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倒了,是被推倒的。
(一)
母亲打来电话说:“定好拆老屋的日子了,终于可以建新房了。”电话里母亲的声音急切又欣喜。
“是啊,再不用一到刮风下雨就担心屋要倒了!”我也很兴奋。
“在我手上,总算要做一件大事了!”我听出了母亲的使命感!
老屋,是爷爷留下的祖业。老式的土木结构,青瓦褐墙,前后各四间正屋,中间有天井,有庭院,这在五十多年前的农村,足够宽敞气派,大户人家的宅院也莫过于此,因此老屋也曾着实风光辉煌过一阵。
只是后来随着岁月的流逝,老屋也从风华正茂的青壮年逐渐走向年迈体弱的老年。因承载了太多的的岁月,老屋愈发不堪重负。当周围鳞次栉比的矗立起一幢幢三层或四层的楼房时,夹杂在其中的老屋更显得低矮破旧、摇摇欲坠。
打我记事起,几乎每隔一两年母亲都要请木工瓦匠师傅回来翻修老屋。他们将老屋的瓦全部掀掉,腐朽的權子也一并敲下,然后换上新的杉树權子和新的青瓦。每翻修一次,老屋的漏雨、掉瓦的情况就会得到一些缓解。
后来,父母外出务工后,老屋也就再未翻整过,因无人照看打理,老屋日益衰迈,在风霜雨雪的侵蚀下,快速走向暮年。
母亲早有推倒老屋,重建新房的计划。只是这些年一直在外务工,苦于腾不出太长的时间。这次因为今年的梅雨季节过长,在雨水的浸透下,老屋土坯墙体的裂纹越来越大,整座房子已呈现出朝一边倾斜的状态,老屋成了标准的危房,再不改造,怕是真的要倒了。母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今年都要落实计划,待梅雨季节一过,母亲就请了长假,急急赶回来建新房。
(二)
“老屋里的东西搬出来了么?”
“都是些老旧的家具,需要的搬了,无关紧要的就算了。”
“那些旧家具不要也罢了,建了新房肯定要买新家具的。”
“可惜的是,那么多奖状都粘在墙壁上了,撕不下来。”
“奖状?”
住在老屋里的那些年月,因贫困,父母的心情是灰暗压抑的,连一日三餐都发愁的日子,哪能开心得起来呢?而那满墙壁的奖状是灰暗的老屋唯一的亮色。也只有它们,才能稍稍抚慰父母低落的心情。
那些奖状,是我跟弟弟在老屋昏暗的灯光下挑灯奋战换来的,老屋见证了我们每一次拿奖状回家时,父母开心的笑容。
那些奖状也曾引来了村邻们的艳羡:“日子虽然难过些,孩子争气啊,再过些年你们就能享福了!”
“你家不用急着盖新房,孩子这么有出息,以后肯定要走出这里的。”
“咱村里再好的楼房也没你家这些奖状气派!”
听着村邻们宽慰羡慕的话语,母亲的心里生出了一丝希望和骄傲,也坚定了她的信念:无论多艰难,都不能断了孩子的学业!在那一墙壁奖状的激励下,父母选择了暂别老屋外出务工,开始了他们半辈子的打工生涯,而我们一家四口也正是从那时开始,一步步开始远离老屋,直至如今的分散各地。
而今这些奖状与老屋融为了一体,化作尘埃,想必这也是它们最好的归宿吧!
(三)
“哎,这两天晚上总是睡不着,心里空落落的。”母亲的语气中有些失落。
“你这是舍不得老屋了吧?”
“住了三十多年的房子,总归有些感情的。”
“新房就在老屋的地基上,你这不算是挪窝,是让老屋换新颜。”我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淡化母亲的伤感。
“不一样的,那时候是我们一家四口,日子虽然穷点,你们天天都在身边,现在日子好了房子也要换新的了,却一年难得见你们几回,还是老屋好啊!”
“……”
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母亲,母亲的情绪已然感染了我。
童年的记忆深深植根于老屋,老屋承载了我儿时的欢乐和小小的哀愁,也曾经托起我许许多多的儿时梦想,那里有我童年的所有记忆。
父母下地干活时,将我和弟弟留在老屋。我们写完作业后,剩下的就是玩,玩各种流行的游戏,有时也会呼朋引伴招来一堆小伙伴,在老屋里玩捉迷藏和跳皮筋的游戏,孩童的欢声笑语撒满了老屋的每一个角落。年幼的我们不懂得生活艰辛,觉得每一天都是快乐无忧的。
我们也曾在老屋制造过很多小状况。记得有一次,已经过了十二点,父母干活还未归。我们的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不得已,我跟弟弟决定自己做饭吃。
我学着妈妈的样子,舀了两碗米,洗净后倒进锅里,我不知道该放多少水,跟弟弟商量一番后,我们决定先少放点水。水米下锅后,就待生火煮熟,我向来怕火,不敢划火柴,胆大的弟弟主动承担了生火的任务。
在弟弟不断的添柴加火中,再加上水放得太少,一锅饭还未熟便成了一锅黑锅巴,并冒出了一股浓浓的焦糊味。饭是没法吃了,还得费一番力气刷锅。像这样的糗事,我们不知道做了多少。
随着年岁渐长,过往的记忆越来越单薄,唯有青涩的、无忧无虑的童年记忆清晰地镌刻在灵魂的深处,让人挥之不去。
发生在老屋里的每一个温暖的瞬间,每一缕温柔的炊烟,每一声亲切的呼唤,每一声悠长的蝉鸣,无不在梦里梦外牵引着我对老屋深深的怀念。
老屋被推倒了,很快就被挖掘机夷为平地,它的残瓦断壁垫高了新房的地基,这也是老屋最后的价值。犹如我的父母,勤勤恳恳一辈子,却终成了儿女的垫脚石。我们踩着这块垫脚石,跳出了农门,在城市中追寻着我们的梦想。但无论我们走得多远,老屋却始终屹立在心中,不曾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