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程的住处出来后,刘元问苏雯:“你觉得老程说的是真话吗?”
“不像假话。”苏雯回答,然后有些疑惑地看着刘元问:“老程家条件这么好,当年怎么会在学校看大门?”
刘元摇了摇头,他的心中也有这个疑问,当年上学的时候,几乎上每天都可以看见老程,他总是穿着一件灰色的夹克,一条黑色的裤子,一双好像怎么也擦不干净的皮鞋,平时很少看到他的笑容,总是一脸严肃的表情。那时候的老程和现在的老程简直是天壤之别,他现在住的这种市郊别院,真不是一般人能住得起的。
苏雯想了想,随口说道:“可能人家儿女发达了呗!”
刘元点头表示同意,人生充满未知,或许十三年前的老程真的发达了。
苏雯回到宾馆,一边在笔记本上梳理着这几天了解到的线索,一边回味着老程说过的话。这时,她收到一条短信:“找到了平子以前用过的手机。”
她赶紧放下手中的笔记本,站起来准备给刘元打电话,这才发现窗外已是一片漆黑,看到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一点,苏雯放弃了给刘元打电话的念头,然后回复短信:“明天早上文辰广场见。”一分钟后,对方回复:“好。”
第二天一早,苏雯叫上刘元,直奔文辰广场。中年妇女如约而至,把一部看起来十分老旧的手机交到了苏雯手中:“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得开,你们试试吧。”
苏雯接过手机,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中年妇女一摆手,便转身离开。
刘元边把弄着手机边对苏雯说:“我试一试吧,之前我在手机原件装配厂干过。”
苏雯点了点头:“我再去找一次老程,昨天有个信息我们漏掉了。”
“什么信息?”刘元抬眼看向苏雯。
苏雯解释说:“昨天,我们只把关注点放到了刘老师和铲车司机是否进入学校大门,而忽略了重建操场这个工程项目由谁承包,我觉得老程应该知道。”
其实,刘元清楚学校还有其他人也知道重建操场的承包人,只是,他从心里面不愿意去面对这些人,比如周晖,还有他的爸爸周德诚。苏雯也明白刘元的苦衷,尽量避开这些人去找其他人调查。
苏雯再次来到老程家的时候,老程很热情地接待了她。他让昨天开门的那个女子又是给苏雯沏茶,又是拿来一些小吃,二人愉快地聊着天。当苏雯说到当年学校重建操场的承包人时,老程皱着眉头想了半晌,然后摇着头说:“实在想不起来了,我就是个看大门的,不太关注那些事情。”
“那您去过工地没有?”苏雯问。
“没有,我只是个看大门的,人家工地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老程笑着说。
说话间,苏雯的手机响起来,是刘元打过来的的。
苏雯看着手机,朝老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接起了电话,等到刘元在电话里说完后,她只说了一句:“好的,我马上过去。”
老程全然没有在意苏雯在接听电话,自顾自感叹道:“老刘是好人呐。”
苏雯挂了电话,笑着对老程说:“谢谢程叔,我们已经找到了一个很重要的物证,说不定能解开刘老师的失踪之谜。”
老程眼睛微微抬起,摸了一下自己的耳垂:“那就好,那就好。”然后微笑着说了些客套话把苏雯送到大门口,接着转身进入了房间。
刘元这边,一等到苏雯回来,他立即把那部老旧手机递到苏雯面前:“只恢复了一部分短信和通话记录。”
苏雯接过手机,谨慎地按着按键,生怕被按坏了,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块小小的屏幕,只有一个号码引起了苏雯的注意。
2006年4月21日:老板,干不下去了,学校领导让停工。
2006年4月30日:老板,又停工了。
2006年5月6日:老板,你过来看看吧。
2006年5月10日:老板,学校领导又来了。
电话的通话记录里也大多也是和短信同一个号码,最后显示的通话记录显示:2006年5月20日晚7点24分。
苏雯放下电话,然后在自己的手机上按下了那个电话号码。
“没用,已经注销了。”刘元淡淡地说。
苏雯放下手机,长叹一口气。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却又陷入困局。她从心里变得矛盾,难道刘牧仁和铲车司机没有必然的联系?或许铲车司机的死亡真的是个意外。但是很快,她又推翻了自己的这个想法。按照手机上短信的内容,可以看出当时重建操场的时候,刘老师一定表现出了对质量的要求比较高,不然也不会三番五次停工,这说明承包人肯定对刘老师有怨言,会不会……
苏雯不敢再往下想,因为她的想法没有佐证支持,而找到佐证对她来说,却十分困难。
刘元一脸疲惫,站在窗户边默默地望向学校的操场。
房间里无比沉静,这时,刘元的电话打破了沉静,是周晖打过来的。他犹豫了一下,接起了电话。
“刘元,你终于肯接我电话了,这么多年了,兄弟……”电话里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想请你吃个饭,今天晚上可以吗?”
刘元没有多想:“好。”
“好,一会我把地址发给你。”
挂了电话,刘元对苏雯说:“周晖约我吃饭。我答应了。”
苏雯脸上显出吃惊的表情,在她看来,刘元因为保送这件事是不会再去理会周晖的,可是现在却答应一块吃饭。
刘元看着苏雯,淡淡地说:“反正现在都这样了,不如去见一见,说不定还能找到线索。”
苏雯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刘元的想法。
太阳快要落下去的时候,天气突然变得阴沉起来,周晖给刘元发来地址:晚上7点,盛康大酒店,6楼V888厅。
刘元出门的时候,天空中淅沥淅沥下着小雨,等他来到酒店门口的时候,雨已经开始下大了。
刘元面无表情地推开了V888的门,看到里面坐着四个人,周晖他是认识的。只不过十三年没见了,周晖看起来有些发福。
看到刘元进来,周晖略微一愣,随即笑着过来搂住刘元的肩膀,把刘元推到座位上。然后开始介绍其他三个人。
刘元扫视着其他三个人,其中一个略显肥胖戴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的男人看起来有点面熟,但是他又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谁。直到周晖叫出了他的名字。
“陈文康,我表哥,你应该认识的,那时候我们在游戏厅和人打架,多亏了表哥。”周晖说。
陈文康笑着伸手过来:“你好,刘元。”
刘元没有说话,只是不自然地笑了笑,然后有些僵硬地伸出手,和陈文康握了手。
“赵浩然,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周晖手掌摊向那个有些瘦高但看起来眼睛非常有神的男人。
“李飞宇,我同事。”另一个穿着白衬衣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人朝刘元微微一点头。
“坐,坐。”周晖招呼大家坐下,一边给酒杯里倒酒一边笑着问刘元:“嫂子呢?”
刘元一愣,显然没有听明白他的话。
周晖大概也觉得自己问的有些突兀,解释说:“我听说你回来,还带着一个女朋友。”
刘元想到他说的女朋友应该就是苏雯,然后尴尬地朝大家笑笑:“没有,不是女朋友。”
陈文康看到刘元有些拘束,主动端起酒杯:“来,刘元,我敬你一杯。”
刘元摆摆手说:“我,我不太会喝酒。”
陈文康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愣,随即笑着说:“少喝一点,少喝一点。”
刘元有些无奈地端起面前的酒杯,抿了一口,然后说道:“不好意思。”
“没关系。”陈文康放下酒杯,吃了一口菜,继续说道:“这次回来不走了吧?要是不走的话到我这里吧,最近正好缺人。”
不等刘元说话,周晖笑着说:“就是,刘元,别走了,人家陈老板现在可是咱们这的大企业家,对了,学校附近的大丰街,现在是清昌市最大的城改项目,就是陈老板在做。”
“别打趣了。”陈文康笑了一下,“我也是为建设清昌发展出一份力。”
刘元看了看左右手边的这对表兄弟,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自从十三年前离开清昌市,他都没有感觉过如此温馨的气氛。先前那种拘束和不自然也随之消失,他微笑着端起酒杯主动和每个人碰杯。
几圈喝下来,周晖脸上渐渐显出醉意,他端着酒杯对刘元说:“刘元,阿姨走的时候我也没来送一程,还有那件事,我,我真对不住你……”周晖眼睛通红,有些说不下去了。
刘元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个和他一起长大但又改变了他人生的男人。
陈文康拍了拍刘元的肩膀:“不管什么事,都过去了,以后还是好兄弟,对不对?”
刘元看着陈文康的眼睛,感觉里面有一种无比的坚定和信任,这种坚定和信任像一股力量似的牵引着他,他用力地点了点头。但是内心似乎有一种声音在告诉他,有些事情永远过不去。他想冷静一下,于是站起来晃动着身体说:“我去趟卫生间。”
刚跨出一步,刘元的手臂被陈文康拉住,另一只手里拿起刘元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手机借我用一下,我的手机没电了。”
看到陈文康的微笑,刘元没有犹豫,解开了手机密码,随即走向洗手间。
在洗手间,刘元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因为酒精作用而变微微发红发热的脸,他不断用凉水冲洗着自己的脸,想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些。走出洗手间,他看到陈文康正在打电话,声音特别大:“都搞定了,没事了,老爸,您安心睡您的觉。”
看到刘元过来,陈文康把手机递给他,笑了笑说:“老爷子有些耳背。”
刘元接过手机,坐下来后,朝左手边的周晖说:“问你一件事。”
周晖眼神迷离,笑着端起酒杯说:“别说一件,就是十件都行。”
“当年承包咱们学校操场工程的人是谁?”刘元问。
周晖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站起来指着陈文康说:“不就是他嘛。”
刘元扭过头怔怔地看着陈文康,陈文康微微一笑:“是啊,说起来,那算是我创业的第一个项目。”
周晖拍了拍还没反应过来的刘元:“你问这个干嘛?”
刘元回过神来,他看着眼前笑容可掬的陈文康,突然感觉自己处在一个现实和虚幻之外的空间,查了这么长时间,原来是他。可是此时的刘元,内心又开始摇摆,他不确定父亲的失踪及铲车司机的死亡到底和陈文康有没有关系。
这时,赵浩然站起来说:“实在不好意思,刚才单位来电话,有案子,我得去现场。”
周晖有些生气地大声说:“什么案子比陪我兄弟重要。”
赵浩然陪着笑脸说:“命案,实在不好意思。”
周晖还想说什么,陈文康有些愠怒道:“行了,周晖,既然赵队长有公务就让人家先忙。”
赵浩然笑着推门而出。
刘元依然处在现实和虚幻之外的第三空间,他呆呆地望着周晖的同事李飞宇,片刻后,端起自己面前的一大杯酒一饮而尽,继而感到胸口胀裂难忍,接着他张大嘴巴,一口污秽吐在了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