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叫喊,提醒雪莲,她立即说:“我要把事实讲清楚……”于是她将今天下午三点多钟去喂鸡食,先到佟老爹处送帽子,再到鸡棚,听到有葫芦街的杜景琳叫喊,两人说了二三分钟的话,一一都照实说了。这时大嬷,许阿土等一众人听了都松出一口气,大家心里明白,这件极普通的事,怎能套得上“奸夫淫妇”的罪名?工人们就在餐厅门口嚷嚷“雪莲没有错,不该打!”“不该打!”“打错了!”佟老爹从呆冬瓜那里得到消息也抱病赶来了。他出面证明雪莲到他屋里来送帽的事,说明所谓的篱笆相会并不是相互约定的。
事情闹到这个程度,鲍知春有点下不了台,就横蛮地叫道:“这贼不做亏心事,为啥要跑?”
“因为你是个不知好歹,恩将仇报的小人。我想这是杜景琳不愿见你的原因!”于是雪莲当众就把葫芦街小酒店里受到流氓骚扰,杜景琳两次出手相救,为此负伤。而鲍知春为两块西瓜等事对杜景琳无理取闹,一一诉说给大家听。工人们听了,都对小东家不近人情的行为摇头叹息。
事实最有说服力。那些横加给雪莲的罪名,在真相面前都不攻自破,反使鲍老太祖孙和阿桂自暴其丑,下不了台。尽管现在情况清楚,但顽固的鲍老太还是不肯放手。她挖空心思想出一条毒计,要对雪莲施加更大的压力,来逼迫她自动离开鲍府。于是就强词夺理,傲慢地说:“这贱人自己招供承认与杜景琳勾勾搭搭早有私情,现在男的不死心,追到这里来篱笆相会吊膀子!所以问题远未查清。先将这小贱人捆绑起来,晚上不许给她吃饭,叫她好好反省,明天再审!”
鲍知春这时最担心的,怕雪莲愤怒之下逃回葫芦街。而目前最安全妥当的措施,当然是先把她捆绑了。“等我到明天想出办法来,解决这场情感危机。”他听到老太命令,立即招呼阿桂,一起动手将雪莲捆绑,关进黑洞洞的柴房。
黎明前是最黑暗的时刻,柴间里一片漆黑。雪莲被反绑着双手,蜷缩成一团。她此时又冷又饿又痛又苦,悲叹自己以为逃脱流氓屠七的魔爪,想不到竟落进这虎狼的领地,如果再在这里耽下去,必定会被他们虐待致死,但如何能脱离这苦海又遥遥无期。她正在哭得伤心,忽听柴门处有轻微的响声,“喀嚓!喀嚓!”好像有人在用刀片撬锁的声音。雪莲此时神经极度紧张,她估计一种可能有人来救;另一种可能,有坏人来谋杀。她把眼睛瞪大了在看,一袋烟的功夫,门被轻轻地推开,雪莲借着从门里透进来的微弱月光,认出来人竟是佟老爹。她激动得泪如雨下。老人轻轻地关好门,摸到雪莲身边悄声说:“姑娘,不要怕,我来救你出去!”说着用小刀细心地割断她手臂上的粗麻绳。雪莲哭着说:“老爹,我不能走,走了要害你呢!”
“别说傻话!我已老弱病残,多活一天,少活一天,相差无几。你正年轻,将来前程远大。你这么好的姑娘,不能给这狼心狗肺的人家糟蹋了。我愿意用我的命来换你的命,就是死,也死得值钱!现在更深人静,是出逃的好机会,再有一个小时天就大亮,要走就困难了!”老人低声说着,已把绳子割断。他扶着雪莲站起来,在原地活动,帮她恢复麻木的四肢,等她能行走时,带领雪莲走出柴间,再重新锁好门。两人急急向大门走去,因为老人曾负责清扫全院的场地,备有大门钥匙,所以轻松打开大门放走雪莲。姑娘在大门外向佟老爹下跪叩了三个头,拜谢救命大恩。这时老人站在寒风里挥手与她告别,他在月色下似一座刚强,勇敢,尊严的雕像,目送着雪莲远去。
雪莲跌跌撞撞走出法华镇。她现在身无分文,到哪里去呢?回葫芦街怕父母不容。她一咬牙决定去警察局报案,因为现在伤痕犹在,有了虐待童养媳的证据,要解除这痛苦的婚约可能就容易得多。但她不知道管辖这地段的警察局在哪里,直到拂晓时,等来了一辆黄包车,那老年车夫听到雪莲的哭诉,很是同情,就让她坐上车,把她拉到附近警察局。雪莲向值班警察好说歹说借五元钱付车费。在值班室向警察报案,就精疲力竭地昏睡过去。
当雪莲被人叫醒已是早晨九点钟了,她讨得一杯水喝,接班的警察正在询问。忽然进来两个男人,一个穿着制服,有四十多岁年纪好像是个当官的;另一个三十出头,穿得气派,长的端正。雪莲觉得这人有点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这人也在盯住雪莲看。等到她把经过情况讲完,在案卷上盖了手印,签下“白雪莲”的名字后,那男人忍不住叫道:“啊……你真是雪莲姑娘!我是玉翠烟馆百灵小姐的朋友吉大为呀,这几年我找得你好苦!”他说着眼眶里溢满了激动的泪水。
“吉先生,有三年没见了,你好吗?想不到我们今天会在警局相见。”雪莲在患难中遇见吉大为也很激动,就兴奋地说着站起。问案的警察和那当官的到里间商量案件去了,这里两人就坐下叙谈。
“说来也是天助,我后天就要到天津一家公司去任经理,这次是全家动迁,所以明晚邀请一些朋友聚一聚。这里警局一位科长是我妻兄,我特地来邀请他,想不到会巧遇你。雪莲呀,你对我有大恩呢,烟馆发生命案后,你去报案,如果把百灵托你带给我的那包首饰的事告诉警方,我肯定作为嫌疑犯坐牢了,就是最后查清,首饰被没收不说,我的前程也完了,谁敢用与杀人犯有牵连的人?”吉大为回忆那段往事感慨万千。两人又回顾叙说了百灵在烟馆受难的许多往事,说到动情处,禁不住相对流泪。
然后吉大为问起雪莲这次报案的情况,雪莲含泪一一告知。吉大为听得义愤填膺,答应协助她了断这恶缘,知道雪莲两餐没有进食,就带她到附近的餐馆去吃了饭。
自古道“熟人好办事”。加上雪莲又占着理,所以警察局以“青天大老爷”的名义,当天上午就雷厉风行将鲍老太,葛阿桂和鲍知春传讯到案。在人证物证面前,鲍家理屈词穷,受到警方严厉训斥,经过审问裁决如下:
“包办婚姻不能成立,立即恢复白雪莲人身自由。白雪莲在鲍家作为童养媳备受欺凌,辛苦劳动四个月应补发其工资。这次被葛阿桂和鲍知春殴打,关押,颈部手臂多处伤痕,应赔偿其医药费,养伤费,精神补偿费,名誉损失费等合计为五千元。同时鲍家违反治安规定,触犯虐待妇女罪,向警局交纳罚款伍仟元。因案犯认罪态度尚好,免去葛阿桂鲍知春监禁三个月的处罚。”
平时“一钱如命”的鲍老太,听到警察局判处要缴付一万元罚金,犹似割肉般的痛。但能了断这件婚约却是称了她的心愿,两者权衡下来还是利大于弊,她就甘愿认罚。而鲍知春这时才感到有一种失去无价之宝,挖心挖肺的痛苦。他是真心爱雪莲的,但也恨雪莲,恨她不肯低头服小,做他柔顺的妻子,或者是小妾。他没想到,得到雪莲时,来得容易;而现在一鞭子就了断婚约,去得也快,再想挽回已比登天还难。他终于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傍晚,雪莲领到五千元赔偿金。1942年12月上旬,黑市价十两黄金为三万元,黑市米八百元一石。这笔钱对一个贫困家庭来说,还是一笔很大的资财。所以她千恩万谢,并以一还十付了五十元暂借款,由吉大为陪着送回葫芦街。见着家里的亲人,雪莲哭诉一切,这时奶奶,父母,妹子才知道她四个月来所受的苦难。大家哭成一团。父母谢过吉大为,他们为当时草率定下这门婚事十分痛悔。
再说鲍家三人在警局“口服心不服”,回到酒栈,不思悔改的鲍老太岂肯罢休,一定要找出那个放走雪莲的人来。她经过排查,把目标锁定在呆冬瓜身上,将他捆绑敲打。佟老爹挺身而出,说明真相,遭到打骂和饿饭,老人在气恨和绝望下,当天半夜在屋里悬梁自尽。在别处打工的鲍福记老工人听到这消息,出于义愤和积怨,向警局揭发这件命案。鲍知春和阿桂被立即逮捕。鲍老太忧心如焚,四处托人打点,前后花费十多万元,两人才被保释出狱。从此鲍家元气大伤,损失一半的家产。酒栈又走了一批员工,只剩下许阿土、九斤嫂和学徒呆冬瓜,景况一片凄凉。
古人说:“祸福无门,唯人所召。”灾祸和幸福不是命中注定,都是人们自己造成的。鲍老太的贪婪,自私,刻薄,霸道等恶劣本性,演绎出一系列倒行逆施行为,日积月累终于酿成大祸,从而殆害儿孙,毁了家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