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月色”碰见邹衍的，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但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我轻摇着手中的红酒杯，向他走去。

“邹老师。”我微笑着跟他打招呼。

“哦，是你啊，风间。”他抬头看了一眼，便不再说话，一仰头饮尽了杯中酒。

我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他的脸。

邹老师在C市是较有名气的。听说他名校毕业，留学归来，回母校C市一中任教，当班主任，教语文，带的是最尖最尖的尖子班，不管从那方面来说都是很受爱戴，四十多岁，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学识渊博，丰神俊朗，为人谦和温润，骨子里透出来的都是儒雅气质。不过 ,也听说他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他的妻子在婚后几年爱上了别人了，宁愿抛夫弃子净身出户也要和那个人在一起，后来邹老师就签了字，把所有的存款都留给了她，带着女儿独自生活。“月色”原是哥哥的酒吧，哥哥车祸去世后我就把酒吧接手过来，邹老师和哥哥是老友，空闲时偶尔也会来坐坐。

“风间啊”邹老师跟哥哥一样从来都只叫我的姓，这次他一边叹着气一边唤我，有股悲伤的凉意沉浸在他的眼里。“你不知道，我多么爱她，你不知道，跟她说那些狠心的话，我心里有多痛苦。”

我知道邹老师口中的“她”是他一个的学生。那姑娘读高中的时候就一直在追求他，等姑娘考上了大学他们就恋爱了。对于这样勇敢追求自己爱情的姑娘我向来是钦佩的。但是这样的爱恋听说是受到了不少阻碍，邹老师的女儿不同意，她不能接受一个只大自己两三岁的继母，不能接受父亲曾经的学生当自己的母亲，女孩家的人也是坚决反对，这件事在C市也是沸沸扬扬，邹老师的压力也很大，像他那样节制的人，那段时间总来“月色”喝酒到很晚，我也是在那个时候从他的口中听到了那个姑娘的名字，沈舒绿。

“是的，邹老师，我不知道。”我看着他，“既然爱她，既然痛苦，为什么要说那些狠心的话呢？”

“她承受了太多不该承担的，她太辛苦，她应该和如她一般大的年轻人在一起，而不是我这个年龄比她父亲还大的单亲爸爸。”邹老师又仰头灌了一杯酒，“无论如何，我们之间这二十多年岁月的鸿沟是是跨不过的，她的生命之春才刚刚开始，而我、而我已不再年轻……”

“我一直是敬佩你的，邹老师”我扬了扬头，不再看他，“可是这次，我觉得你的痛苦是活该的，既然你们相爱，哪里要管那么多呢，小薇长大后也会有自己的生活她难道不希望自己的父亲幸福吗？沈舒绿的父母最大的心愿就是女儿能幸福，你做到这点就好了啊？管别人怎么说呢，让那些闲言碎语都去死，你们的快乐痛苦与别人有什么想干？”邹老师低着头，沉默着，“连自己心爱的姑娘都不敢去争取，自己的爱情都不敢去维护，你不配幸福，邹老师。”

我知道这话说的有些重了，但是像邹老师这样的人是不会发怒的，果然，他只是抬起头，皱着眉。

“风间啊”他又一边叹气一边唤我，“我这样的人，配不上她，配不上幸福啊”那种无能为力而自暴自弃的语气，让我听着觉着刺耳好气又难过。“我觉得自己最幸福的时候，就是决定和舒绿在一起的，我最勇敢的时候，是那天我开着车，载着她逃去了E市”他微微笑着，“那里，我们一起生活了四天，她像一个小妻子……”他突然打住，制止自己陷入回忆。

“原来你还有这样一段疯狂呀，邹老师”我拿过他的酒瓶给自己杯中倒上，和他碰了下杯。“你们……一起生活？像夫妻一样？”

他又猛喝了一大口，呛着了，咳嗽了好一会儿才平复。我问：“邹老师，要给你拿杯白水吗。”

他摆摆手意识不用，“那天她父亲找到了我，是在第三天的时候，我们单独见了面，她不知道。后来，我就让她跟她父亲回去了。”

“所以，你就这么放弃了”

“是啊，我就这么放弃了，都是做父亲的，我能理解他。离开我，舒绿她会难过一阵子，但是……我想，我这种做对她是最好的。”

“邹老师，可是，你怎么知道一切会按照你想的发展，说不定跟你分手后她会嫁给了一个和你差不多年龄大的男人呢，说不定她就喜欢这种类型呢？”

我这话好像又说过分了，很明显邹老师有些生气。

“其实你也挺不住那样的压力了对不对，邹老师，为了这份感情，你们都承受了很多，最后你没有力气再承受下去了，不必为自己找借口。”

“对，我受不住了，风间，我是不是不真的是很自私？”

我没有回答，起身离开了，剩下邹老师还在一杯一杯地喝着，过会儿他离开了，桌子被服务生擦得很干净。

其实，感情里哪有什么自私与否，没有谁规定过谁要爱上谁，谁要爱谁多少。

你爱这个小姑娘，你只是，没有很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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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过了好几年，我也记不得有多少年，邹老师还是和以往一样，偶尔来坐坐，独自在角落喝一瓶酒，喝完了就离开了。我每次都会去和他聊一会儿，但是我们没有再聊过沈舒绿。直到有一天，他跟我说他收到了沈舒绿的结婚请帖，邀请她的恩师参加她的婚礼。

我问邹老师他去不去，他沉默了，没有说话。

我说：“按道理你应该去看看的，至少看看她穿婚纱是什么样子，她的丈夫是什么样子。”

“嗯，是应该去的”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着邹老师就走向了坐在钢琴前的罗杰，跟他说几句话，隔得有些远所以我没听见，没有想到的是邹老师居然站在了话筒前，我第一次听见了他唱歌，我觉得和哥哥的歌声很像。他唱的是《假如爱有天意》歌词是李健填写的，很美。

“……当天边那颗星出现，你可知我又开始想念，有多少爱恋，今生无处安放……”

歌声很动人，酒吧里掌声不断，我走上前去，递了杯酒给他，轻声说：“唱得真好，邹老师。”

他接过酒杯，微笑着温和地说了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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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邹老师，你带我走吧”但是她又抬手擦了擦眼泪“可是，可是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走呢，怎么走得了呢？”

“走吧，舒绿，我们走。”他牢牢抓住她的手，不管不顾地牵着，像个孩子似的奔跑着，带着他心爱的姑娘，逃离。

坐在车上的沈舒绿很是激动，邹衍提醒到：“你把安全带系好”

“哦哦”她应了一声，笑容一直挂在嘴边，像个做坏事的小孩狡黠而兴奋笑着。

“邹老师”

“嗯？”

“我们这是、私奔吗？”

“是呀”开着车的他忍不住扭过头看着她，他的脸上有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微笑“怕吗？”

“才不怕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