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识得的日子,它过的很慢,却又短暂,在温馨与吵闹中是渐渐蓄起的长发与腼腆的微笑。
[桃树枝与牡丹]
外婆和我说,我出生的第八天起就到了她家,那年她五十岁。后来她总喜欢用五十岁为差,去算我们的年龄。今年你十八,我六十八。
记忆中的她总是富有活力,像个顽童,教我展现,而我,似乎总像那个当年躲在门后怯懦的小女孩,从来羞于表现,只知道为别人鼓掌,说着“嗯”“对”。
外婆五十多岁才学会骑自行车,为的是送我上小学。我人生中最恣意的一段时光是在她自行车后座度过的,一个一米四九的女人的自行车后座。外婆家到学校要经过一段长长的大斜坡,从那些喷印广告的小店到很大的邮电局,穿过一排高大的法国梧桐。调皮又不懂事的我最大的乐趣就是在她吃力的上坡时开心的随着她的“老张,加油!”大喊“老张酱油!”,在她并不从容的下坡时突然掀起她的衣服蒙住她的眼再猛地放下来,然后哈哈大笑,听着她焦急又慌张的喊声。雨天也是我很爱的日子,躲在她雨衣下的感觉仿佛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一个时空,我总喜欢观察那些途径的某某,然后笑得猖狂无肆。
那时我并没学会心疼她的吃力与湿透的前胸,只是觉得她是个嗓门太大的人,并且我偏执的抵触她大呼我的小名,在那个叠字盛行的年代,我的小名是个独特的可以调笑的存在。托辅中心的每个孩子都会学着她的腔调故意喊我的小名,不是恶意作祟,只是在缺乏娱乐的托辅寻一个可以哄堂大笑的时刻,天真的戏弄,不至于中伤心思深沉的我。只是我也学会了拥有自己的世界,安宁、平静,去调和外婆并不洋气的喊声,刻意避开我所认为的老土。
年岁增长,并不成熟的成熟让我学会去理解她的饱含热情,她的眉目衰老,而外婆也乐此不疲的沉迷消消乐的闪烁律动,在我一旁,戴着墨镜,有滋有味。
从前,我想写她花白的头发与厚重的棉鞋,但后来我写了另一个人。她的豁达,让我编不出苦情的样子。
[她是我的神]
我一直觉得我的母亲是个超级厉害的人,因为好像没有什么她替我办不成的事。小学一年级,开学那天宣传栏上的分班名单没有我的名字,她带我去了对我而言高级且带有神秘敬畏感的校长室,然后我顺利的成为了一年级六班的学生。小学二年级,在一众愚昧的那家人的反对中,她坚持给我做了阑尾炎手术,然后我成为了肚子上有一道小疤的女生。小学三年级,我有了一个新家。小学四年级,她把我从哭得天昏地暗的辅导班接出来,不停给老师赔不是。小学六年级,她让我有了一个弟弟......之后的很多年,她一直不断的替我摆平各种事情,满足我的各种要求,毫无保留的给我一切。的确,我是一个冷暖不自知的人,或许是因为有恃无恐,我不是她的全部,但我始终胆大妄为的知道她不会有一天不爱我。
我打小就是个爱冲动且极端倔强的人,爱极了给我母亲打电话,一天之中只要一段时间听不到她的声音我就患得患失,打不通她的电话我便忧心忡忡。或许那个时候我最大的爱好就是等她回家。
我始终记得秋天夜晚的雨的滋味,是令人恐惧的,外公骑车带着我,去单位找妈妈,因为我打不通她的电话。那是一个灯火通明的雨夜。母亲的单位在城市的繁华地段,即使是那时的雨夜,也是络绎不绝的行人与稠密嘈杂的话语声。一片欢笑声中,我是格格不入的忧郁儿童,想着稀奇古怪的各种原因,去害怕,去揣测。后来隔着老远,我飞奔向她,丢了雨伞,踩在打滑的瓷砖上,心里想着,见到她真好。
似乎那是同一年,我在不适宜的年龄懂得了等电话的滋味。母亲在我的暑假去北京出差,我便整日抱着家里的拉着线的电话,不合时宜的询问她“到哪了”“怎么样”,她向来都是不厌其烦的回答我,满足我虚弱的对于存在感的渴望。我有一个一上午九个电话的记录,在她爬长城时落手机在车里然后好心的司机接起回话之后。是的,我怕极了听不见她的声音。是的,在我胆大妄为的同时,我又极端恐惧着失去她。
她是我的神啊,一个人,怎么会不担心失去她的神。
我想,下一个十年,我依旧会记得那个小灵通的号码,而母亲的号码,自从我背过起就不曾变过。我所理解的悠远绵长,不过如此,也许不用用尽一生。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有人替你负重前行。”
博君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