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经错过了黎明的日出,
那就不要再忘了黄昏的日落。
——正文预警
温予是一个什么样儿的女孩儿?
积极乐观,热情开朗,落落大方,就像是…她一样。
是啊,就像是张舒禾一样。
可是,就在这一刻,那个女孩儿就那么坐在医院冰凉的地板上。满头大汗,额角上的血还在慢慢往下流着,混着粘稠的汗水。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他看地有些怔住了。下意识地低头捏了捏手里的棉签和药水,轻轻地叹了口气。
“起来擦擦吧。”
温予闻声抬头,刘海儿遮住了眼睛,几根头发粘腻地粘在太阳穴上,她愣住。
因为,跟他比起来,自己实在太狼狈。尽管他不久前才帮她跟那一帮人打了一架。
自尊心就在此刻慢慢萌芽,医院刺鼻难闻的药水味儿夹杂着楼道里时不时传过来的烟味儿,温予第一次直视与这个男生的距离。
多年的北漂生活,已经快要让她忘了以前黯淡无光的日子。是啊,她怎么可能配的上他,他那么好,那么好,一直都在路上闪闪发光。生活在太阳底下的人,怎么可能会与黑暗里扑火的飞蛾相遇。
“谢谢…”温予下意识地低头,甚至不敢再多看他一眼。脑袋不自觉地偏向墙角,侧身对着他。
“没事儿,应该的。”马思远的手上还拎着装药水的袋子,再三斟酌,“我帮你擦擦,还在流血。”
马思远伸手去拉她的袖子,却被温予巧妙地避开他的接触,“很晚了,你先回去吧,药,我…我会擦的。”
语气里尽是她快要绷不住的颤抖与自卑。
鲜红的血液已经流到她的睫毛上了,她能感受到,粘腻的血和汗混在一起,难受至极。不过比起他异样的目光,不及万分之一。不用看也知道,同情?一定是。
马思远还想再说些什么,喉咙里刚刚发出了一点点起势的声音,却突然止住。
“楼道里太冷了,先去房间里擦药,行吗?”
温予眼角的泪,随着他最后疑问的语调一起砸进了水泥地里。
行吗?
她也想问,行吗?
这样的生活,不是早就过去了吗?为什么又突然卷土重来了呢?
我想离开,行吗?
可以吗?
“我…我……”喉头瞬间苦涩上来,哽咽的声音紧随其后。她一直忍住的眼泪,妈妈被推进手术室里,都没有掉下来的眼泪,就因为他一句“行吗?”,全线崩溃。
“很…很晚了,你…你走吧。”话语到了最后,温予索性捂着嘴巴背对着他,瘦弱的肩膀压抑地颤抖着。
“求你…算我求你了…”
“你走吧。”
她真的不想把他拖下水,又或者是,让他了解到自己之前生活的一点点足迹。
她什么都没有了,就连在他面前苦苦维持的人设也在今天崩塌,一点点尊严都没有了。
“好,药我给你放到这里,记得擦。”马思远站在她身后,眉头一直皱着,抿了抿嘴唇,把手里拎着的袋子轻轻放到了地上。
他什么都没有说,转身 拉开铁门,走了。
他走了,温予再也抑制不住地大哭起来。一瞬间瘫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一个人在角落里缩成一团。
这种感觉,被喜欢的人同情的感觉,一点也不好。
一直以来,她以为那种黯淡无光的日子早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她已经如愿开始了新的生活,如愿从过去的日子里剥离开来,甚至直到遇见他,马思远。
伪装更甚,那些腐烂丛生的过去,她也被自己精湛的演技骗过去了。他应该会很失望的吧?应该会很厌恶她,生活在光亮里的人,不可能会与黑暗相遇。
他真的像一颗太阳一样,把她生命里所有的黑暗一瞬间都驱逐开来。他那么好,那么温柔,那么细致,她应该庆幸的。庆幸她遇见过他,庆幸他对她,跟别人还是有点不一样的,尽管,他对谁都一样。
太冷了,冷得她连哭都忘记了。不知道一个人在角落里呆了多久,抬头的时候,窗外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
凌晨两点十三分。
她想要站起来,小腿早就已经被压麻了。
“啊…”起身的动作被下意识地一声惊呼又重新倒下去,与此同时,楼道里厚厚的铁门又被拉开。
走廊上的感应灯也随着那个人的进入打进来,刺得她原本就红肿的眼睛更疼了。温予却舍不得抬手遮一下,她想记得他,再记得久一点,再久一点,最好一辈子都不能忘。
两个人两两相望,温予甚至不敢大口呼吸,生怕破坏这来之不易的气氛。
“咳咳……”
“你…你不是走了吗?”
“我在楼道里,我怕你想不开。”马思远的语气一如以往地淡漠,眼睛里的红血丝分外明显。
“哈…”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我能有什么想不开的,开心的很。”
“那就好,不过我们先出去,这里太冷了。”
他说话小心翼翼的,低头看了一眼那个没有动过的袋子,无奈地呼了口气,“我们去房间里,先上药。”
怕她觉得尴尬,又补了句,“会发炎的,而且我早上六点钟要去训练。”
言外之意,你别耽误我的时间。
他知道,只有这样说,温予才不会拒绝他。
温予吸了吸鼻子,静默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略过他,出去了。
“你忍着点儿,都结痂了,可能会留疤的。”
“嗯。”她的表情淡漠至极。来不及洗脸,温予只用湿巾潦草地擦了擦,白皙的脸蛋儿上,额角处一道带大概三厘米的磕伤,对于爱美的小女生来说,真的不太友好,可是现在,她什么也不在乎了。
马思远的手一直在轻微地抖动,连带着棉签蹭到伤口上也会时不时轻重不分。可是她一声也没吭。
“好了,可以了。”她好像是在仔细认真地想着什么东西或是问题,一把拿下他手里的棉签,紧接着就开口赶人,“你走吧,剩下的我自己来。”
没等马思远接话,她又说,“你回去还能再睡一会儿,六点要训练的。”随手就把棉签扔到了垃圾桶里,起身走到病床旁边的小柜子旁,撕了一张纸,拿笔写着什么。
看着她一气呵成的动作,他有些无语,刚想开口说话,脑子里像是想到些什么一样,又无奈地闭上了嘴巴。
“那我走了。”
“等等…”温予叫住他,急匆匆收了笔,指了指门,“我有事跟你说,我们出去。”
她拿着那张刚刚写好的纸,上面“借条”两个大字,晃了他的眼。
温予轻轻地递给他,手指承载着那一张薄薄的纸,好像拿着一个千斤顶一样。连带着她的手腕儿都在颤抖,清脆的纸张也发出细细碎碎的声音,在安静的楼道里分外明显。
“谢谢。”她甚至都不敢再加个“你”字,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但是有些话,总归是她要说出来的。
“算我欠你的,我会还的。”
马思远没有接过那张欠条,温予的手就留在半空中,抖得越来越厉害。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通红的眼眶,又有要流眼泪的起势。
这是一个糟糕的晚上,不,凌晨。
思索再三,他抬起胳膊接过了那张欠条,“行。”
她不想再让自己失去唯一骄傲的尊严,他可以成全她,可以成全她的言外之意。
“谢谢。”
谢谢你,谢谢你懂我,谢谢你愿意保全我,谢谢你帮我,谢谢你让我遇见你。
“马思远…”
“谢谢…”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温予鬼使神差地念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她知道的,这一天是不同寻常的一天。她清楚,就从这一天开始,她再也没有资格喜欢他了,再也没有了。
一点点机会也没有了。
温予的妈妈住院,在上海的医院,她没有能力支付过多昂贵的医药费,这几年工作和兼职的工资,虽然说多多少少也存下来一点儿,但杯水车薪。
她不想接受他的帮助,但也不得不接受。
就这样,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在这种平衡下变得越来越微妙起来,在他自己不经意之间,偷偷被迫变了质。
“妈,今天感觉怎么样?”温予进门,把包儿放到旁边的衣架上,拎着刚刚才出锅的鱼汤。
“挺好的,就是你啊,每天早出晚归的,妈妈看你太辛苦了。”
温予把保温盒放到桌子上,又看到了另一个保温盒,语气一下子变得尖锐起来“他又来过了?”
“是的呀,小予,不是妈妈说你,人家帮了咱们这么多,怎么说也是咱们的恩人,你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好的。”
妈妈拉着她的手,这么些个日子以来,女儿的煎熬她都看在眼里,知女莫若母,温予想什么,她最清楚。
“你听妈妈一句劝,咱们不偷不抢,没有必要让自己活的这么累。”
“哪能呀,我…我就是不想再麻烦人家。”她的手冰凉,妈妈的手暖得让她有些想哭。吸了吸红透了的鼻子,“他…他很忙的,而且人家马上就要走了,回北京了。以后就别再收人家的东西了。”
他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没必要再纠缠不清。更何况,从一开始,就是她一厢情愿。
训练馆里乒乒乓乓的声音不绝于耳,他赢了,拿下了世界杯,打败了一位在国际乒坛上的老前辈,这块金牌的含金量远远超过他在奥运会上的冠军。
他可以离他想要的宝藏更进一步,让他心里那本来就松垮的底气更加夯实,也让他离张舒禾越来越近。快一点吧,再快一点,他想跑得再快一点,他想再稳一点,想要在心理上可以与她相提并论。
他想,应该不远了,那一天,应该不会远了。
他不喜欢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承诺,因为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做到,对于她的未来,马思远从来都是谨慎的,尽管,他也很想很想早一点告诉她。
那些不自知的日日夜夜,不自觉的千千万万遍,都是一个敏感的少年最真知的情意。
她说过的,她会等他的。他能做的,就是努力让她等的时间短一点,再短一点。
以后的日子,一定都会是好好的。
少年对于未来的蓝图规划地完美至极,却忘了时光本来就是匆匆忙忙,青春也只是一些易碎的美好。
因为遗憾,才会更加让人念念不忘,也恰恰因为遗憾,才能让他遇见真正对的人。
“你什么时候走?”
听到温予沉闷嘶哑的声音,他皱了皱眉,“下周一。”
“好。”
“那这周日,你有空吗?”
“你有事吗?”
温予突然就笑了,嘲笑自己竟然还在期待那些不属于她的东西。
“我妈说,想请你吃个饭,就在医院里,谢谢你。”
“好,我会去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