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想者


衡水是座小城,小城最容易产出远大的志向,如果你是一个对世界有着期待还没有工作的年轻人,那一定是产出这些志向的主力,也应该是这样的,毕竟只有乌龟的愿望会是在一个池子里老死,愿望归愿望,一个小城就算你可以闭着眼走到这个城里的每个角落,你也很难永远的踏出这城的边界。

我曾想过很多方法永久的踏出去,去外面上学,去更外面上更好的学,但终究还是要回来,离开了学校城市就只是城市不再是家,家还是衡水这座小城,那读个顶好的学校找一份好的工作呢?其实从想找工作开始你便很难再永久的找到另一个故乡,大不用说平凡的人很难读到一份好书,没有过人的智慧和别人拼努力,那只能看谁最后不被墙撞死,就算读到了也有很多人比你先读到,抢了你的饭碗,强的人大有人在,出生的早便决定了很多事,他的位置没暖热定不会给你口剩饭吃,况且只要是打工,终究就成了社会平均的一个基数,你的工资取决于你所在的城市,你顶不破上一层人们的地板,所以找到自己的长处,而不是随波逐流的跟着大部队一起向上爬才可能会是好的选择,学习是终身的事业,但学法学医学物理化学应该交给有天赋的人。

所以在茫茫的自由职业里我选择了写作,现在定不敢称自己是想当作家,选择写作是因初中的时候不知为何突然展露了一点写作上的天赋,在小学还是连日记都要妈妈带着写的瓜娃子,到了初中突然会写诗了,还能拿省里的奖,着实是给了我妈一颗希望的种子,也给了我一点选择的可能,后来逐渐有一些明白为什么就突然会写诗了,写的还像点意思,究其原因是因为我喜欢积累学习生活中遇到的乱八七糟的有趣的事,知识,并且对文字的共情能力很强,小学嘛,连字都认不全还写作呢?

诗是从小到大我在亲朋好友圈子里的长项,其实是想当诗人的,但是想了想,可能只有在被饿死后,才会被人记住一两句零碎的文字,脱离上下文和语言环境,被记住只是因为通俗、美、朗朗上口、好记,所以是应该写一些长一点的文字的,让别人了解一个完整的人,一段完整的人生,就像我喜欢看电影看书,某一次和朋友讨论起来为什么喜欢,因为每看一场深刻的电影,就像经历了一段曲折的人生懂了一些道理,有了一些感悟,好像别人替我活了一次,替我说出了活着的某些道理,以此抚平当下。

写作应该很简单吧,就像人们喜欢听歌,好歌可以传唱很久,就是因为他能精确描述朴素的情感,让每一个听者能产生共鸣,宣泄情绪,我觉得书也是,一本和你来的书就是一个和你很合得来的朋友,教你怎么度事,聊慰你的独身。

我是一个很理想化的人,觉的什么事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自己也是,一切都会好起来,这也是我的口头禅,但一开始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在努力升学的那些日子里我嘴里常常念叨的是诶呀到底该怎么办啊,是啊,到底该怎么办啊,每天都梦想着起来有场什么天灾,世界大战,丧尸爆发此类,人类除了填饱肚子什么都不用想,虽然这种幻想应当被道德谴责很多人因此会陷于灾厄,但是没有灾难就没有人处在被折磨的体无完肤了吗,当我看到提前防护的洪涝区,人们悠哉游哉的坐在窗台前说笑,玩手机的时候,我就知道一定是有人在享受着台风让世界当机的这一周的,并且身边好像很多人都有这样的幻想,所以身边被生活环境压迫的人看来比比皆是,这让我想到动物园海洋馆,里面的白熊棕熊绕着房间一圈圈的转,我想他们是抑郁了,抑郁久了就和隔壁的狐狸一样不动了,不动了,过会就臭了,城市也是大一点的园子 ,家单位家单位的绕也会抑郁,所以开始理解人们为什么会娱乐至死,因为他们可能真的想就这么娱乐的死去。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也忘了是哪天的凌晨,在被不喜欢的知识压迫的实在难以呼吸的时候,在想着如果以后都要这么过下去可能还不如不过的时候,我突然翻起身,推着车子出门了,我使劲的骑拼命的骑,沿着滨湖大道,身边的灯光从五颜六色到只有白色再到只剩下黄色的远郊灯,我还是不停,最后,骑到农田的土路上,骑到只剩下月色,骑到夜晚只剩下深湛的黑,骑到小城的边界,我望着月亮,就像无数的困顿的人曾望着月亮,他们的困顿都随着人的逝去而逝去了,没有人知道他们曾经苦恼着什么,又是否解决了,那只对他们自己重要,我突然醒悟过来,原来困扰十有八九都是我们自找的,你的好与不好只是你的好与不好,放到这繁星璀璨的天上去,时间和事物的流动不会因为你而改变,以后也不会有人在乎你的琐碎的生活,所以只要你觉得你好你就是好的,没人能从他人那里获得解脱,只能自己放过自己,就算今晚我不回去,今晚不学习,我就睡在这田里,明天的明天我租块地种地养活自己,我觉得我快乐我便是真的快乐,所以又死不了为什么老跟折磨过不去,想着想着我便骑着车子回家打游戏了。

当然这只是一晚的逃避现实,放弃对物质生活的追求是很难一气呵成的,毕竟从小到大的所有人都是被照着追求更高的物质生活所培养的,可由于所有人都是照着更高的物质生活追求培养的,所以精神生活的匮乏难以支撑追求物质生活带来的高压,于是逃避现实应当是城市求生指南的必备技能,无用但有效,时常会看到公司加班不内卷,我到县城开小店的文案稿子,如果他、们不是为了博取眼球而真的是和自己和解了那还真是令人羡慕,就只是看着他们都已经能让人短暂的逃避现实了,究其原因,现实的压迫大都来自生活环境,看着别人离开努力工作的地方,就好像自己也离开了,以此可见逃避现实的最有效的方式便是离开,哪怕只是骑车子出趟远门,摆脱厌倦的建筑和工作就是有效的,我也不例外,并且尤其喜欢去看海,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海,官方给出的回答是我国生于内陆的人群数量和生于沿海的人群数量悬殊,绝大部分人只在各种媒介中听说/看过大海,于是会产生许多联想和憧憬,历史环境中,大山意味着闭塞,贫困,大海意味着富裕、通达、广阔。是的,大海有着人对美好的所有意念,朝气、浪漫、惬意、舒畅、好吃,想去看海其实只是对美好的向往,如果有人答应带你去看海,那在他心里一定想和你有欣喜的未来。

只带个手机,说走就走,等待火车的站台,除了冬日的早车,可能会隐隐想念温暖的被窝,大多数时候,出门的印象总是晴天,我喜欢那种不安感,那种前往未知,那种可以在车上慢慢感受时间从窗外飞过去的感觉,像泡在清澈的水里,它飞它的,无关的人们无关着,我和世界都无关,我只泡在清澈的水里,直到下车,开启一段新鲜的人生。

如果你点燃深的夜,迷迷散散的烟里便能看尽人间的悲欢,悲欢又穿起过去将来,纠缠的绳结便是今晚,今晚夺走了我的眼,我飘荡的思绪便和众生汇集在一起,在一起圆了今晚的月。

一连又是好几天合不上眼了,左右翻覆,翻的汗湿了被单,黏在皮肤上,索性穿了衣服起身到街上走走,除了路灯还在尽职的工作,别的什么也都睡去,想想它也只是上夜班而已,该睡着的也就剩下一个人,但一到了空荡的街上好像又放松下来,因为所有人都睡去了,也不用再忙碌什么,门店的门紧闭着,错落的招牌发着各样的光,炙热的空气吹到晚上变成了温顺的风,洋洋溢溢的在夏天成难得的舒服的暖,让人安心,笔直的街道延伸向远方,知道那远方通向哪里,但又不知道那远方通向哪里,想不通也就时时刻刻在想着,就这么想着,沿着这条路一直走,边走边东摸摸西摸摸,想着这条路白天的熙攘,想着是否有人和做过一样的无聊的事情,偶然会路过的车子也偶尔会打破联想,他要去哪里,去做什么,又抱着怎样的心情去呢,这么深的夜,如果不是去迎接强烈的欢喜可能就是要面对郁闷的悲伤,不过也可能是难免的工作和生活中鸡毛蒜皮的小事,那样就开始让人烦躁,索性也就不去想,天幕被沉沉的拉下,只留下寂静的黑,万事万物都不说话,风摇着树送叶子进入梦乡,顺便也哄睡了知了,小城的房子和车子一样整齐,并排着数列着,它们不说,但他们是闭着眼的,它们不说,路的远方,房子和车子定然也是闭着眼的,当叶子也睡了,尘土跟着落在路边的围栏上 ,这个世界便彻底的静,也彻底醒过来,为什么醒了,是否还有他人也醒过来了,也一样开始思考什么,摸摸肚子,晚上是吃饱饭的,整理整理衣服,干干净净,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心里也就空落落的,是的心里空落落的,这就是问题,这不是现实的问题,这是人的问题,但人的问题好像也是现实的问题,在一个公交站牌停下,坐在站牌下的椅子上等车,等车带我去下一站,带我少走点路看看路上的风景,但是是等不到车的,所以也不知道哪里是下一站,眼前充斥的只有黑夜,只有做不久就会腰疼的公交站座椅。

这条街是实实在在走过很多次了,他就在我家楼的下,是的我家沿街,所以这条街白天是让人苦恼的,尤其是每当有脾气不好的司机路过时,总会把喇叭按的很深很用力,在屋里躺着也仿佛手也跟着酸,不过有时也庆幸我家沿街,因为没事的时候可以站在窗前往下观望,看着人们忙碌的样子,骑着车子通勤的中年人们,下班接孩子的家长,驮着恋人的情侣,太阳悬在人们头顶,头发晒得打卷,柏油马路给轮胎煎的呲呲冒烟,人们张半着嘴拧紧眉毛望着目的地的方向,他们的去处就在那里,他们一踏进屋子就会长长的泄气,反复扯拽着衣服,嘴里不停地嘟囔,于此相反坐在车里的便惬意很多,晒不到磕碰不到,但同样也就看不清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心情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更加急躁,也许他们该多晒晒太阳的,人是需要晒太阳的,我时常会想多亏的这条街,才能时不时的窥探下别人的生活,若窗外是个园子,亦或是另一栋楼,可能会被憋坏。

因为有个窗子,所以也有了个想问题时可以发呆的地方,时常会有的很多庸俗但又深奥的问题折磨着我,多次的试图从科学的角度去探索都无济于事,比如死亡是不是永远醒不过来的梦魇的感觉,你的思想无法再支配你的身体,绝望,无助,但你还是清楚的知道你是你,你在做什么,可大脑死了思想是会消解的,所以死亡甚至没有梦魇的意识,纯粹的长眠,所以死亡不是一种长久感受,是一种短暂的体验,这种短暂的体验每天都能感受到,你的大脑从胡思乱想中停止,然后慢慢感受手脚、四肢、呼吸的起伏,意识逐渐昏沉困意袭来,如果你挣扎那你的睡前便还有一段梦魇,如果享受那你便睡去,醒不过来的话便是死亡,所以我失眠少眠,害怕睡觉,这曾经给我的生活造成了很大的困扰,曾经困扰最后还是想开了,既然都是要离开的,并且已经有那么多人离开了,那么多人会陪你离开,就一下子觉得没那么可怕了,人的本质是孤独,人悲伤恐惧的根源也来自孤独,意识脱离肉体脱离了人的本质那还有什么可怕的,人脑可以产生意识,那不能证明的别的地方不可能产生意识,所谓的天堂也许只有意识可以到达,况且既然有些事情决定不了想也只能徒增烦恼没有意义那为什么还要去想,精神减负才应当是快乐活着的第一要务,诸如此类的问题还有很多。

自由

诸如此类的问题还有很多,例如世人皆知的“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中”,认同这个观点的同时,却又总是想到底怎样才能摆脱枷锁,获得真正的自由,又或者说,什么才是真正的自由,因为向往自由,常常觉得远方即是自由,开始有了生活的压力后发现远方只是不想面对困难的幌子,去看山,去看水,见识些没见过的东西,但这些只是片刻的新鲜,人永远都会有见识不到的东西,真正带来向往的只是对原有生活的片刻逃避,如果花山开在家门口,那只会是上班路上的一瞥,所以什么才是真正的自由,就在思考的过程中,我发现,即使因为下雨因为工作而不能离开家门,但思想此刻已经云游到了不知何处,浏览着过去,幻想着未来,所以真正不受拘束的永远是人的意志,枷锁便是人的肉体,肉体的枷锁不仅仅是去不到哪里的移动上的枷锁,更是心智上的,人终究还是动物,这是逃不掉的,由此为了生存就会有吃穿的枷锁,有欲望的枷锁,人是社会的动物,不可能有人能脱离社会独活,几乎所有的普通人生来都是要被社会利用的,不论社会会不会给你相应的回报,故枷锁的材质便取决于社会。但我们又知道人和动物是有区别的,进化带给了人意志,意志才人类的真谛,不然生命的最终形态都将是黏菌“很会吃的一滩东西”,所以应当将意志和肉体分开,当你意志纯粹你便自由。纯粹的意志其实并不稀缺,第一次使我产生联想,认识到纯粹是在很久以前,在接触了解卢梭的生平,他因为其混乱的私生活而饱受争议,但是他对社会的远见卓识又令人不得不钦佩,他对教育学的贡献又不可磨灭,他对人这个字怀有爱,可其实他的纯粹是应该打疑问的,因为有时不光他的身体卑劣,大部分时候他身体的卑劣都是因为意志同样卑劣,所以我更想拿和他产生联想的毛姆的思特里克兰德举例,一个不被道德约束的纯粹的画家,由此不得不提的是,这些饱受社会诟病的道德低下的形象,在我眼里其实并不残缺,道德有三个功能,一是教育新生儿,二是设定标准约束自身,三是设定标准谴责别人使自己获得快感,很显然如果一个人没法用道德约束自己那他确实令人不耻,但道德最常被提及时往往是最后者,对于不道德需要做的只用是不学习不传播,人很难改变另一个人,所以这就够了,再多者可以宣扬些正面的榜样以此展现道德的光辉,可现实是人往往会传播不道德,传播对不道德的抨击以此来获得优越感,这难道不更应让人感到厌恶吗。思特里克兰德为了画画抛妻弃子,之后虽然也找过女人但只是为了在肉欲来临时解决肉欲,以至于不影响他作画(虽然这在传统道德里是被鄙夷的,即使只是各取所需依然拿不上台面),他的生命中只剩一件事,画画,他肉体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意志存活,然后去创作,这便是纯粹,纯粹去探索,纯粹去创造,纯粹去突破已有的界限,类似的例子数不胜数,并且更多纯粹的意志也有完美的道德,他们的纯粹不是为了物欲,甚至不是为了自己,这也是人区别于动物,可以一直进步的原因,伟大自由的意志。

在物质高度满足的现在,理应是会诞生更多更伟大和高尚的意志的,可现实却不是如此,是否是肉体的欲望太多了,可饱腹淫欲时被污染的意志就会变成社会停滞的基数,多数人苟且,于是乎抨击前进的正义,也许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是你别忘了决定你枷锁材质的是社会,意志想要自由,前提是有自由发散的方向,当所有孩子受到的教育都有同质化的目标时,当所有人渴望的自由都只是假期时,当成功的标准只是学历和金钱,意志自由便已经死了,当然这也不怪教育,不怪人们,人终究是要活着的,没办法自己创造物质,便只能去给别人创造价值换取物质,毕竟不断提升自己的有用性,才能把肉体卖个好价钱。

这又成了死循环,到底有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自由,我想是有的,并且需要的只是看破一些东西,人真正的枷锁其实来源于自己,因为你从没有真正的意识到你是你自己,你满足父母的标准,满足社会的标准,你虚与委蛇的考试结婚,你不喜欢学习,但是你学习,你不想结婚但是你结婚,你从来不会问问自己为什么要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只是因为不做就会有人说你,诋毁你,谴责批判你,如果你顺从了,那便永远没有了自由,因为自由只是你自己的自由。

一个人活着他就是活着单纯的活着,不会因为其任何不足和缺陷而评价他的活着残缺,并且活着只是为了活着,在认清自由是为自己自由,在你有幸可以活得很轻松的时候,那你便拥有了追求自由最大的筹码,因为你除了追求自由享受生命已经没有其他任何事了,那为什么不去追求自由做自己所热爱的事,我们大不必假设你做出一番成就,就单纯只是享受过程这难道不足自我骄傲一番吗,我时常会拿自己的生命去做假设,如果我明天坐牢做了五十年牢的自己在一个起点,爽。

与浪漫的漫谐音,所以浪漫何尝又不是一种慢,与所爱慢慢的浪费时间,随着年龄的增长,似乎对慢的感知逐渐退化了,小时候总觉得白天是一天晚上是一天,食物如果不过夜就不会坏掉,脸上的痘痘只有过一夜才会好一点,白天和夜晚的活动也是完全不同的,白天探索世界,晚上探索我妈的忍耐度,不知从何时开始,白天变得恍惚,从各种缝隙蹿的飞快,甚至留不下什么印象,而夜晚,尤其是夏天的夜晚,总是在睡觉前就消失了,这也可能是年轻人作息阴间,但时间就是变快了,再也没有了长久的怀有期待的幸福感,一年一年,连对节日的感知都变淡了,并且是麻木的变淡,人们都已经习惯了淡化。

苦难

人是在和现实的紧张的关系中挣扎的,我也不例外,因为还没有找到养活自己的办法,并且大部分时间都是关在家里和现实挣扎,因此有了更多的时间站在窗前,每一年每一个月每一天,记得有时太阳在远处落下的时候会顺带烧出片晚霞,点起一大片天边,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欣赏着上帝玩火,火是血红晕开柿红,烧到眼前这里就剩下了烟,映衬着对面新开张的药房的横幅更红,敲锣打鼓好不热闹,“新客到店可享7.5折优惠”。也依然记得那和色卡一样纯粹干净蓝天,地球的穹顶把海倒映了过来,鸟似鱼空游在天上,在下面沉积的是蓬松的大雪团子大雪团子的云,压在眼前伸手去抓,想抓到气球下面的线,可惜没有抓到,却被对面小区的保安大爷抓到,他便悠哉游哉的放起云来。这大爷在这里安定的看门很久了,每每站在窗前都能看到他,比轿车高不多少的个子,肚子却一点不输车子大,一身保安服颜色介于叶子长到春夏之交的半熟状态,形容不出来的那种颜色是被洗褪色的那种摩挲的感觉,料子都感觉洗的薄了,风一吹能印出风的褶子,每次见他,只有三种状态,胳膊在身子两边一高一低的上下摆动,肩膀好像也因此一高一低的,每次抬高一边的手臂,顺势抬起一条腿,往前轻轻一“抡”然后落下,另一条腿跟上,有时想也许是他的大肚子拯救了他的背,一大把年纪却还笔直,有时他坐在自己拿来的木头椅子上靠着靠背,挨着门岗的一边努力仰着身子,手放在大腿上看天,亦或是在东面门岗的玻璃亭子里面趴在桌子上睡觉,面朝我的秃顶油光锃亮,所以也就时常怀疑屋里不时出现的光斑就来源于此,绝不是哪辆车子经过的反光镜,天天这么看着他,总觉的少了点什么,少了点什么,对,收音机,这个大爷既然没有收音机,那他每天的生活该有多无聊啊,我又看了看屋子里的电脑电视手机,心安下来,书架在角落习惯性的低着头,可是好像依然很无聊,看起来比那个大爷还无聊,之后的某次机会我和那个大爷搭上了话。

去时大爷坐在椅子上,靠门岗的阴影盛着凉,我走进到旁边弯下身子叫了一声“大爷!”

怕他人上年纪耳朵不好听不见,所以凑得很近,但又怕吓着他,声音清亮轻缓又拖点长音,大爷先是愣一下,以为我是车开不进去,下意识往我身后看去,看到没车,他不知所以的看看我,

“咋啦孩子”

“没事儿,大爷,看您老是自己在这坐着,找您唠会天”

大爷更疑惑了,这不是一个年轻人会做的事。

我蹲下身子。

大爷把手抬起来想挠挠头抬到一半又放下,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先开了口: “这大下午的,您也不去亭子吹电扇,坐这儿热不热啊”

大爷笑了笑。

“不热,不热”

“人上了年纪就不好折腾,稍微来点风,抖抖衣服,撸撸裤子就没那么热了”

路过的住户和大爷打着招呼,大爷也笑着回着招呼。

“您在这干多少年了”

“嗯 。”

“细数数,得有将近十年啦”

“这事儿少,给多给少的图个舒心”

“那这门岗就您一个人值班?”

“欸对,小区不大,我也还有点精神头,就我一个够”他一边说着脸上露出骄傲的神情,咧着嘴笑着,眼旁的皱纹像铺平又掐紧末端的皮面布,但眉间却是平整的,这足以证明他是一个幸福的老人。

他站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向亭子走去,手背在身后向我招呼着,在背后腰间,嘴还自顾自说着。

“精神头还好着呢,好着呢”

不一会,他从亭子进门左手边的隔板地下又拿出个凳子,看出来是要给我坐的。

和他坐的一样,颜色深棕方方正正的四脚靠背木椅,漆面油量油量的反着光。

大爷一手怀抱着椅子,一手把袖子扯长拽在手里,一遍一遍的抹着椅子的各面椅子腿的各面。

向我一步一步挪着,肩膀一高一低,一条腿一前,另一条跟上。

“大爷,看您天天在这一个人坐着,怎么也不带个收音机听听书,听听相声啥的,一天天的一个人呆着,也不闷的慌吗”

边说边两手接过椅子,正着放在地上,挨着大爷的椅子。

“我不用那些东西,也捣鼓不明白,原来孩子买过个,叫什么多功能的什么东西,方方的一个铁盒子,怎么按能出歌怎么按能听广播,诶呀捣鼓不明白,咱按来按去不是广告就是兹拉乱响”

老人咧着嘴角,笑话着嫌弃自己是个笨老东西,话里话外的看的,也大概知道他平时在想什么了。

“您孩子多大?”

“算算都三十多的人啦也不结婚”

老人还是笑着。

“儿子?”

“哈哈”

“俩!一个男娃一个女娃!”

男娃,女娃。

  车来车往,排气孔蒸腾的排出气来,开过去的车多了,远处就变成模糊的蒸腾着的旷野,空气扭曲着包裹住一切升到天上去,天又盖住闷锅的玻璃罩子,只准太阳照进来,车笛一个塞着一个的高,像蝉虫叫破了嗓子还在嘶哑着尖锐着。

大爷是二十岁偷跑进城的,来到这座城里,就再也没长久离开过,因为是偷跑进城的所以没吃没住的流浪了几天,后来遇到好心人,被一家夫妻店的老板老板娘收留,他们中年却没有孩子,一直把他当自己的孩子照顾,老板会从煤气罐下偷私房钱给他买新衣服,给他带不知哪里来的旧杂志,教他读书识字,老板娘会逗他,在收了摊一起吃饭时夸他俊俏踏实,直夸得他脸红,还会操心他找媳妇,那家饭店是他在城里第一个家,可是操心着操心,他真了结婚,娶了全村最漂亮的媳妇,他们两人却没看到,年后再回来,两口子已经死在年三十前一天的大火里了,之后大爷还是常常会去烧的只剩个壳子的饭店门口站站,好像这样就能听见老板娘离老远就招呼他,好像就能还上欠老板的私房钱,直到有了第一个孩子,他想最后抱着孩子去让他们看一眼,没等孩子能见风,老房子就拆了,他也不知道去哪告诉老板一家,生的是个男孩儿。

隔了几年,生活稳定了,媳妇又给他生了个女儿,那时候是他最幸福的几年,在工地上干活也不累了,每天一想到家里的俩孩子,就甜到心坎里,工地休息,哪里有他,不用说哪里就一定能听到他两个顽皮孩子的故事,家门口的巷子口总会有人坐在马扎上看着两个孩子,一个跑闹一个学走路,等着孩子他爸回家,他总是冲上去一把抱起大儿子,再摸摸小女儿的头,媳妇见状便抱起女儿拎马扎子,一起往家里走去了。

“小怡,来叫爸爸”

女人一手怀抱着孩子一手托着孩子的屁股,

“呜,呜,呜,好孩子,叫爸爸,叫爸爸”

推开家门,女人早已做好的一桌饭菜,三个人围着一张桌子,女人抱着女娃娃。

这样的幸福一直持续到大儿子再也回不了家,他被人贩子拐走了,女人像往常一样在巷子口等孩子他爸回家,带着孩子玩风车,孩子渴了,她就跑回十几米远的家里给孩子倒水喝,可当孩子他爸回来,只看到坐在地上靠着墙埋着头哭的媳妇,水瓶子滚到一边,头发跑的散了开,发丝糊在脸上。

“我把咱们儿弄丢了”

“我把咱们儿弄丢了”

两句话,喘着,一个字一个词喘了半天。

女儿在床上嗦着手做着梦,他不知道她哥哥丢了她不知道他没有哥哥了。

夫妻两人抱着女儿在警察局从下午赖到晚上,警察一边安慰一边打发。

那天晚上大爷骗了一晚上媳妇,骗她孩子还会自己回来,他也多么希望不是在骗媳妇啊,门口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震得夫妻俩胆颤心惊。

“玉兰你先睡,我出去找找”

他哪敢睡觉,他只要还待在家里就会听到内心的谴责,孩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受冻挨饿,你怎么还好意思在家,穿遍大街小巷,走走停停,不时在哪个围墙前停下,祈求着能从里面听到孩子的哭喊,一直转到快天亮,他只能用疲惫安慰着自己,他知道他是找不回孩子的。

第二天在警局填了一下午的登记表就回了家,女人因为自责得了精神病,大爷一个人照顾妻子和女儿,日子就这么过下来,女儿十九岁那年考上了大学,毕了业在高中当上了班主任,妻子的精神也好多了,虽然老是自言自语但总算是能和人简单说说话了,这不就前两年,住的老平房也要拆了,分了个新房还有小十万的拆迁款,日子好过起来了,熬到头了可以享受享受了。

可新家还没搬进去老婆子又胃癌走了。

大爷说到这,停住了,冲着天边发起了呆,手边是被茶渍沁成深褐色的已经不透明了的茶桶子。

“你坐的这个椅子是我女儿以前来陪我时坐的”

“在里面放着都快积灰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还是睡不着,上帝的创造力是我一直佩服的,你永远可以震惊人与人苦难的参差,人人皆苦,这是否就是人来到这世界上的目的,并且苦难是那么的长久,改变一个人,跟随他终生,如果上帝准许了你只是想好好活着的愿望,那么他可能还要去准许千千万万的愿望,当他准许了所有的愿望,那他便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我是个唯物主义者,所以大多时候对神啊佛啊不太相信,但其实我是很喜欢逛寺庙的,自己逛,心疼我妈的香火钱,我去寺庙不喜欢去太有名的,那些不是寺庙是景点,只有安静的地方,佛才能听清人们在说什么,在那里人都不那么浮躁,在那里交流不需要用嘴,你可以看到形形色色的人们,他们忐忑的来,平静的离去,我突然明白,佛并不会实现谁的愿望,佛也不是为了实现人们的愿望而存在的,佛是祈祷,只是祈祷,祈祷的本身,他不只贮藏在寺庙,他在每一个需要希望的地方,佛不为众生做任何事,是众生度化了佛,他是人们始终坚忍活着的信念,人们不屈于沦落这才有了佛,那些诚心去祈祷的人并不是祈求谁,相信谁能改变他们的命运,他们相信的是自己,他们相信自己可以改变命运。

所以我又开始笑话我自己的无知了,出于同情,我曾经的梦想是努力读书,以后为苦难中的人们做些什么,但其实我错了,愿望是好的,但初衷不应是出于同情,大爷喜欢笑,那些身在苦难中的人都喜欢笑,没有什么能剥夺它们笑的权力,相反他们很珍惜自己可以笑的机会,他们比幸运的人更爱笑,更懂得什么是生命里值得珍惜的,就像我见过最脆嫩的颜色是在泥浊潮湿的空调外机下面,水滴碰撞散开,散开万物的母亲,一片盎然扑了上来,夹缝里钻出一抹新绿,这是最残破的角落,这也是新生占领大地的开始。

      人就像树,皲裂斑驳注定是人背负的命运的表象,擎柱坚硬的汲取生命的内里才是伸向天际灵魂,人就像月悬于众生的森林之上,在无尽的黑暗中播撒向希望索冀的光。这命运摧残你,这狂风席卷你,这苍茫的痛苦折磨你,你任凭它摧残折磨,你任凭他孤立压迫,你只管放心去茂盛,你只管发光,明天的世界依旧会为英雄诵唱,依旧会为你颂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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