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历三月初三，春暖花开，是江家茵17岁的生日。
天不没亮透，她就莫名地醒了，屋里黑沉沉的，只有窗帘那里泛着微微的黄晕。她没有动，也不想动，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去想，安安静静地等着，等着晨光渗过窗帘一点点地亮起来。
“吱”的一声轻响，她的神经不由得一紧，接着又传来一连串的声响，“是妈妈起来了。”江家茵的心放松下来，暗暗欢喜着，今天是星期天，妈妈一大早起来，一定是为她张罗生日早餐。她已经有近两个星期都没有见到妈妈的面了。自从三年前妈妈辞职办起了实习班，她就和妈妈成了两个世界里的人。她上学的时候，妈妈休息，她放学的时候，妈妈正好去上班。还有无休无止的各种培训，几乎将妈妈的时间全部占用。她知道自从父母离婚之后，妈妈的百般不易，她也能原谅妈妈对她的忽视和完全不理解的乱爱。
但此刻，她十七岁的生日之际，她只想妈妈能陪她吃一顿早餐。
可她并没有向妈妈说过她的这个愿望，她总觉得这个愿意有些孩子气，幼稚，可笑，没有个性没有力量没有深度。而她，已经十七岁了。
十七岁，花一样的年纪，她想要像花一样地绽放。她想做一件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来纪念自己的十七岁。
如果她向妈妈要求，妈妈一定会花一整天来张罗她的生日，这样的事情在她十五岁的生日时就上演过。满屋子的大人，小孩，男人，女人，有些人她都认不得。妈妈还硬逼着爸爸带着爷爷奶奶，姑姑姑父，还有很多连妈妈自己也不清楚的父系家族成员，大家坐在一处，眼神暧昧，气氛尴尬，到处都花团锦簇其乐融融。江家茵看着爸爸几乎僵硬的笑容，还有妈妈强挤出来的笑脸，突然感到难过得要命，她一个人跑到卫生间哭了足足有二十分钟。出来的时候，她把泪擦得干干净净，还偷偷抹了点妈妈的粉。
她真心心疼爸妈。
她不要这种虚假的热闹，她宁愿他们各自安好，不要再拿她当作刺向彼此的武器。她宁愿他们能将她从他们的生命里忽略不计。
但她还是想和妈妈吃顿早餐。
只是一顿早餐！
平常而简单的豆浆油条就可以：像小时候记忆中的那些个普普通通的早晨，背着书包，睡眼朦胧地牵着妈妈的衣角，直到走进街角的那个早餐店里，闻到那一阵阵的香味，才陡然精神一振，感到饥肠辘辘，等一碗豆浆下肚，就无比的满足和幸福。
她就想吃一顿那样的早餐。
她再也躺不住了，一下坐了起来，赤着脚跳下床，打开自己的卧室门，看见妈妈正弯着腰在换鞋，锃亮的高跟皮鞋泛着冷漠的光芒。妈妈转过身来，有些吃惊地看着她，“今天星期天，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妈妈显然已经收拾妥当，明眸皓齿，艳光四射，玫红色的小坤包挂在臂弯，完全是要急着出门的样子。看来已经忙得晕头转向的她压根儿就不记得今天是女儿的生日了。江家茵方才高涨的情绪瞬间跌倒了谷底，她想起昨晚临睡前，曾听到妈妈在手机里大声地讨论着要和什么人合作的事情，唉，妈妈的事业风生水起，越做越大了，可她在妈妈心中的位置却越来越小了。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妈妈觉察到了她的异样，走到她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却被她用力地甩开了。
“我又没病，你乱摸什么呀？”她赌气地说。
“都多大的人了，还撒娇呀？好了好了，妈妈很忙。有什么事情，等过一段时间再说。零花钱够不够？”
“鸡同鸭讲。”江家茵看了妈妈一眼，转身又折返到床上。妈妈追了进来，从包里拿出一叠钱来，放在床头柜上，嘱咐道：“去李老师家上完课，到超市买点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吧，妈妈没时间陪你，乖，听话。”
直接把她当小孩，江家茵内心有些崩溃，直接了当地回道：“我也没时间。”
“妈知道你功课紧，高二了。不过，妈妈的记性还不差，周日你有半天的空闲时间的。平常你不是总拿来睡觉吗？今天你就出去活动活动，别总闷在家里，小心闷出心里疾病来。”
彻底崩溃！
江家茵苦着脸答应着。
妈妈满意地拍拍她的头，“那妈妈走了？”
江家茵点点头，看妈妈走到门口，忍不住地叫道：“妈——”
妈妈停住脚步，挑着眉看着她，她支吾了半天，终于一笑，道：“早点回来。”
“知道了。”妈妈一笑，开门，关门，脚步声渐渐远去。
江家茵叹了口气，安慰自己道：妈妈不记得自己的生日也好，否则，这一整天都会被妈妈霸占，她想要陪伴，但她更想要——自由。
她早就想好了，早上去追马晓松的签售会，一定要和这个自己心仪心久的新锐作家照一张像，然后挂在自己的床头；下午，去看一场RUNAN的演唱会，以满足自己多年来追星的愿望。晚上，那才是重点，她要去完成一个少女对生命奥秘的探索——和新交两个月的男朋友刘兆约会，并且，开房，啪啪。
这是她早就想好的，送给自己十七岁的成人大礼包。
2
刘兆很帅。是校篮球队的队员，有很多女生都很喜欢他。
江家茵陪赵佩佩去看篮球比赛的时候，赵佩佩和一群小女生尖叫着呼喊着刘兆的名字，才让她记住了这个男生。
几天后，赵佩佩就带着刘兆站在了江家茵的面前，不无骄傲地说：“这是我的男朋友。”
所有认识赵佩佩的人都知道，她是一个充满电力的漂亮女生，三天两头地换男朋友。而每一个男朋友，都对她呵护有加，关怀备至。这就是她用来嘲笑江家茵之流的学霸们的核武器。她公然挑衅着学校里的各种规章制度，还不只一次地炫耀她的恋爱史。江家茵很羡慕赵佩佩的“胆大妄为”。她觉得那就是“青春无敌”的最好诠释。她还知道，班上几乎所有的女孩都有了男朋友，而且大部分的女孩男孩都尝试过啪啪的滋味。
江家茵很想试试，她私下里查过百度，也偷看过一些视频，她对这事充满了好奇和冲动，感觉那是一件很酷的事情。酷到让没有尝试过它的江家茵时常被周边的同学们嘲笑。
那天江家茵上李老师家补习回家，在公交站台上等车，一眼就看见对面刘兆光着膀子，扶着大楼的墙壁，慢慢慢慢地蹲了下去，半天也不动弹。她忙穿过马路，跑了过去，还没等她走近，刘兆猛地抬起头来，满脸泪痕地，恶狠狠地看着她。她被他的眼神吓得向后一缩，他却“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刘兆说：他看见赵佩佩和一个大叔在接吻……
然后，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刘兆吻了江家茵。江家茵没有反抗，甚至还很有些欢喜。她终于有了初吻，终于知道了吻的滋味。她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卑鄙，但她实在是很爽，很甜，很开心，那晚，她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赵佩佩第二天课间疯了一般冲进教室，照着江家茵脸上就是一巴掌。江家茵“啪”地一下，把手中拿着的一本厚厚的参考书直接呼到了赵佩佩的脸上。赵佩佩红了眼，抄起一张凳子就砸了过来，
这凳子并没有砸在江家茵身上，却狠狠地砸在了跟在赵佩佩身后赶到的刘兆身上。
刘兆大叫一声，就缓缓地倒了下去。
为着这英雄救美的举动，江家茵成了刘兆理所应当的女朋友。赵佩佩傲慢地讥诮：白莲花。
刘兆说：“茵茵，你17岁生日那晚，我们去开房吧？”
“嗯，好！”虽然江家茵有些害怕，但她也想试试。“你做过吗？”
“没有，但听说过，也知道一些。你呢？”
“你是我的初吻。”
“哦。”
3
夜终于拉开了帷幕，从RUNAN的演唱会出来，刘兆牵着江家茵的手，向预定的酒店走去。他的手心开始没道理地冒汗，湿漉漉的。江家茵也有些慌乱地低下了头，她已经无数次地提示自己要镇定，但当夜晚真的来到之时，她却有说不出的迷乱。
“你害怕吗？”刘兆问。
“有点儿。”江家茵轻轻抽回了自己的手，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她并不是冷，只是想掩饰自己的慌乱。
“我们还做吗？”
“我不知道。”
刘兆停住了脚步，“你喜欢我吗？”
“为什么这么问？”
“电视里都这么演的。”
江家茵想了想，点点头，“喜欢。”
“那，就做吧，彼此喜欢的人是可以做的。”
“可是，会不会……”江家茵犹豫了半天，“有孩子？”
刘兆似乎吓了一跳，“应该不会吧。”
“你确定？”
“我……”
江家茵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妈妈，她应该是已经回家，并且发现了江家茵给她留下的，告知她今晚她不回去的纸条了吧。果然，手机一接通，妈妈近乎咆哮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你在哪里？是不是去你爸爸那里了？告诉你，可别跟着他学夜不归宿。今晚你敢不回家，以后就不用再回这个家了！”
“今天是我十七岁的生日，我想自己过，没有妈妈，没有爸爸，只是我自己！”
妈妈蓦地哑了，江家茵挂断了电话。
她的泪流了下来。她等了整整一天，妈妈还是没有想起来，今天是她的生日。
刘兆递一块纸巾给她，“生日快乐！”
她笑，然后又哭，“我不快乐！”
“我也不快乐！”刘兆幽幽地说，“除了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我从未感到过真正的快乐。”
”为什么我们都不快乐？父母们觉得我们生活富足，无灾无难，像天堂一般，可我一点儿也不快乐。“
江家茵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这次是爸爸，一定是妈妈打了电话给爸爸，她总是这样，遇到问题，依然习惯去找爸爸。那么，她是不是也可以找爸爸说说她的困惑？
“茵茵，对不起，爸爸也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爸爸的话听起来很真诚。
“没关系，你是爸爸，我原谅你所有的错。”江家茵尽力保持着平静的语气，“那么，爸爸，你会原谅女儿犯错吗？”
“茵茵，告诉爸爸，你是不是哭了？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还没有，不过，很快就会发生了。”
“爸爸爱你，妈妈也爱你，无论发生了什么，我们都爱你。”
“我想，我认识了一个男孩子，我们今晚可能会……”
“茵茵，如果你真的觉得很想做，你就做吧，”爸爸的话有些艰难，“但是，宝贝，作为你的父亲，我还是希望你弄明白，你做这件事的真正原因。如果，你只是因为别人都做过，你觉得这事很酷，很有个性就去跟着做，那你和别人又不什么不同呢？你是个多么有个性的孩子，你应该有自己的判断和选择。如果你确定你在未来绝不后悔你今天的决定，那么，你就去做吧。”
“可是，我不快乐。”
“你做了就会快乐吗？如果你不能确定自己是否会在将来的哪一天会后悔今天的决定，那么，就不要做！那样，你至少不会多一件后悔的事情。爸爸爱你，永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