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公不久前去世了。
在他生命的最后几个月里,他饱受折磨,几乎不能吃喝了,每天仅仅进食一小勺的流食维持着游丝般的生命气息。他是癌症去世的,当我们发现时,已到晚期,癌细胞早已扩散至全身,也许五脏六腑也许脊髓血液都已被侵蚀。谁也不忍心让他再承受穿刺的痛苦去搞清到底病起于何处,只是默默地接受了这个模糊的事实。
我最后一次见他已经是去年暑假的事情了。那个时候,他的身体已大不如前,但大家都认为95岁高龄的他,只是迎来了断崖式的自然衰老。谁也不知道那个时候也许癌症正疯狂的滋生,以势如破竹的速度吞噬着他生命里残留不多的抵抗力和修复力以及精气神。
今晚,我无意间看到表妹置顶的朋友圈,那是我外公和外婆的一张合影,是无邪的晚年的笑容,配上煽情的音乐,是那么的岁月静好。一瞬间,我就泪崩了。我在家族群里搜索他们的照片,寥寥无几。这个时候我才发现,也许他们早已被忽略,在每次儿孙满堂的时候,他们都是默默坐在角落的背景。我的手机里,唯一存着的是去年我们带他去龙桥游玩的照片。山势陡峭,老人家坐着竹椅被两个人抬着,他像个孩子一样高兴,新奇自己坐了回“轿子”,也感叹着龙桥的绮丽。他的瀑布边水汽氤氲的石凳上坐着等我们,向老师还给他点了一支烟。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开心,还是只为配合我们的孝心。
我的外公一生都是极其谨小慎微的人,他生怕给别人带来一丝丝的麻烦,哪怕是他的至亲。他从来没有在任何儿女家留宿过一晚,因为他害怕自己咳嗽会打扰别人休息,也担心吐痰会招致别人的嫌弃,所以无论何时,他总会赶回家,哪怕是拿着手电走在漆黑的山间公路上。后来,他的年龄越来越大,他就很少外出了。记忆中,他总是坐在大门口的那张椅子上,瘦削的他会在椅子上垫上破旧的衣物以缓解终日坐着给屁股带来的疼痛。每当逢年过节,儿孙们约着一起去看望他和外婆,他会搬椅子,会请大家入座,会帮忙端茶倒水,然后就坐在那里,默默的看着大家。他耳朵不好,几乎听不清大家在聊什么,所以昏花的眼睛里,只能看到大家一张一合的嘴,却不知道那些无关紧要的聊天内容。吃饭时他总不上桌,哪怕是给他过生日,他也总是远远的坐在那张椅子上,用没有牙齿的牙龈慢慢的咀嚼着软烂的食物。好像他永远只是背景,安静的落寞的背景。
我认认真真的看着我手机里关于他的照片。我才发现,我从来没有很认真的看过他的脸,我记不清他是不是每天戴着帽子,但记得他经常穿着深蓝色的老式中山装。我记不清他是否曾经有过浓密的眉毛,但是我记得他的眼睛不大,细长的,年迈的时候已经昏花,没有光泽。他很瘦,也很怕冷,哪怕六月,也穿着厚厚的外套。我记得他以前抽旱烟,可是我不记得近几年他是否还会再抽。我记得他的声音,记得他叫我们名字的声音,却不记得他说了些什么。我发现除此之外,什么我都只记得个大概。好像早已习惯他坐在那里,好像我回去了,喊了他一声“嘎爷”就完成了我的使命。因为他听不清,所以我们可以不用跟他有其他的交谈。但又总觉得,在那个遥远的小山村里,还有着一份牵挂,一份每年都必须回去一次的牵挂。可是,今年的暑假,我便再也看不见他了。那个好像大门附件一样被我们习以为常的外公,永远的不再属于那里了!
我记得收到他去世消息的时候,我的内心并没有多大的起伏,甚至还有一丝庆幸,因为这是我3个月前就已经知道的结局,也为他终于摆脱了病魔的煎熬而松了口气。可是今天,他去世的第12天,我才后知后觉,才突然感到无法抑制的悲伤。我怕我忘记,怕我在时间的流逝中变得麻木,所以我记录,也纪念永远不能再见的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