公里。同年完成台北－广州－北京3500公里两岸长跑。1991年单骑青藏高原。1995年与妻子环美国双骑之旅，5 个月一万多公里。他的马拉松成绩是2小时37分。台北的《民生报》7月11日有关于他这次活动的报道。

彻夜长谈是兴奋的，驴友的经验是珍贵的，更重要的是驴友的心是相通的，正如列宁所说：“一个有觉悟的工人，不管他来到哪个国家，不管命运把他抛到哪里，不管他怎样感到自己是异邦人，言语不通，举目无亲，远离祖国，---他都可以凭《国际歌》的熟悉的曲调，给自己找到同志和朋友。”（我们只要把《国际歌》换成“驴友”，一样的至理名言）。

凌晨的爽风中，我送陈俊成出征新藏线，看着他粗壮敦实的身体，充满倔强的脖颈，圆脸板寸的头颅昂首在阳光里，他骗腿儿骑上（小毛驴）捷安特，挥别的瞬间定格在我的记忆。

（一众驴友与藏族姑娘交流旅行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