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在阿尔安萨卡与敌对武装分子持枪对射的视频被传到了网上,比利林恩与他的B班战友们成了“国民英雄”,他们将回国授勋并拥有一段顶着“英雄光环”的“巡回展览”。毫无疑问,他们享受这样的万众瞩目的感觉,迎面走来的无论男女老少向他们致以尊重与感谢。他们参加记者会,酒会,受邀参与美国天团“真命天女”演唱会的中场表演,甚至有一个拍电影的计划。每个人都高兴离开下一秒就会有不知从哪里射来的子弹的血肉战场,顺便赚上一笔。
可是,他们高兴地太早了。金钱的世界对于他们完全是另外一个战场,虽然他们曾在这里生活过,可是当他们穿着军装回来时,一切显得是那样陌生,甚至更可怕,因为这里奉行的是与血肉战场完全不同的另一套规则。
参加记者会,他们只是坐在席间的人偶,任由无数话筒与长枪短炮拿捏。提问,回答,一切的程序就好像剧本表演。记者们不在乎他们的真实想法,他们心中早已有了B班该有的形象,战争英雄,钢铁军人之类。当战友们在文饰自己的回答时,比利林恩出神了——李安在这里用了几个黑白镜头,因为黑白无疑是最真实的颜色——林恩替他们回答了,不仅思想上,而且行动上。他注视着啦啦队女孩的其中一个,她有好看的长睫毛,健康的肤色与迷人的笑容,菲珊;没错,空闲之余,他们在做什么,他们在想家人小孩,在想女人。
他们的在战场的惨痛经历一次又一次地被人提及,当做他们的荣耀加诸于身。他们失去了自己的性格、面目,统统被归到“战争英雄”的光环之下。林恩被迫一次又一次去回忆他的“荣耀”:冲进当地居民家中,搜查枪支武器,敌对分子,在别人眼中的恐惧与愤怒都要外溢时,带走家里的男人;兴建学校,但从来没有教科书与学生老师,甚至学校本身成了最危险的交火点之一;无力地看着自己的班长,亦师亦父一样的存在,中弹,被拖走,睁着眼张着嘴咽了气;近身拼搏,拼尽全力,流着泪,将匕首压到敌对者的咽喉,听着“呵……呵”的喘息声,看着渐渐失去神采与光泽的眼珠,触摸着从脑后漫漫洇成一大片的鲜红……他也只是普通人,有第一次上战场的茫然,第一次杀人的恐惧,可其他人最关注的是什么,“点四五打在人身上是什么样的感受”“你有没有杀过人”……所以当他们在酒会上与别人格格不入时,有一个石油商人过来友好地表达自己的同情与善意时,他们愤怒了,他们把自己形容为爱好杀戮的魔鬼,天生的杀戮机器。这无来由的愤怒吓跑了善意的商人,他只不过想说自己开发的新的石油提取技术,可能会对他们离开战场有一定帮助。他们在演唱会中场出场,不过是一道移动的背景,所有的焰火白烟中他们感到深深的恐惧,耳边却是人潮欢呼;歌曲叫做“我要一个士兵”,可是伴舞的黑人对着他们竖中指,工作人员驱赶他们,只想尽快撤换舞台布景;他们在橄榄球观众席被人冷嘲热讽,只能接受异样的眼光与类似“想不到我们的英雄会是这样”的感慨。他们不是需要尊敬的“英雄”,可他们同样不是博取同情的小丑。
林恩入伍是砸坏了他姐姐混蛋未婚夫的豪车,与之妥协之后的结果;他的战友入伍,很多为了不错的福利待遇,为了赚够奶粉钱,为了买房;一起抽烟的职员也坦陈,现在的工作薪水太低,不够养家糊口,再这样下去就只有考虑入伍了……他们是血肉之躯,他们的入伍理由再平凡不过,生活的压力而非保家卫国的高尚信念,他们在战场上想的也不是杀敌的荣耀,而是怎样活到下一次交火。
他们与这个世界都有了隔阂,甚至与他们的亲人都有。林恩的姐姐一直想劝林恩离开战争,最后甚至苛责林恩“宁愿践踏别人的生命,也不愿荣誉受损”;他向爱的女孩菲珊表白,“我几乎都要带着你逃离了”,菲珊一脸不可思议“你是授勋的英雄,你当回到战场”,菲珊爱的始终是那个英雄,而非林恩。
当林恩最后拒绝奥格尔斯比的提议时,他的话语铿锵有力,“这不是故事,这是我们的生活!”他重又坐到了战友身边,他仿佛又看到了他的班长,他不是英雄,他只是肩扛责任的挣扎着的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