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料哑女飙花腔•跻身首席位》第一章 歌签迷局(上)

同样是主修专业,婧容学习声乐却比舞蹈费劲得多——奇怪的是,在师叔的课上,她很快便能领悟歌曲、歌剧的感情,却不似对舞蹈那般表达得如鱼得水——甚至说,表现能力与理解能力完全不能同步。

课业繁重,但对婧容而言,只是另外一项挑战罢了——正如她当年学习唇读、骑马、说话无异。

师叔声乐课程虽然分量颇大,却条理相当清晰,富有感染力:“……我把下加一线的二分音符从高音谱号后面拿起来,再弹到低音谱号身后去,它立马就从中央do变成低音mi,声音亦从明朗变得低沉。如果是这两个音符连唱,则要突出它们在乐句中的转折情绪……”

曾有学生在课间闲聊之时表示很喜欢师叔生动的讲课方式。

师叔无意听见后,不禁失神——这是婧容第一次看见师叔的这种表情——他幽幽地低叹:“上原大师兄,你也算没白教我。”语调里,是言不尽的惆怅。

上原大师兄?上一届的大师兄难道不是师伯提摩西-奈德副校长吗?上原是谁?忻儿姐姐不曾和我提到过啊?

罢了罢了,这一切与我何干?

婧容望着面前的视唱功课摇了摇头,坐在窗边低低地唱了起来。

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那晚在大殿内鼓励她唱歌的男中音——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温柔的男中音。

发呆须臾,她倏地瞥见大师兄窗外深深地看着她的目光,那样的热切,那样的关怀,那样的担心——大师姐告诉过她,从不参与闲事的他无意间听闻延敦等人趁师叔不在时当众取笑她后,私底下警告了延敦一番,搞得延敦这两天看见大师兄就像耗子见到猫一样。

仿佛心在悸动,回想起自从进入乐馆后,大师兄就对自己格外照顾:在自己面前,延昭并不像外界描绘的那样冷漠孤傲;自己和小师姐在舞蹈课上成了朋友,小师姐说,她觉得堂哥对待自己和对待她差别甚微……

是他。一定是他!

婧容抬头,正面迎向了延昭的目光,眼神炯炯含笑;恰似当年,小杰茜面对亨利露出了天使般的明媚微笑,眼神清澈得与失明前的堂妹如出一辙,乖巧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屈膝礼。

那一刻起,天地万物似乎静止。

后来,婧容欣然接受了每天4小时的高强度声乐特训——那是掌握着几乎完美歌唱技巧的大师兄亲自单独给小师妹进行训练啊!这份荣幸令她之后一直感激不尽。

半个月过去后,每次再特训时,婧容都会带上自制的点心、便当,她笑着说,权当学费了。

几个月弹指而过。看着大师兄欢喜地吃下她亲手所做的心意,她恍然一个幸福的小女人,歌唱的时候,全身的细胞仿佛都化为音符,通体宛若五线谱——当全身的激情都被调动起来后,胸腔被打开了。

那一刻,她终于理解了莎丽姐姐为什么能在感情的强烈震动下失声,又能在感情的强烈震动下发声!

一生清丽而又高亢的花腔喷薄而出!

她真的血洗了“哑女之辱”。

谁能料得哑女竟能飙得花腔呢?

延昭激动得不能自已,高声唱出了《The Music of the Night》【1】 :

“……Turn your face away form the garish light of day

别再回顾炫彩夺目的白天

Turn your thoughts away from cold unfeeling light

别再想那些冷酷无情的光线

And listen to the music of the night

聆听这暗夜的乐音吧

Close your eyes

闭上双眸

And surrender to your darkest dreams

向你最恐惧的梦魇缴械

Purge your thoughts of the life you knew before

抛开你对从前生活的幻想

Close your eyes let your spirit start to soar

闭上眼睛,放灵魂翱翔

And you'll live as you've never lived before

从此你将获得新生

……”

婧容有些惊讶:在这么美妙的夜晚,延昭为什么没有再来一次那夜在大殿的合唱,而是换了一首歌剧;为什么他的声音激情有余而温柔不似当初?不过她很快便放下了顾虑,在大师兄的歌词、美声的引领下,幻想自己的未来……

不知不觉,已经晚上九点了。

“再不回去,和你同住的忻容便要四处寻你了,对吧,莎朗?”抚摸着身旁女孩的秀发,亨利温柔而认真地说,“我本名亨利-斯托卡,今后,我可以称呼你为你现在的名字‘莎朗’了,不是么,莎朗-玛格雷-杰茜-克莱蒙?”

“好的,亨利。下雨了,我们打伞回去吧。”莎朗柔声说道。

“我来撑伞。”

两人漫步雨中,却听得一声闷雷。

“啊,打雷了,真响。”

“莎朗怕打雷吗?”搂紧了她的肩膀,“别怕,我在。”

莎朗不禁一愣,小心翼翼地探寻:“我不怕打雷,只是……以为大师兄怕……”

“啊?哈哈哈哈,难不成在小师妹眼里,本王如此弱不禁风、儿女情态?”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愠怒了,怕心上人听出来,便缓和了口吻,“天底下还没有能让本王害怕的事物。莎朗,相信我,我亨利-斯托卡,未来的伯爵,能怎样呵护我妹妹莞儿,便能怎样不遗余力地呵护你。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莎朗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任凭大师兄牵了她回到房间,任凭忻儿姐姐拉着她问这问那,她都置若罔闻,宛如与世隔绝——心下狐疑。

次日,大师兄来接她时,婧容委婉地告诉他,目前乐馆内部公开感情的情侣少之又少,她不希望有“枪打出头鸟”的风险,恳请亨利暂时不要当众叫她“莎朗”或者“杰茜”什么的。延昭倒也一口答应了下来。

没过多久,在十月秋叶层林尽染之时,莎朗收到了莎拉顺利分娩的喜讯。是了,她终于当上小姨了,外甥女是早产了两个月的佐藤三知代。莎朗和莎拉聊了很久——乐馆自有乐馆的规矩,不会允许学生抱着手机成天收发消息、浏览网站的;更何况学习强度之大,令人练习完一天的任务后便筋疲力尽了——特别是对于主修舞蹈、声乐、指挥这类表演学科的徒弟们,对体力的消耗格外显著——哪里还有时间联络亲人呢。

大姐告诉她,诺灵表姐也怀有身孕七个月了。莎朗就笑了:“大姐和表姐的关系也太好了,连身孕都这般心有灵犀!”一向温柔内敛的莎拉也是掌不住地笑。莎朗很好奇,莎丽姐姐什么时候也能有自己的孩子就好了;然而莎拉道,本恩原本希望看看自己和莎丽的孩子会长成什么样子,可是莎丽无心生育。他们夫妻曾做过一番彻夜长谈,而后,本恩欣然决定尊重爱妻的生育权。

莎朗愕然,直到看见一向风风火火的坤容大师姐蹑手蹑脚地朝她这边走来,招了招手,她才以祝福结束了对话,赶忙和大师姐离开了……


此后几天的时间里,莎朗一直沉思着她们那日的谈话:快到年下了,师娘不日便要举办歌签大会活跃乐馆的气氛,然而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选拔人才也!因为明年的夏天,叔夜乐馆将与乐府本部、努冈国立戏剧学院的两个团队分别进行合唱和音乐剧比赛。通过歌签之局,她会暗中观察每个学生的技巧、文化水平,再做筛选——“本大小姐可是只把这层机密告诉你了!师叔和娘都特别看好你,别让我们失望。”言外之意,无非是希望她能够充分拿出她的看家本事,争取到参赛资格。

婧容知道,大师姐一定是背着馆主及其夫人,将天机泄露于她的;只是她想不明白,她冷眼瞧着大师姐一向与盲女小师姐形影不离,怎么就单单告诉她这件事呢?不过想来大师姐大抵确实疼她,婧容揣度道,兴许是之前她在为自己打抱不平时把自己的真实身份说出来了一直感到自责吧。

坤容一向疼惜弱小,对婧容和莞容特殊照拂,倒也符合她的性子。她记得自己和延将师兄混熟之后,有一次他说过,从他刚刚父母双亡、被师叔抱过来的时候,就见到坤师姐和姝师姐了。那段时间着实难熬,年仅五岁的他经常生病加之思念父母、惊惧过度,天天哭泣,由师伯抚养的亲哥哥和姝师姐都嫌烦,只有坤师姐就像他的亲姐姐一样对他呵护有加、疼爱备至……如此一思量,倒是的确说得通。

乐馆歌签大会之日终于到来了,她却恍恍惚惚,未曾反应过来。大师姐见状,只笑着摇了摇她,道:“小师妹何故在此愣神?娘已经将竹签归位竹筒了。咱们快些去吧!”拉着莎朗的手不由分说地向后院走去。

对于乐馆大小姐来说今天只是去写歌曲、抽歌签罢了,莎朗见大师姐如小孩子一般期盼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是了,长姊出嫁前,她们姐妹还在依琴那庄园一起玩过——不同之处在于,彼时用的绿檀歌签是索耶夫人从外面买来的,不比此番众师兄弟姊妹集思广益制成的竹签更加新奇有趣。这样想着,莎朗情不自禁回忆起少年往事……


那年莎朗年方十三岁,方能接近于流畅自如地说话,便要帮助大姐莎拉筹备嫁妆了。虽说是“从旁协助”,可那年少无知的大小姐们真真正正地能帮上什么忙?左不过是姐妹们趁着最后欢聚一堂的时刻一起打发休闲时光。诺灵与莎拉之间其实没有丝毫关系,仅为着礼数要互相称呼对方为“表姐妹”;但因为同莎拉私下交好,偏偏吵着要从北域赶过来帮忙。彼时的杜芭斯卡勋爵夫人有意为美艳不可方物的莎露找个好人家,再收为己用,为自己称王之路作垫脚石——正打算动身前往南域,便一口答应下来。

有一日,侯爵夫人的陪嫁,索耶夫人给小姐们带了一筒子的绿檀木制歌签,氤氤氲氲的木香和那沉甸甸的质感引起了姑娘们的兴致。由于努冈国鲜有流传下来的本国歌曲,那些歌签正面写了两句全球流行或曾经风靡的歌词(当然也会有冷门曲目混入)。歌词有两类:一是前后句原本相连;二是前后两句原本并不相挨,却为求字数一致、对仗工整而拼凑在一起。歌签反面是十六字判词,格外近似于占卜,与正面的歌词或多或少相关。

除了关在房间里由姨母和母亲亲手精心打扮的莎露,众姐妹皆在莎拉房间的圆桌旁按照年龄顺序依次就坐。莎拉手握绿檀签筒,笑道:“本是咱们姐妹几人拿来抽着玩儿的,谁都不许较真!”

诺灵却道:“是,是!既然表姐即将出嫁,又做东,便从你开始依次抽签好了。我们定是不会较真的,就怕将做人妇的表姐到时候多愁善感起来。”语罢,抿嘴一笑。

莎拉在诺灵肩头一拍,笑道:“就你多嘴,”一面伸手抽取一支歌签,“既然表妹这般说,我就当仁不让啦!”

莎拉看了歌签一眼,只见上面竟然写着一串日文:“いつだって自分より誰かを大切にしてた。【2】”但她并不急于往下扫视解说——好歹她是佐藤安吉格的青梅竹马,有着不错的日语功底。姐妹只得伸头去看翻译:“鲜存自利心,常怀奉献情。【3】”翻至反面,看见了“风雨无阻,峥嵘无畏;桃李始芳,蜡炬成灰。”

旁的倒也罢了,可“蜡炬成灰泪始干”谁人不知?更何况莎拉之前就是莎朗的家庭教师,来日嫁给佐藤后便会担任班主任、甚至年级主任一职!当莎丽看到“蜡炬成灰”一词时脸色骤变,指着那个词“啊啊”地叫着。莎拉倒是淡定,温柔地拍了拍妹妹的手,笑道:“都说是闺阁游戏不得当真了,莎丽你紧张什么?‘蜡炬成灰’可不是只来日年纪大了?哪里还有人能一辈子处于豆蔻年华啊,对不对?来,轮到你了。”伸手将签筒递给莎丽。

莎丽径直抽取了一支,直接公示:“过就要过得有滋有味,活就要活得神采飞扬。【4】”再看背面赫然写着“双剑合璧,所向披靡;攻守无敌,相惜相依。”姊妹们一齐凑上前去,连声赞道:“好,好兆头!”待她自己看清后,竟也露出了害羞的笑意。

该轮到诺灵了。她却将签筒传给了莎朗,说:“母亲传给过我一支歌签——她告诉我,那是她处于少女时代时抽到的歌签。”

“歌签上写了什么?”姑娘们异口同声。

“怎么说这也是‘传家宝’,我总不能全盘托出吧?”诺灵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莎朗见状,放下了签筒,拉住表姐的手摇晃着,央求道:“表姐至少透露一下歌词嘛!毕竟您这话都说到嘴边上了!”

诺灵掌不住笑:“好,好!难得小妹对我撒娇,姐姐就依了你。我就透露一下歌词好啦——‘千秋功罪任评说,海雨天风独往来’【5】。”

听了这句词,克莱蒙三姊妹交换了眼神,莎拉随即笑道:“得了,你可算过关了。眼下就看咱们小妹能抽到什么了。”

三位姐姐一齐望向她们最疼爱的小妹妹。

莎朗拾起签筒,认真地摇了摇,忽然,一支歌签掉到了镀了黄金的桌面上,发出了略带沉闷的“哒”的一声。只看见那签子的正面写着:“谁在思念谁,谁为谁枯萎?【6】”诺灵抢先翻过面,只见得另一面写道:“千年沉睡,前尘梦回;流年似水,岁月成灰。【7】”

莎朗不解其意,根据经验和感觉却又觉得不太像是好话,便询问三位姐姐。莎拉低头略作思考,认真地说道:“大概意思就是你会出落得端庄大方,成为令男子魂萦梦绕的窈窕淑女。”莎朗闻言,低头笑了,方要再追问,莎拉便将签筒重新交给小妹:“去莎露房里请你姐姐也抽一支罢。” 不知为何,莎拉隐隐觉得不祥。

 “莎露啊,”诺灵轻笑,“她不见得愿意玩和咱们一样的游戏。”诺灵不知为何,并不是很喜欢这个表妹,平日里见到她亦是为了教养维持着表面上的客气;但见莎拉给了自己一个眼神,便会意,“不过去试试倒也无妨。”诺灵看懂了,知道莎拉已经不清楚该如何善意委婉地“解释”了;而莎拉是希望分散小妹的注意力,毕竟这句判词比歌词更加令她揪心。


莎朗走到莎露的闺房外时,正逢莎露发脾气。莎露甩手给了厨娘娜莎一个耳光,转身向母亲和姨母掩面哭诉:“这条裙子是姨母从东域特意叫人为我量身定做的,又是法裔设计师亲手剪裁的,怎么就被这个贱婢的咖啡泼到了!该死!该死!怎么办?今晚姨母还要带我去见贵宾呢!” 原来,在娜莎端上蓝山咖啡的时候,莎露正忙于整理衣裙,便不耐烦地推了娜莎一把。饶是训练有素的娜莎站得稳稳当当,可咖啡却洒了一些,不偏不倚地洒到了莎露的礼服裙上。

克莱蒙夫人本想和女儿讲道理,指出她的问题;却又想到这是爱女最心爱的衣服,况且送来礼服的人正站在旁边,心下不忍,只得搂住女儿,任凭她发泄。德尔顿勋爵夫人的眼里闪过一丝犹豫和不快,叹了口气,对娜莎低喝一声:“你,出去!”也来安慰外甥女:“我的小美人儿,好啦,左不过一件衣服罢了。你既然这般喜欢,姨母这就打电话过去,叫他们这个月之内再做一件送来。至于今晚,你表姐带过来的礼服中有一件倒是合适,款式也和这件略微相仿,姨母做主,叫你表姐送来帮你替代一下,可好?”

“姨母待海丁真好!”莎露呜呜咽咽地抱住了德尔顿勋爵夫人。

时机正好,莎朗双手捧着签筒,送到姐姐跟前,道:“请姐姐抽一支签好么?”

莎露不明就里,也没有兴趣,却因为对方是自己的亲妹妹,且母亲和姨母自然愿意看到“姊友妹恭”的场景,便随手抽了一支,递给妹妹:“我很忙,今晚还要和贵宾去听歌剧,你去找其他人玩吧。”

莎朗恭敬地向三人告退后,才摊开手,只见“情开启我的孤单,痛和我一生相伴。【8】”心下大惊,又看背面,不觉更加毛骨悚然——“良缘错失,两心分离;迷蒙边际,难舍执迷。”

转念又想起不过是闺阁游戏罢了,便将其重新插回签筒,对旁人只字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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