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爷爷得的是什么病吗?
“知道,骨质增生。”
“不,是癌症,晚期,治不了了。”
听到这句话,我沉默,泪如泉涌。我看爷爷还能走动,还能和奶奶吵架,怎么会是癌症呢。我只知道他晚上疼得睡不了觉,吃不下东西,便秘得厉害。
我忙着应付我的高考,在爸妈面前炫耀我每一次的模拟考试成绩,和爸妈耍脾气抱怨自己的压力太大,完全没发觉爸爸是因为奔波于医院、工作单位和家之间而变得易怒暴躁的,爸爸莫名其妙地发脾气,我从来没问过为什么。
我可以想象弱不胜衣的爷爷坐在病床,晒着窗外温暖的太阳,头发早已掉光,瘦得只有骨头的手平放在和我手臂一样粗的大腿上。他曾经好转了一段时间,和他的老友打电话时他告诉老友,骨质增生在深圳好治,让老友也来深圳治。他也曾对“活着”抱着莫大的希望,他想到世界各地去走走,想吃菠萝咕噜肉里的菠萝,想和楼下的老人谈论时事政治,想秋天的时候带着孙子去上幼儿园。爷爷曾是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认为世界无鬼神,死后骨灰要撒向大海,漂流到世界各地。癌细胞迅速扩散,爷爷失去了行走的能力,只能躺在床上,两眼无力地望着天花板。对他不离不弃的是疼痛,疼痛让他难以入眠,让他难以起身吃东西,哪怕是我一大早坐一个小时地铁送来的他最爱吃的海参粥,疼痛让他无法自行翻身,身上长起了褥疮。爷爷跟我谈起了死亡,他说他实在是太疼了,想了结自己,而我,除了哭,什么都不会。爷爷最后知道了自己是绝症,命不久矣。
最后一次去看爷爷,他望着我们一排人,叫着名字,唯独叫不出我的名字。从初中开始,就见到有同学上课上着上着,被叫出教室,然后哭着回来收拾东西离开教室。我多害怕亲人离开我,我越抓着爷爷,越觉得我抓不住他,一眨眼就害怕他离开我。从此,爷爷也只能出现在我的梦里。
我相信来日方长,相信水到渠成,但我忘了时间的残酷,忘了人生的短暂,忘了世上有永远无法报答的恩情,忘了生命本身有不堪一击的脆弱。面对疾病,面对时间,我居然手足无措,任由疾病和时间折磨我的爱人。曾经看到过病人因为疾病折磨而选择自尽的新闻,我还疑惑,在医学技术高速发展的时代,为什么不选择继续治疗。当我我听到痛不欲生,饱受折磨的爷爷和我亲口说:“不想活了。”的时候,我觉得解脱是对爷爷最好的治疗方法。生命本该如此了,你在年轻力胜的时候不去敬畏它,到最后关头苦苦挣扎想追赶上生命的尾巴,迎来的是生命狠狠的嘲笑。我就是在高考后的暑假被生命狠狠地戏弄了一番,我没能在爷爷生前给他带去足够的欢乐,后来只能在听见爷爷喜欢的红歌时,涕泗横流。
我从未觉得死亡有多可怕,直至它向我走近,我感受到了生的无力。既然它总有一天会朝我走来,那我就努力过好我现在的日子,把所有复杂的不幸都给探索经历一边,不把所有该摔的跤都摔一遍,把所有的山都给爬一遍,面对死亡时我可以骄傲地说:“我到过山脚下的那块巴掌大的树荫下乘凉。”
(作者:宋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