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老李!这着急忙慌的,大雨天的干啥去啊?”邻居老杜端着盘里的残骸倒进了垃圾桶,眼尖地发现老李正一颠一颠地顶着风走。
“嘿!是你啊老杜!”老李笑眯眯地转身,朝老杜一点头便又转过身去,念念有词地说:“大田街那家小铺啊,也不知道里面的东西被雨水湿透没,我寻思去看看,可别坏了那些好东西!先走了,回头再聊啊!”
老杜看着老李,他那因患严重风湿病的双腿在大雨中颤抖,一把大伞也挡不住零落的雨水,星星点点地扑在老李身上,不一会儿便湿了五六分。
那个身影微躬着,颤颤巍巍地,深一脚浅一脚地顶着疼痛前行着。
老杜微斜着眼,不甚在意地摇摇头:“唉,不就卖几个破报纸么,搞什么……”
他倒完垃圾,便进了屋。
因为大雨天,街上行人也少,能见的几个也是匆匆忙忙回去避雨。雨下的又密又急,几乎看不清两米外的东西。路都是黄泥铺的,一个又一个水坑被雨侵蚀地更深,黄浊的一片。
老李索性让雨撒泼,也不用心避着雨了,能跑的话绝对不用走的。
等他到大田街那件小铺的时候,浑身已经湿透,衣服都贴在身上。初夏的风还有点凉,冷得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他也不顾着擦干自己,慌忙地拉起木板门面,不大的屋里缓缓渗着水珠,沿着墙壁滑下。老李一眼看见一叠报纸都湿了好大的一个角,心疼地揩干了水,一张一张地铺开;又拿了抹布抹去墙上的水渍,擦净了地上踩出的黄泥印。
主要的打理好了,店外的大雨也咆哮够了,渐渐无力,继而飘成毛毛细雨。
老李搬了两张板凳,擦净,摆在雨泼不着的地方。闲下来了,他才满足地笑着,开始不慌不忙地整理其他商品,添上了矿泉水、橙汁等,把一包包散装的糖果收拾好,小零嘴儿分类……
“伯伯,我要买颗糖!”一个约莫十岁的女娃牵着个小男娃,一眨不眨地看着老李。
“诶,好,好,伯伯给你拿。”老李亲切地笑着,挑了两颗牛奶糖,“一人一颗。”
女娃摇摇头:“伯伯,我只要一颗,我只有买一颗的钱。”
“没事,女娃子,伯伯送你一颗,来,伯伯给你剥,啊——张口……诶,乖哦!”
“谢谢伯伯。”甜滋滋的牛奶味,使姐弟俩乐开了花:“伯伯,甜!好吃!”
“诶,喜欢就好啊。”老李笑眯眯地摸着两个小孩的头。
“伯伯……”小女娃又开口,但欲言又止。
这么久了老李岂能不知?老李笑得温和,献宝般从背后抽出一张崭新的报纸,满是郑重地递给她:“女娃子,给!好好看,好好学!”
小女娃欢喜地接过,如饥似渴地扫了几眼,冲老李兴奋一笑,拉着小男孩坐到一旁的板凳上,忘我地读着、看着。
又有一批年纪差不多的小学生涌了进来,七嘴八舌地跟老李说话、买东西。
老李不慌不忙地拿了他们要的东西,一人又给了一张报纸。一群小孩欢呼地争着坐到长板凳上,坐不了,老李拆了纸箱,铺在地上。孩子们也不客气,叠着腿互相靠着看了起来。
老李心里跟明镜似的,但笑不语。
今天大雨,土块堆成的小学堂恐怕不安全,一大批学生便又错过了学习的机会。全镇只有一两家有报纸书刊,老李是其中一家。对镇里来说,这不过是一张纸,看完就没用了,因为稀有,还那么贵,基本没人买。
但是对资料稀缺的学堂来说,报纸是最好的教导、学习资料。老李的铺里堆了两三层厚厚的报纸,有出版好几个月的,好几个星期前的有许多,近期的很少。
唉,这群可怜的孩子,学习资料稀缺,辅导老师也……
老李叹了口气:他们家还算宽裕,子女们都争气,他也幸运的过上了较好的日子。人老了,体力也跟不上了,能为孩子们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也算活得有价值了。
这里的孩子,有时候书都读不起,吃的喝的没一顿好的,哪来的闲钱买糖呢?但是老李装作不知,一股脑儿把糖发了,人人有份。
有些孩子不敢吃,偷偷地看着老李。
老李眼珠子一转,笑着说:“诶,孩子们哪,伯伯要去进一些糖果,但是没有多余的瓶罐了。你们能帮伯伯一个忙吗,把这瓶罐里的糖都吃了好不好?腾出个新瓶罐伯伯装糖,好不好?”
“好——”一群孩子齐声回答道,笑得开心——她们没想到吃糖也能做好事呀!
“呵呵,继续看吧,看吧。”老李兀自在一旁轻轻拨弄着算盘,时不时抬头,看着扔泡在水里的小道,一座座破败的瓦房,残柳断枝……
回神,宝贝般地抚了抚手中的报纸。
许多年过去了。
喧闹繁华的街头,迷幻闪烁的霓虹灯照耀着街道,宽阔的道路两旁栽着绿油油的树木,违着护栏,竖着牌示“爱护花草树木”,环街道而建的拔地而起的建筑群——都在闪烁着。
车水马龙,灯红酒绿,人山人海。
而有一处显得很不合景,是街头转角一家破败的店铺,丧然而又极其辛酸地凸显着它的存在。
“咳,咳咳,我,咳,我都说了不拆不拆!咳,别再说什么共同进步不进步了,咳,不拆就是不拆!说一万次也没用!不,咳咳,不拆!”苍老的声音在喧闹中若隐若现。
“顽固的老头!守着个破屋有啥用?!政府用四倍的价钱收购都不买账!大好的机会都不好好利用。嗤,年长了,脑子也不清楚了!”几个人夹着公文包,第六次嘟囔着离开。
“咳,咳咳,咳……”一位老人随后拄着拐杖缓慢得走出,望着街道,无限苍凉。
又是一个大雨倾盆的日子,但是街上再也没积起水。
“大爷,可以在这里避一下雨么?”几位青年人慌忙地躲着雨。
“诶诶,没事,你们避着吧,咳,雨停了,再走。”老人抑制不住地咳嗽。
“恩,谢谢大爷您了。”几个人连忙道谢,盯着有些湿的椅子,又问,“大爷,有报纸卖么?”
“报纸?”老人眼睛一亮,连带着精神也好了些,笑眯眯地说:“有,有的,我给你们拿。”老人的手微颤着,但却开心地笑着。
“给。”
“谢谢大爷。”
几个人随意翻了翻,之后快速把报纸叠好,铺在椅子上,一屁股坐了上去。
“诶!”老人瞪大了眼睛,抖着声音问,“你们……不看报纸吗?”
“啊?哦,这个啊,”其中一个人一边说一边掏着手机,“早不看了,现在腾讯新闻啊,微博上刷一刷就可以看了,没必要看它。”
“可是,它……”老人急了,叹了口气:“唉——”之后便不说话了。
雨渐渐小了,几个青年人匆匆道别,一晃便不见了人影。街道上轿车、行人又多了起来,恢复了白天特有的热闹,与喧哗。
在这匆匆的时光里,人来人往,谁也不会去注意,一个怔怔出神,颤栗地站着的老人。也没有人去在意,被抛下的几张微湿的报纸,在强风中摇摆,忽的飞起,飞向屋外,落在走道里。
行人不时踩上几脚,印上黑黑的鞋印。
不一会儿,沉闷的环卫工人一声不吭地扫了起来,倒进旁边的箱子里,又默默的走远。
“喂……”老人拿起电话。
“恩,你好。”
“好,我搬,拆了吧。”
“咳咳……”
老人颓然地垂下手,转身关上了铺门,迈步,然后,渐行渐远。
几个月后,一座崭新的建筑,默默地竖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