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门响，把正在床上的章启泰老头一下惊醒了。一看表已经七点多了。昨晚上睡的不好，天快亮才睡过去。惦记女儿上班晚了，老头儿赶紧起来了，那丫头不是个勤快孩子。出了卧室，就去敲对过女儿的门，没反映，又敲了二下还是没动静。老头把门推开，已经没人了。反回到厅里，看到桌上的油条、豆浆，这才反应过来，女儿已经走了。桌上还有个条子：“爸，我走了。”二十八年来从没见她留过条子，这到新鲜。只是章启泰还是感到心里泛起股热辣辣的感觉，几步走到窗户前。他们家住在三楼，还要绕过一个院落才能到街上。章老头想看看那孩子。还真看到了，时候也正好，那丫头刚好走到街上。老头儿到没准备叫她。他看着那丫头，她也没往家里看。看着女儿走道的样子，老头儿叹了口气。无论是做为父亲还是做为男人，这丫头长得都够丑的。个儿也还说的过去，一米六出头，可那身材就没法看了，身子比腿长不说，那胯骨也太宽了，有正常女孩一个半宽。老头儿瞅着那孩子的背影。脸已经看不见了，不过老头熟悉那张脸：小眼睛，肉头鼻子，嘴唇厚厚地，还“地包天”。

章老头坐回来吃早饭。今天到是很怪的一件事儿，往常那丫头从来不爱出门儿，自打高中那年随她妈搬过来，她就不爱出门，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丑媳妇也得见公婆，老章那时候也劝她出去玩玩儿，不考学了，就找个工作。可那丫头只是拿小眼睛看他，不说话。继母难当，继父也不容易。她不听，老章也就不说了。那丫头在家里待了一年，才尝试着去找工作，老章也托了些朋友，可大多因为她的长相而被宛拒了。眼下这丫头在街道开办的一家鞋厂工作，已经二十七岁了，还从来没和男孩子约会过。念着和她母亲在一起生活好些年，临终前她母亲又有托付，老章是想帮这丫头成个家的。对相也托人给介绍了几次，可见了面后都石沉大海了，几次后，那丫头再也不肯见了。人都有自尊心，老章也理解，不好勉强她。现在丫头这年纪了，自己也老了，老章做梦都想把这丫头事儿解决了。老张这边儿到都不错，两个孩子一个在北京，一个在美国，每年都能给他寄些钱来，加上他每月八百块钱的收入，日子还说得过去。人上了年纪，对钱就不那么看中了，只要有人能看中这丫头，即便贴点儿钱，章老头也愿意，她成了家，他此生也就没有什么未尽事宜了，商若到他离开这世界时，这孩子还一个人，那他如何有脸去见她九泉之下的母亲呵。可这丫头长得着实太丑了，人家看不上她，也不能怪人家。私底下老头儿觉得，换成他，他八成也不会考虑的。她妈妈到是个挺漂亮的人儿，怎么生出这么个女儿来呢？

吃了饭，收拾了一下。老头儿下楼去了，在院儿里看见了居委会主任林大妈。丫头找对相的事儿没少麻烦人家，老太太也真帮了忙。

“她林大妈。”

“吆，老章呵。对了，正要问问你，娟那孩子有了对相了？”

章老头几乎吓了一跳。“你这听谁说的？”

老太太白了他一眼，说你就没看出来？这丫头这一阵儿愿意打扮了，嘴也甜了？

不是个水灵姑娘，再打扮怕也不行，只是经林大妈这一提，章老头到是有点儿感觉。这两天这孩子好像在镜子前头待得时间长了些。至于衣服，老章到没留意。

“那，那小伙子是干什么的？”

“吓，你问我？你这爹当的。”

林大妈责备完了，说她也不知道，“换个人她就问了，可这丫头腼腆，怕问她在抹不开。”

到也是，先别问，到了一腚的时候在问也来的极。真是个好消息，老章一高兴去市场买了鱼、虾，中午自己就着猪头肉喝了瓶啤酒。

晚上老章把鱼虾做好了，摆到桌上，等着女儿回家。眼见要下班了的时候，女儿打来了电话。老章是过来人了，女儿又不常打电话，电话一响，老头儿就猜到了八成是有约会，果真，那丫头说她遇见个同学，要一块儿在外头吃了。

老章说：“好好，玩儿吧，别太晚了就好。”

吃了饭又给那丫头留了一份儿，老章就看开了电视。九点时有人敲门。老章下了地，想是女儿回来了，一开门，那女孩儿就叫道：“爸您还没睡呵？”女儿那不漂亮的脸此刻到有点儿，那词儿怎么说来着？情舞飞扬了。老头儿断定了林大妈的话了，这丫头准是恋爱了。年青时章启泰也算是风月场的老手了，他明白这个。女儿的胃口也很好，把虾和鱼都吃了。老章在一旁看着，他到觉得她该少吃点儿，身子瘦一些，看上去或许还不会那么显得宽，可他个做继父的，有些话也不方便说的太直白。

想到这丫头过去就是上班、下班，然后就窝在家里，章老头说道：“这样多好，没事儿出去玩玩，散散心。”

女孩儿冲他笑了笑，算是回答，又叫他去休息，说碗筷吃完她就刷了。也快十点了，老章回屋了，这一宿他睡得很好。

老章又恢复了正常的作息，天一亮就起来了。时间还早，他到阳台上吸支烟。懵懂中他记起了昨天晚上似乎做过一个梦，梦见那丫头的妈妈了，似乎是和他讨论给这孩子整容的事儿。她母亲在世的时候，他们讨论过这个事儿，老章即不反对也不赞成，脸是可以做做，改变一下，可身材怎么改？总不能把胯骨也锯去一块儿吧？不过女人的事儿老章不想多说。后来到也没具体实施。现在年纪大了，有些惦记这丫头的未来，老章到愿意她做做整容了。

五天里那丫头出去了四天，气色精神上也都明显水灵了不少。章老头有好几次都想问问她，可他刚有这意思，女儿就回避了。章老头也不难为她。像她这样的女孩，失败太多，也怪可怜的，有个人愿意和她好，也就不错了。林大妈曾想给丫头介绍个农村后生，可老章琢磨来琢磨去，觉得这对孩子打击太大，再说还没到七老八十，就没同意。后来那乡下后生给林大妈家干活儿，老章见了，印象到不错，有意想跟女儿提提，可那一阵儿那丫头心情正坏着，没事儿就把自己关在屋里，不想见人，也不想说话。章老头从心里觉得丫头心里挺苦的，就没忍心打扰她。

转眼两个多月过去了，丫头的恋爱还在继续着，时间也不短了，可那男的一直也没漏面。老章到有了种好奇的心里，他想不出一个什么样的男孩会看上这丫头。没事儿老章开始注意女儿的行踪，有天下雨，他拿着散去马路上接那孩子，还没走到车站，就看见丫头和一个男人打着一把伞，跑到大楼出的屋脊下去避雨。把那丫头送到避雨处，那男的重新又回到车站乘车走了。天淅淅沥沥的下着雨，光线又不好，但章老头还是认出来那是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老家伙。老天爷，该不是这个老头子吧？老章傻在那儿。女儿看见他跑过来了。等到了伞下，老章说：“刚才像有个人和你一块儿？”和这丫头说类似的话可得小心，怪可怜的，不小心伤了她就不好了。

那丫头到也没多想，说是她厂里的，平时对她挺好的。

“他挺大的，看上去？”

“才五十。”

章老头语塞了。才五十？他不敢多说了。晚上躺到床上，老章到有些想开了，五十就五十了，只要这丫头能成个家，也算没白来这世界上一糟。不过老章自打知道有这么个老男人，他对这丫头的事儿到不那么上心了。有种无奈的失望在里头。有一天去买菜，在院子里碰到林大妈，想老太太和街道工厂的人都熟悉，就有心打听一下那老头的情况，省得那丫头在给人骗了，现在的人，好人不多。再丑，丫头也是个黄花大闺女。等和林大妈一说，老太太打了个愣，差点儿笑出了眼泪，说那老头是老刘，工会主席，她还托他给娟介绍对相呢，人家儿孙满堂，老伴儿在街道办事处。老章想到自己嘱咐人家保密，又一付神神秘秘的样子，老脸都涨红了，赶紧圆场地说：“那这丫头对相是谁呢？”

“有日子了不是？”

“时候不短了可。”

“那你怕什么？总不能背着你成家吧？”

“也是。”章老头打着哈哈。林大妈的大孙子一直在树下头做着做作业，一直在看着他们。老章挺喜欢这孩子的，才读高一，象棋下得老章已经不是他对手了。没事儿俩人就沙一盘儿。这一天老章和林大妈都没有注意到那孩子耳朵尖，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几天后的一个晚上，老章溜弯儿回来，那孩子欲言又止地似乎想说什么。

“彬彬，怎么，杀一盘儿？”

天气不好，下盘棋到是不错。章老头到没注意到那孩子表情里有东西。在经过两天来的斗争后孩子告诉了他一个秘密。他小叔叔和他哥们儿打了个赌，几个月前的一天他们看见章老头的女儿，彬彬称她娟姐，娟姐从院里走过时，他们议论起她来。“我小叔和他一个朋友说如果奎奎――我小叔的一个朋友如果和娟姐好三个月，春节的时候他们就请他是海南旅游……。”

章老头乍一听说感到震惊，继而是愤怒。怎么能这样呢？太不像话了！章老头甚至想到去找那个混蛋。可当他上楼时，愤怒的情绪已经冷静下来了。他决定找女儿谈谈。娟儿外出还没有回来。章老头郁闷地坐在床上，探着头寻女儿回家时的身影。快九点了，这点她该回来了。

外头起风了，还有小雨点儿落下来。九点半了，娟儿还没有动静。大概是彬彬告诉他那些事儿的原因老章开始担起心来，又过了一会儿，他拿上把散走下楼去。雨已经下起来了。天气有些凉了。

打着伞，迎着风，等拐过院子，看见院门洞时，章老头吓了一跳，本能地把身子像贼似的闪到了一边儿。透过欲滴，他影影绰绰地看见两个年青人紧搂在一块儿，其中的一个正是娟儿。

老头看着，先是生气，想上去教训那小子一顿，但在雨里看着那一幕，看着他们缠绵，章老头想到自己年时的那些缠绵了。年青真是好哇。回忆在不知不觉中使很多东西已经起了变化。那一刻老章已经放弃了教训那年青人的打算，也不想去告诉女儿从彬彬那儿得知的一切了。他觉得就让这可怜的孩子去体验一次爱情吧，即便有一天失恋了，她也算像其它女孩那样经历过了。

天气真凉了，心里怀着那样的伤感，章老头上楼去了。

一会儿女儿跑回来了，一进们就喊了他，说喝了点儿酒，回来晚了，叫他放心休息吧。兴奋洋溢在那丫头的脸上。老章头哎哎的应着。回到自己的房间，看着墙上娟妈妈的照片，老头希望她不要怪他。

“愿你理解，如果你不理解就原谅我吧……”

老头回身的那一刻，差不点儿哭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