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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哥抢我的甜棒!”梳着抓髻的我边哭边尖着嗓子跟在哥身后跑着,嚷着。灰蓝的天,火红的云,冒着淡蓝炊烟的屋顶,开满浅黄小花的枣树,都和哥一起在我的眼里跳动着,奔跑着。
我盯紧了哥手里的甜棒。那是爹给我带回来的,现在却在哥手里!甜棒也和哥一起跳着,跑着。眼看着就要追上了,却只见一道亮弧反射着傍晚绚丽的辉光,像长了一双翅膀的鸟儿,一下飞到了屋顶上!
我兀自伸出双手跳着去抓,却什么也没抓到。那跃起的瞬间,天就全黑了。爹、娘、哥都不见了----我知道,我又做了那个梦。
那个夏天的傍晚就这么固执地在我的记忆里生了根,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出其不意地闪现出来,像一个快进的镜头。有时在白天,有时在夜里。小时候那么多平淡而又温暖的日子,也像被时间浓缩了,凝固了,一股脑儿地注入了那个夏天的傍晚。
娘那时还年轻,虽然裹着脚,但走起路来,却像一阵风。娘不爱说话,一双手却总不闲着。一家老小身上穿的,脚下踩的,都是娘一针一线缝出来的。一天两顿饭就更甭说了。爹是罗锅儿,不能干重活,可手巧。一堆柳条儿到了爹手里,不大工夫就能变成个背筐。我最喜欢看爹编筐。这时候的爹好像一点都不罗锅儿了,一双手不紧不慢,几根柳条在爹的手里,就像一支热闹的秧歌队。爹也不爱说话,但有时候编得高兴了,会给我讲老年间的故事。爹讲的故事好听,不重样儿。娘说,爹年轻时候是个秀才。
姐大我11岁,哥大我9岁。记忆里的那个夏天,我大概五岁。那时,妹还没出生。在我眼里,姐是村里最秀气最温柔的姐,我喜欢姐身上的味道。那时,爷和奶也在。奶眼睛不好,总是待在屋子里,偶尔出门,我却不敢靠近。我喜欢爷,爷去地里常常带着我。
那时家里有三块儿地,都不大,却不挨在一起。有时,我和爷去玉米地,有时,我和爹去菜地。他们忙得顾不上我的时候,我就自己出去玩。每回出院门儿时,娘的喊声就远远地追过来:“妞儿,别走远喽,村儿外头有拍花子!”开始也许怕过,可听的多了,胆子倒更大了。正是在娘的喊声中,我越走越远,成了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假小子。
记忆里的那个夏天的傍晚,在外面玩儿饿了的我汗湿着小褂儿回了家。屋顶上已经起了炊烟,娘和姐在灶台前忙乎着。哥也放了学,正在喂家里的几只兔子。
“娘!我饿!”我的嗓门大得吵醒了猪圈里正在打呼噜的大肥猪,只见它瞪着一双亮闪闪的小眼睛,不满地看着我,一边哼哼,一边把肥猪头调了个方向,接着睡了。
娘没理我,姐却出来拉着我一整天没洗的黑手,一边儿端来水给我洗,一边儿说:“妞子,一会儿饭就熟了。爷去地里摘黄瓜和小葱儿了,回头给你拌酱吃啊,爹去玉米地了,一会儿拿回根甜棒给你,行不?”听了姐的话,我咧开豁了两颗门牙的嘴笑了。
那根甜棒到底吃没吃到我已经记不得了。长大以后也曾和哥提过这件事,哥说:“你就记得我把你的甜棒扔到房上了,你怎么不记得你拿着甜棒追着打我呢?”说着,哥笑了。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我曾拿着那根甜棒追着哥打过。问姐,姐却连那根甜棒也不记得。如今,哥也不在了,家里的人只剩下我和姐。也许,那一个夏日也曾经在哥的心里扎了根,只是和我的有些不同吧。而这一切我却再也无从得知了。
后记:故事里的人都是我的亲人。那个淘气的五岁女孩是我姨。这个故事,姨给我讲过了好几次。以至于我好像随着姨的故事慢慢寻到了六十多年前的姥姥家,看到了未曾谋面的太爷,太奶奶;看到了年轻的姥姥,姥爷;看到了还是少年的母亲和舅舅。我喜欢这种奇妙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