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每晚,他都会在睡梦中走到镜子的世界里。有一个强大的巨人,统治着那里的一切。
一阵无形的压抑感铺天盖地地压迫过来,小双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就像仙侠小说里描述的恐怖威压,他只知道要努力挣扎摆脱这种状态。许久,汗浸湿了被子,他才从那种弄铺天盖地的压迫中挣脱出来。不过依然是在夜里,他不敢睁开眼睛,只有感受到太阳初升,才能获得安全感沉沉睡去。
那天清晨,小双上学依然是迟了。他习惯性地站到了门口,等待老师下课后去办公室进行日复一日的“会谈”。
不过,老师的训斥对于他来说,早已可以习惯性地忽视。他仔细回忆着昨天晚上,在梦里被虐的场景。
从十岁生日开始,小双就开始做噩梦,而且每晚都是一样的场景:空荡荡的房间,四面都是大块的镜子。他望一眼,就会进入镜中的世界。那个世界美丽如画,却恐怖至极。有一个强大的巨人,统治着那里的一切。巨人有一个变态的嗜好,就是吸食小孩的脑髓。一次在梦中,小双见识了那个场景,醒来后发高烧说胡话,整整三天。此后,小双在梦中就得尽力躲避巨人。
这使得他白天的时候总看起来蔫蔫的。大人们倒是因为他不像别的孩子那么闹腾,少了些讨厌。
对于没妈的孩子,世人总是怜悯和苛责居多。不过,小双也并不在意旁人的眼光罢了。
去年,小双听说了父亲要再婚的消息。
那时,他对“继母”这个词没有什么理解。只是同班同学小焕告诉他,继母会拿针扎孩子,还会抽鞭子,不给饭吃。
小双听完就跑去找了奶奶,对奶奶说,以后想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爷爷奶奶哪有不同意的道理,当下就同意了。
几年相处下来,小双觉得继母对自己还算不错。没有用针扎,也没有用皮鞭抽,更没有劈头盖脸地骂,有时还会为他做一碗热腾腾的方便面。但他还是愿意跟爷爷奶奶一起住。
小双不像别的孩子那么贪玩,一有时间,就跑回家里帮奶奶做家务。家里有好几十亩田地,全靠爷爷奶奶两人起早贪黑的劳作。
白天疲惫,晚上还睡不好,刚开始一段时间,小双瘦的几乎要脱相了。奶奶着急忙慌地请来村子里叫魂的神婆,为小双叫了魂。
无视身边上窜下跳的神婆,小双只看到好似一夜老了十岁的奶奶。想要变得强大,好尽快照顾爷爷奶奶,这个想法让小双变得勇敢。那天晚上,在梦中,他头一次没有胡乱逃跑,而是开始仔细观察梦境。
他想,万一那个巨人跑过来,立马爬到树上,就不会被找到了吧!于是他白天也琢磨着爬树的方法。
上课走神,被老师抓包了。小双不太在意老师的训斥,他觉得,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在梦里躲避巨人,还有多为奶奶帮忙。上学和努力学习,他看来很是多余和厌烦。
小双对考试的态度就很不在乎,到了老师眼中,就是一种不屑。
于是,老师隔三差五就跟小双的爷爷聊小双的学习态度。小双的爷爷曾经是小双老师的老师,所以老师也不是哪个孩子都这么上心的。
爷爷也许是年纪大了,有些事情也就看开了,他觉得,小学生学习成绩代表不了什么,只要小孙子能好好长大,他就很满足了。所以,对于自己曾经学生的好心,也会很认真的敷衍过去。
不过小双这孩子懂事要早一些,所以即使有些东西只是顺带学学,成绩还是不错的,老师则欣慰的以为自己的苦心没有白费,对小双的迟到也就越发纵容了。
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小双的梦境。依然险象环生,每次醒来,小双都是一身冷汗。
最近听到巨人的声音有些着急,也有些凄厉,不知道是不是饿的。小双每次都在树顶呆一晚,甚至学会了在树上小憩。不过,还是时常被巨人的嚎叫惊醒。
小双还是见过几次巨人的。巨人有一个超级大的城堡,城堡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人。还有一些巨人自己做的傀儡仆从。
小双偷偷去巨人城堡的厨房里偷过吃的,吃起来美味极了,也有饱腹感,不过他只敢偷出来藏起来吃,毕竟,巨人还是吃小孩子脑髓的。
这个认知,小双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他就是笃定巨人会吃小孩的脑髓,就像他知道自己想吃什么奶奶一定会给他弄来一样。
小双躲在树上的时候,就喜欢看鸟精灵。
鸟精灵是那个世界里的一种鸟,橘红色的皮毛会折射月亮的光,让它看起来散发着柔和的橘色光芒。几乎所有的飞禽走兽都是它们的天敌,所以它们谨小慎微,昼伏夜出地捕捉小黑石头。
小黑石头是一种聒噪的虫子,白天叫一整天。小双也总在小憩时被吵醒。于是他想,鸟精灵吃小黑石头也许是报白天睡觉被吵醒的仇。
后来,小双就会躲在附近飞着鸟精灵的树上,安静。没有月亮的时候,小黑石头也带给小双一些慰藉,因为那时整个天地黑蒙蒙的,只听见小黑石头的叫唤声打破凝固的夜。
小双梦里也会出现白天,白天没有晚上好挨,不过每次看着漂亮奇幻的风景,也会让他心情变好。
镜子里的世界似乎渐渐平静了下来,遇见巨人的次数也很越来越少。
(2)
女巨人们不吃小孩的脑髓,她们只是欺负男生,抓几个男生扔着玩,或者骂着玩,每次骂都会有干雷劈下。她们脾气很奇怪,不知道在什么情况下就会生气。一生气,那个世界里就会下大雨,爆发洪水。
小双的小学生涯顺利地度过了。
对于家长们来说,孩子们的青春期是个头疼的时期。他们不像七八岁时,只是单纯的捣蛋。他们恰好处在身体、环境各方面的变化和成长中,精神方面要更加孤独和叛逆,但也恰恰什么都不懂,更容易走上歧途。
是以,最近一段时间,小双奶奶格外好说话,事事顺着小双不说,还给了他一定的尊重,甚至晚上睡觉前还会跟小双爷爷探讨孙子的成长问题。不过,两个人最后一定会聊着聊着就睡着了。
小双的班主任给爷爷奶奶打电话,说小双最近看到女生就会发抖。
确实,小双的梦境里,又开始频繁出现巨人。
小双每次看到巨人就开始瑟瑟发抖。因为不再是一个,而是一群,一群恐怖的女巨人。
女巨人们不吃小孩的脑髓,她们只是欺负男生,抓几个男生扔着玩,或者骂着玩,每次骂都会有干雷劈下。她们脾气很奇怪,不知道在什么情况下就会生气。一生气,那个世界里就会下大雨,爆发洪水。
被一群巨人当沙包扔来扔去,被骂的电闪雷鸣,被洪水溺过多次,小双终于认识到之前那个巨人的可爱,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于是小双对班里的一干女生都敬而远之,而且会抑制不住的发抖。
在小双的噩梦里,女巨人领头人的脸,就是班长兼任学委的张楠小霸王的那张。而且她们一样的暴力、蛮横、不讲理还爱哭。
有一次收作业,刘康没写,张楠直接就把他的作业本给扔了,还踩了一脚,刘康怒了,和张楠打了一架,最后刘康鼻子出血了,老师来了之后反而是张楠哭的很委屈,恶人先告状。
小双对张楠,讨厌又害怕。而且张楠也恐吓过他两回,导致小双看到张楠就跑。张楠越发生气,给小双使绊子就越来越勤了。
小双终于形成条件反射,一看到张楠过来就想抱头蹲下,抑制不住的害怕。到后来,看到女生都会害怕。
不过这些事班主任老师和小双的爷爷奶奶是不会知道了。毕竟对小双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被欺负了告家长是一种无能的表现,会被全校同学看不起。
被女生们欺负在小学和初中都是很常见的事情,因为女生普遍会成长的更快一些。也有女生被男生欺负的情况。
(3)
那些洪水、雷电、辱骂,在勇敢者面前,不堪一击。
小双亲眼见过,一个患有紫癜的自卑女生就经常被全班人欺负。男女生都往她桌子里扔垃圾。男生会撩起她的裙子,还会光明正大的偷袭她那小的可怜的胸。还有女生踩她的脸,扇她耳光。从没有人帮她,她也没有反抗过。
女孩眼里的惊恐和厌恶渐渐变成了木然。小双照过镜子,自己有时候也有同样的眼神。
他以为日子会在这种绝望中继续下去,直到千叶的出现。
千叶是个转校生,斯斯文文的男孩,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
学校里那些人就开始对千叶跃跃欲试,并有人拿出二十块打赌千叶撑不过三天,就会耷拉着脑袋,变回怂包。
不过,他们料错了,千叶不是一般的硬骨头。他们放学后把千叶围起来,几近言语羞辱,想从精神上把千叶击溃。千叶却很冷静,等他们骂完,冷静的拿出一把小刀,在自己胳膊上拉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瞬间就血肉模糊。
那些人都看呆了。
千叶握住颤抖的手,大声的对他们吼到:“滚吧,一群怂包!”然后扭头就走了,胳膊上的血顺着他的足迹,一滴一滴淌了下来。
当晚,小双的梦境里就出现了一个敢于对抗巨人的小男孩。和他一样孱弱,却比他勇敢的多。
第二天,千叶的胳膊包扎了厚厚的一层,不过却没有人敢嘲笑他。
小双突然想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反抗呢?他不确定,因为从来没有人教过他怎样能有勇气。
当同桌晓雯第八次拿过小双的鸡蛋就准备吃时,小双突然鼓起勇气,用尽全身力气说了一句:“那是我的。”
这句话说完之后,小双的手心都是汗,他发觉,自己似乎有了一些勇气。
拒绝好像并不难,那么反抗也就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所以,当晚,班长照常用本子拍小双脑袋的时候,小双站起来,把本子拍回到班长头上。
这一行径惊呆了所有人,班长是率先反应过来的人。对方的反抗令她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顿时愤怒异常地冲过去给了小双一巴掌。
小双似乎有了无穷的勇气,他又回敬班长一巴掌。虽然是个班长,可也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她捂着脸就跑到了班主任办公室。
似乎闯了大祸,不过小双不害怕,他想,大不了就辍学吧。
不过班主任只是让小双给班长道歉,并罚了一周值日。小双觉得,自己一直害怕的事情竟然也不过如此。
当晚,小双就梦到自己加入了对抗巨人的队伍里,与巨人们勇敢的进行厮杀。虽然有些伤口,可是在胜利面前被忽略不计了。
那些洪水、雷电、辱骂,在勇敢者面前,不堪一击。
也许还会有别的巨人,但是小双已经不再怕了。
在那个世界里,即使乌云遮蔽了月亮与群星,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小双也不再爬到树上。
他会与一群勇敢的小伙伴们搭起篝火,手牵手一起跳舞。
他们会一起拿起长矛与巨人们狭路相逢。
他们会一起在丛林里找吃的,相互帮助。
他们一起在丛林里建了一座童话城堡,用意念和希望的创造力。
最近,小双的爸爸突然发现,上了初中的儿子好像长大很多。对爸爸们来说,孩子们的成长都是突然的惊喜,因为他们从未像妈妈们那样细心。
对于爷爷奶奶来说,则更多的是欣慰,因为小双的父母几乎是由他俩承担的。可怜一双老人,邻老还要为乖孙担心青春期的问题。
小双的继母也发觉这孩子开始接纳自己了,差点激动地老泪纵横。毕竟,继母不好做。自己知道做不到像亲生母亲一样,起码可以做到像个亲人。这就很知足了。
小双的同学们,也开始重新认识了这个,曾经畏畏缩缩的自卑男孩,他们发现,他现在会看着对方的眼睛说话,而且会时常流露出阳光的笑。那笑声穿过教室,穿过校园,穿过温暖的阳光,穿过春天的风,穿过世界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