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房价八万多一平的市中心小区,房子大概是一九五几年建好的。墙外刷了一层橘红色的墙皮,谁也看不出它的真实年龄。你也可以说那是七几年才建的。就像一个打扮精致的老太太,你说她看起来最多五十,她以为你不过礼貌性地恭维她,她其实很喜欢这种恭维。这时她反而不会去隐瞒她的真实年龄,她说她自己七十来岁了。跟那房子年龄差不多,她搬进去住的时候也就是五几年的时候,那时候是单位租在那里的,时间长了,补了点钱,房子就在她的名下了。
你一阵羡慕,又觉得自己像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的人。你感激她肯跟你说这些来历,至少她没有在心里瞧不起你。你走在这排房子外面,总想找点和你一样与这街道格格不入的人或者事,仿佛这样,你就得到了某种认可。
还真有那么一个人,她在三轮车上搁了一大块板子。那块板子不是四四方方的,你可以说是从垃圾堆旁边捡来的。说起垃圾堆,这市中心的垃圾堆总是堆满了纸箱,旧家具。垃圾站穿着制服的是一对老夫妻,每天晚上把那一堆堆纸箱叠好,瓶子捏扁,各自捆好。当真就有满满一大堆,够三轮车跑好几趟。这是个好差事,你也听说过捡垃圾发财的事情。可那两个老人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兴奋之处,好像生活就是那样,清理垃圾,捆纸箱,捆易拉罐,拉到某个地方卖。你也就不羡慕那种有卖不完的废品的生活了。
那个摆摊的老太太,总是卖着袜子,帽子,内衣内裤。三轮车停在小区出口的拐角处。没什么人会去那里买东西。有好几次你从地铁出来,看到那摊前有四五个老头老太,愉快地讨论什么。也许,她只不过弄个小摊玩玩,毕竟一天时间也有那么长,除了吃饭睡觉,老年人肯定也会有某种难以排解的孤单。
那个摊就那么存在着。你也习惯它那么存在着。每次出地铁进地铁都要朝那边看看,那个老太太在你之前已经到达那个固定地点了。摊前依旧有那么几个人,津津有味地聊着和那一堆袜子内衣内裤完全无关的话题,不时发笑。
你坚信,不会有什么人去那摊上买东西。很多人像你一样扫一眼马上移开,就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一个老头就那么不经意地从你跟前越过,在摊位前站定了。他丛摊位上举着一把袜子,少说也有三五双。
老太太很老练地说道:“二十,羊毛的!”她就像做了好几十年生意的老摊贩,也许真的摆了那么多年。那三轮车看起来也有些年份了。
“什么毛?”
“羊毛,绵羊毛!”
老头儿认真地摸了摸袜子。
“我看什么毛都没有!五元!”
“羊毛的,十八块!”
他摸了摸袜子。
“腈纶的,五元!”。
“很厚的,十五块!”
“不厚的,五块!”
“十块!”
“五块!”
老头好像跟五块过意不去。也许他是来找乐子的,旁边的人哈哈大笑。
“拿去!”
笑声戛然而止。
老头摸出五个硬币。
他像个得胜的将军。
一局赢了还想再来一局。
他指着竹竿上挂着的几顶帽子,笑呵呵地问“帽子多少钱?”
“五十!”
“五十你自己戴吧!”
“自己戴就自己戴!”
“那么多你怎么戴得过来!”
“一天一顶,你管得着!
“哈哈哈!”路边好几个人一起笑了。
好像这才是那个摊位存在的最大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