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露台上,卡佛和村上各自点燃了一只香烟。海风很强,但阳光非常暖和。村上的视线偶尔和卡佛相遇,卡佛对村上微笑,眼睛里反射出海水的光芒。——《刻小说的人:雷蒙德·卡佛》比目鱼”
第一次知道卡佛是在比目鱼的《刻小说的人》里,从此知道了这个短篇小说雕刻家,极简主义之父。买了他最著名的两本短篇小说集《请你安静些,好吗?》和《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中文翻译读起来很长,以至于我一直记得不对。说起来,卡佛是我继张爱玲之后第二个第一次读不下去,第二次越读越畅快的作家。虽然读之前对极简主义有所了解和心理准备,但还是看懵了,完全超出了之前的阅读体验,完全没办法想象,咦?故事到此为止了吗?这个故事讲了什么?完全一头雾水,加上每次都是睡前阅读,真可以做催眠读物了。
这次休假,再次拿起了《当》,没想到一口气用了两天时间读完了,并且读得很慢,大出意料之外,倒是意外的收获了,越看越有味道,原本觉得都不懂的故事似乎都有所发现。
作为“极简主义”之父,卡佛用笔简直简练到变态的程度,据说这是卡佛的编辑戈登·利什大刀阔斧地删改的结果。如今这段公案已经有了了结。不管怎样,如今卡佛已经是公认的短篇小说巨匠无疑了。
卡佛出生于贫穷的锯木工家庭,打过各种杂工,经历过两次破产和一次婚变,后来还因为酗酒差点丧命,这样的人生经历也注入了他的小说当中。
村上春树用14年的时间翻译完卡佛的全部作品之后写道:
他写的虚构作品,许多情况下都拥有并非“人造物”的逼真性,拥有温暖深邃的心和辽阔独特的风景。
他的作品毫不客气地笔直杀入我们心中。但我们读者并不因此感到剧烈的苦痛。在这苦痛中,我们甚至感受到某种温情。
在《当》里,有极多篇章的主题是和婚姻危机和出轨有关。
标题小说《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两对夫妇喝酒,聊起了到底什么才是爱情,四个人喝着酒,谈论着各自的爱情观。
《你们为什么不跳个舞》里,一个中年男子打算卖掉他的所有家当,他为什么要卖?他妻子在哪?卡佛全然没有交代,男子和前来购买的年轻男女喝酒。读者和那个购买家电的女孩一样,感觉这件事情里还有更多的东西,但是什么呢?她也说不上来。故事到此为止。
如果说这只是猜想的话,那么接下来的几篇则直接描写了出轨以及婚姻破裂的冲突。
《咖啡先生和修理先生》讲的是“我遇上了一些事情”,打算去母亲那待几个晚上(从后面我们大概可以猜想,可能又是和妻子吵架了),却发现六十五岁的母亲正在沙发上吻一个男人。由此,想起了自己过去的一段时间,丢了工作,老婆和一个同样失了业的宇航工程师乱搞。最后,突然又写到八年前,父亲在中午下班后开了一瓶烈酒,就此睡死过去。是在暗示父亲喝烈酒死亡和母亲乱搞有关吗?我们不得而知,结尾,主人公我还和自己的老婆在一起。看不出情绪的对话背后似乎暗藏着某种妥协和无可奈何,又或者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凉亭》同样是“我”和一个保洁员发生了关系导致婚姻破裂,两个人正准备了结一下,两个人喝着酒回忆起了共同出去游玩时的一个凉亭。
《纸袋》写了“我”作为书商,在一次出差后冒出了拜访一下久违的父亲的想法,在机场休息室。父亲讲了一个故事,希望“受过教育”的我能“做个判断”,原来父亲和一个上门推销员发生了关系,他觉得这是“在劫难逃”,而我不置可否,似乎有点心不在焉地听着。最后上机回去的时候,却把父亲送的一个装有巧克力打算送给自己老婆的纸袋落下了。最后一句,卡佛写到,“那是去年的事了,今年她就更不需要了。”为什么不需要了呢?
《严肃的谈话》里,女人背叛了男人,男人一直寻找一次能够“严肃谈话”的机会,可是最终拿起来一个烟灰缸。至于发生了什么,卡佛没有直接描写。类似的留白手法在这本小说集里随处可见。作为叙述者的卡佛完全脱离男女主人公之外,读者也只能凭借卡佛照相机般的白描去猜测联想各种可能。
村上春树在《没有意义就没有摇摆》中大致这样说到:
卡佛的小说“不是让故事完结,而是从更大的框架中切除故事”。对于每个读者而言,“我们必须认真思考的是‘被切除的故事’如何收纳于我们本身的整体框架中”,你读懂卡佛多少,决定于每个读者的阅历经验和知识结构。
比如在《大众力学》里,男人和女人要分开了,男人正收拾着他的行李。最后,男人和女人都要他们的孩子,两个人拉扯争夺着,都不愿意放手,最后卡佛写道,事情就”以这种方式解决了“,虽然没有直说,但已经足够读者想到了。
《还有一件事》里,经常酗酒喝醉的男人终于被忍受不了的妻子和女儿扫地出门(曾经酗酒的卡佛在小说里描写的主人公常常杯不离手),当他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家时,男子说,我只想再说一件事。但他想不起来是什么事情了。故事到此为止,读者自然也就无从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事情了。
除了婚姻危机,在《告诉女人们我们出去一趟》里,似乎又是某种婚姻的压抑,比尔和杰瑞是最好的朋友,两对夫妻在一起度周末,比尔发现杰瑞开始“变得深沉”,杰瑞提议“出去溜一圈”,他们开车上了高速,看上了两个开小卡车的女孩,一阵搭讪之后,他们跟着上了一个小山包。最后,两个女孩结束于同一块石头,写得黑暗、隐晦。关于杰瑞疯狂举动的杀人场面和动机,卡佛不着一字,或许我们可以想象,杰瑞“变得深沉”的原因,为什么杰瑞“看上去很老,比二十二岁要老多了”。
读卡佛的小说从读不懂的不以为然到享受是特别有意思的过程,让我知道在跌宕起伏的长篇之外,还有这样令人投入想象,富有参与感的短篇。不禁感叹,原来小说还可以这么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