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
初冬时节,一阵北风吹过,气温骤降,洁白的雪花纷然而至,五彩缤纷的绚丽多姿的世界渐渐化作单一的白色,天地间呈现白茫茫的一片。
说实话,我这个人是比较讨厌雪的,因为它掩盖了事物的本来面目,就像恋爱中的人们,只将自己最优秀的一面展现给世人,给人一种虚假的美好假象。
晚上,母亲从老家打来电话,说天气冷了,她给我儿子做了一双棉鞋,抽空拿去吧。我想说城里啥都有,已经给他买过了,可是这话到了嘴边又咽下,怕她听了伤心。 母亲总是这样不停操劳着,每逢季节变幻时,就要为我们做很多的衣服和鞋子,起初是给我们姐弟几个的,后来我们都成家立业了,她又开始关心起来我们的儿女了。以前年轻时是这样,现在已年逾古稀,满头银丝了,仍戴上她的老花镜,皱起眉头还是这样辛苦地劳作着。
她总是这样时刻挂念着我们,可是,我们作为晚辈的,又何曾关心过他们呢?本来想好的到某个时候去回家看望父母的,到那个时候工作一忙又给忽略了,想到这里,禁不住眼角湿润,伤感起来。于是决定明天就回去一趟,看望一下他们二老,顺便也看看那座老屋,母亲说屋顶上又开始漏水了。
我这才想起前几天妻子说,她给她母亲买了一件棉衣,到现在都两个星期了,还没给送过去呢,顺便给她捎过去。
父母都已年过七十,身子板还算硬朗,父亲在农忙的时候还能在地里干些农活,母亲在家里洗衣做饭,饲养鸡鸭猪羊等,料理着家务。
吃过午饭,我独自一人又来到老屋旁,昂首望去,屋顶上有几块蓝瓦在刮风的时候被树枝给掀翻了,露出里面泥草和编织的苇笆,经长期的风吹雨淋被冲出了一个洞,所以漏雨了。我爬上屋顶,找了一块塑料布垫在下面,又把蓝瓦重新拢好,就算修葺好了。
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洗干净双手,走进屋里。里面被塞的满满的:最南边的一间存放着今年刚收的小麦和玉米;外边停着父亲出门时常骑的那辆破旧自行车;还有以前干农活用的锄头、杈把、镢头、镰刀等农具是;最北面是母亲年轻时用的纺车和木制织布机。现在的农村已经实行机械化作业,这些古老的东西早就派不上用场了。看着摆满这些陈旧家什的老屋,就像一个历史陈列馆,记载着我的很多童年记忆。四周的墙壁也都随着岁月的斑驳流逝,纷纷脱落,露出里面参差不齐的土培和瘦骨嶙峋的烂砖。上面依稀可见我们姐弟几个儿时的“挥毫泼墨”的大作。
这座老屋在整个院落的东侧,我们就叫东屋,始建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距今已有三十多年了,那时候我还在上小学,至今我还记得建造时的情景。
那时候盖一座房子几乎花不了几个钱,很多材料都是自己出苦力干出来的,用的土培是父亲带领我们几个脱的;用的蓝砖也是我们自己用村里的窑厂烧的;房顶上用的檩条和椽子也是砍的自己家里栽的树从中间截断而成的。除了给“领尺的”(我们那里对房屋设计者的尊称)和几个大工开工资,其余的都是邻居和族内的人帮忙,是根本不要钱的。
经过几天的忙碌,房屋终于建成了,按照惯例,该喝完工酒了。那种热闹场面令我至今还记忆犹新。
那天晚上的月光格外的明亮,照的整个院子如同白昼。酒摊就摆在院子里,没有桌子,就地取材,用几个夹板首尾相连,一字型排开,几十个人就坐在夹板两侧。凳子根本不够用,就坐在建房剩下的砖上,或者干脆脱下鞋子自己就坐在上面。菜肴也只有两种,一个是母亲做的冬瓜炖肉,另一个是蒜汁凉拌白菜。一个热菜一个凉菜,间隔摆放成了“一条龙”。酒也是村里代销点买的最便宜的。但是这丝毫不影响大家饮酒的兴致,你敬一圈,我走一圈,推杯换盏,热闹非凡,天南地北的聊着、侃着。
月亮越升越高,夜渐渐深了,但是,酒场上的气氛才逐渐达到高潮,有的在划拳;有的玩猜洋火柈酒令游戏;有的在搂肩搭背窃窃私语;有的开始吐字不清了;有的走路开始画圈了;还有的开始东倒西歪了。再后来有人开始在吼叫;有人开始哭泣;有人在歌唱。大家都在尽情的宣泄着,一直到深夜才恋恋不舍的散席。
新房子建成了,我们几个欢呼雀跃,都很高兴。整天在屋里你追我赶的玩耍、打闹、做游戏。有时候也曾因为一点小事闹别扭,向父母告状,但是,很快又和好了。
晚上,我们在这座老屋的煤油灯下围着一圈写作业。那时候家里很穷,除了几亩地里的微薄收入,几乎没有其它经济来源。再加上农村重男轻女的陈旧思想严重,父母始终都没有把姐姐送进校门。但是,她很爱学习,人也很聪明。她见我们都在写作业,她也拿一支铅笔在一旁比着写,我写什么,她就跟着写什么。我就把白天学校里老师讲的东西转说给她听,她居然一点就透,很快就能把我学了一天的知识融会贯通。睡觉前,我们总是轮流讲故事给大家听,每天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
忧伤的日子总是感到那么漫长,但是快乐幸福的岁月又总是过的很快,稍纵即逝。转眼间,我们都长大成人了,最早是姐姐恋恋不舍的走出老屋,出嫁到邻村了。出嫁的那天,姐姐快哭成一个泪人了,死活不愿出门,母亲也坐在老屋的床上摸着眼泪。
两年后的一天回上午,我见父亲和哥哥,还有其他几个邻居在东屋里忙碌着。他们把室内重新装修了一番,房顶上用细绳把苇子绑成无数个正方形,上面再铺垫苇席,制成“氧气棚”,这就是所谓的吊顶了;四周的墙壁用白石灰粉刷了一遍;地上也铺上了一层崭新的红砖,整个老屋焕然一新了。
我跑到屋里,好奇的问母亲为啥把屋子打扮的这么漂亮,她开心地说,你哥也要结婚了,喜得她拢不上嘴。我听了也很替哥哥高兴,但是,遗憾的是我们不得不离开老屋了,那将做为哥哥独有的新房。
不过,我们这里的规矩是,新婚前一夜要有当弟弟的陪哥哥在一起“压床”。我们哥弟几个在那充满新鲜棉絮味儿新被褥里度过了最难忘的一夜。
新婚的嫂子和哥哥一起成了东屋的主人,她年轻漂亮,温柔贤惠,对我的父母很孝顺,更喜欢我们这几个小弟弟,像亲姐姐那样待我们,填补了我们内心深处姐姐出嫁后的那种失落感。
花开花谢,年复一年,几年后,我中专毕业,也该结婚了。
那时候,父亲已经在给村里要的一片新宅基地上,并新盖了一座房子。 父母跟我商量,他们想让我在新建的院子里成家,我不同意,非要在东屋结婚不可。
父亲很愧疚的对我说:“爸爸没本事,不能像别人那样给你在城里买楼房,能够让你在新盖的房子里结婚,已经够委屈你了。怎么能再让你在那破旧的东屋里结婚呢。再说,这也是你哥哥和你嫂子的意思,不用担心他们什么。”
“爹,你啥都别说了。我上学这几年,花了家里那么多的钱,我知道这其中除了咱家里的收入,很多都是哥哥外出打工挣的钱,我到现在还该怎么回报呢。再说我的户口在我上学的时候就已经迁到了学校,那份新院子就是以哥哥的名义向村里申请的,我怎么可以回来就给哥哥抢走呢!”我含着眼泪对父亲说。
“孩子啊,不光是为了你,还有我那未来的儿媳妇呢。我知道你能吃得咱家里的苦,可是人家不一定肯跟着你受这份罪啊!”母亲也在苦苦地劝我。
“娘,你不用担心她。她跟咱一样,也是农村出身的。咱家里的情况我已经全都告诉她了,她是不会介意的。如果她是那种嫌贫爱富的人,我也不会跟她来往。”我与妻子是在学校里自由恋爱认识的。
父母劝不动我,就又让哥哥和嫂子跟我谈。
“二弟啊,人家是大学生,我就是一个农村妇女,大字不识几个,好房子当然该她住啊。”嫂子也这样劝我说。
“我说嫂子啊,你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什么她的我的,既然能进一家门,咱就是一家人,不能分彼此的。那座新院子是给哥哥建的,当然也就是你的,再说我也不会要!”
后来又说了很多,我就是据理力争,坚持己见,绝不松口。最后,我急了,大声地说到“你们再这样,我就不结这个婚了!”
没有办法,我们最终还同意了。把东屋进行简单的装修一下,那年的农历十一月份我和妻子就在东屋里结婚了。
上班后,我们就搬到单位家属院里去住了。
之后的几年里,三弟和四弟也是相继在东屋里结的婚。
等他们都又相继搬出来住以后,老屋便闲置起来,放着一些杂物,一直到现在。
邻居二嫂子常常跟母亲开玩笑说:“婶子啊,看你多有福气,两间破旧东屋,娶了四个儿媳妇!”母亲每到这时,也总是笑而不答。
仰望老屋,回首过往,感慨万千。咱老百姓有句话说得好,“做人不能忘本啊!”
老屋啊,你始终都是我心中永远的家!是我心灵的归宿,是我的生命之根啊!
2017年11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