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慧之心(第三十一章~第四十章)

第三十一章:

  自数十万年前,折颜便是父神身旁最为得力的医者,无论怎样来说,区区接一条断尾,绝不可能失手。东华轻轻给小狐狸施了个昏睡诀,看着脸色凝重的折颜道:“不管如何,先给她止痛吧。”

  折颜皱着眉点了点头,喂小狐狸吃下几丸丹药,沉声道:“此事真是万分蹊跷,断尾续不上去说明仙元不通,我得探一下这丫头的心脉。”

  东华点点头,轻触凤九眉心的凤尾,片刻间便让她化回了人身。折颜以一线仙力为引,探入凤九心口,闭目找寻心脉所趋,谁知这不探不要紧,一探就连这向来优雅得体的折颜上神都在瞬间变了脸色。

  东华皱眉:“如何?怎忽然这么紧张?”

  折颜像是有些不敢置信,又用那缕仙力往深处寻了寻,不想刚刚搭在那道所谓的暗脉上,就听闻一声怯生生的“帝君”,折颜上神手一抖,撤出了仙力的同时整个人竟都不由自主地小退了半步。

  当年在古战场上,纵使送到面前的将士伤的浑身上下不剩一处好肉,折颜也能泰然处之,万年来东华竟从未见过这凤凰这般神色,见状心中更觉不详,急道:“探到了什么?可是九儿的心脉有异?”

  折颜摇了摇头:“当日你说你探过小九心脉,可有细探?正像你说的,她有明脉和暗脉,对于许多仙者来说,命脉主元神,暗脉主仙身,倒也无甚奇怪,然而方才我探了一下,小九的情形却十分古怪,她的明脉暗脉都有神思,东华,你我活了这么多年,可曾有见过寻常人的仙体离了元神,仙身可以自己思考?”

  东华看着榻上的昏睡不醒的凤九,脸色凝重道:“怪我当日大意了,若能早些发现,恐怕还好解决一些。”

  折颜却摇了摇头:“那暗脉的神思非常微弱,时有时无,你发现不了也正常。更何况,古往今来会出现这般情形的,只有可能是有两道元神同住一具仙体,然而我已经看过了,小九的元神只有一颗,如此想来虽是万分蹊跷,但是可能性也只剩下一种,便是这丫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长了第二颗心出来。”

  东华一愣,随即脱口而出:“可是那慧心?”

  折颜看着他有些惊讶:“慧心竟会是这个意思?东华,你是不是又查到了什么,此去昆仑虚也是为了......?”

  “正是,九儿这些时日变的越发好战,据史书所载,历来得了慧心之人最后都落得一个战死的下场,我只怕慧心恐怕并非善物,让司命去昆仑虚翻找父神留下的古籍,希望能再找到些线索。”

  折颜叹了口气,拂袖负手而立:“早在我们随父神四处征战之际,便有忽得慧心的异事了,如此看来,这慧心来历甚是古老,只怕是洪荒之初天地间留下的异种,没想到相隔数十万年,却让小九给摊上了。”

  东华望着凤九不语,半晌将榻上断尾收回怀中,对折颜道:“你让你家那个公狐狸这些时日多照看下九儿,我们即可动身去昆仑虚。”

  凤九在一片黑暗中行走,恍惚觉得自己好像之前也曾经做过这样的梦,虽是不止一次,反反复复,但这梦境中的内容,却又每每都在梦醒后迅速堙灭在记忆之中。

  走着走着,四周之景渐渐变的明晰,凤九抬眼望去,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广袤的荒野,面前却是高耸陡峭的岩壁,天与地相隔的很近,一轮明月当空而悬,似是触手可及。

  这是四海八荒,却又不是现今的四海八荒。

  天地初开,日月新生,充沛的灵气在山野川海里游走,滋养了无数奇珍异草,飞禽巨兽。凤九脚下,四处皆是荧荧发光的植被,她每行出一步,都有灵草在她脚下化作虚无,而当她再眨一次眼,重归天地的灵气又在荒野里结出花朵。

  凤九于无人的荒野间静立,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她为何会在这里。她似乎觉得自己曾来过这里,然而除了这缕稀薄的熟悉之感,她心中竟空空荡荡,四顾茫然许久,却只有抬头望向天幕中的明月,希望得到些许冥冥之中的回应。

  “你可知,这世间何为六欲,何为七情?”

  静默之中,忽有男子的声音飘渺而至,凤九遥遥望去,却只能看见一道修长的身影,立在远方的亘古星辰之中。

  大风拂过,吹起荒野上星星点点的荧光,无数散在天地间的灵气仿佛落下九尘的银河,连成长长的流彩,阻住了凤九前行的路。她站在原处,只听那声音在问:“你又可知,何为嗔,何为痴,何为贪?尘世茫茫,众生又为何而苦?”

  凤九心下茫然,狂风却拂的她睁不开眼,只能依稀看见原处那道影子走远了。凤九想追上前去,却是半分也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着那人离去的方向,忽然涌起大片沉沉的雾霭,遮天蔽日,将头顶月光也一同掩了去。

  黑暗铺天盖地,凤九只觉得心口似是叫人剖开了般空荡,她浑身冰冷地闭上眼,许是睡了一会儿,半晌又听一个声音淡然道:“在这样的苦寒之地,竟还能生出花,实属不易。”

  凤九缓缓睁开眼,只觉周身覆着一层浑厚的仙家精气,四下黑暗皆已褪去,头顶是浩瀚星辰,四顾是碧海苍茫。

  一只手轻柔抚了过来,凤九看不清来人面孔,却模糊看见此人一身紫衫,银发如极北皓雪。

  她该是见过他的。

  凤九这般想着,却听那人又道:“自天地初开,四海日夜动荡,八荒征战不断,到头来,竟是连株凤尾,都盛开的如此艰难。”

  ......是谁?

  凤九在那方温暖的掌心里闭上眼,随后精纯的仙家灵力便如春雨暖阳,自四面而来。在陷入沉睡之前,凤九便知道了,从此那外头的血雨腥风,万千劫难,都再与她无关。在这乱世里,竟有人愿护着她,以一己之力,予了她万年安宁。

  黑暗中,灵台间最后的神思盈盈漾开,凤九听见一个声音。

她说,你总是要报恩的。


 

第三十二章:

  东华帝君与折颜上神到昆仑虚之际,恰逢昆仑虚弟子晚课练阵,墨渊一袭青袍站在高处,身后是云卷云舒,日生日落,刚正的眉目间一派上古尊神的清贵之气。

  折颜摇头道:“没想到数十万年过去,战神这排场倒是还在。”

  东华心中惦记着凤九,自是无甚心思去关注昆仑虚弟子结成的浩大剑阵,一袭白衣脚步匆匆,旁若无人地径直从阵法中心穿了过去,惹得诸多弟子面露奇色,不知这阵法为何竟能如此轻易的被人破去。

  墨渊见状自高处飞身而下,走至帝君面前皱眉道:“昆仑虚弟子尚在晚课,帝君若有事,大可不必破阵而来。”

  东华神色淡然:“这剑阵不得你当年的半点精髓,破了便破了。不说别的,我今日来是有要事要查,司命现在何处?”

  墨渊叹了口气,也知于他东华帝君而言,世上大多剑阵都奈何不了他。为了叫座下弟子宽心,昆仑虚之主,天族战神只得扬声道:“此乃东华帝君,昔日的天地共主,今日来昆仑虚有要事要与本座商榷,你们练完此式便回去歇息吧。”

  众弟子方才松了口气,要知道帝君他老人家是四海八荒第一能打,破他们一个剑阵确实也没什么,如此想来,顿时觉得自己这剑阵学的也不算无用,对帝君和师傅行了礼后,便四下散去了。

  随后,墨渊领着折颜与帝君去往昆仑虚的藏经阁,行至中途时道:“你座下那司命星君问我讨了数本上古史籍,已在阁中呆了数日了,我每日派弟子送了膳食进去,却也不见他出来,当真是把你交代的事情记挂在心上,此心耿耿。”

  东华帝君何尝看不出司命对于关乎凤九的事情都十分上心,身为这天上主掌凡人命簿的文仙,当日却为了凤九擅自将天族史籍带出九重天,领了雷罚后休养了数月,佛经里曰,看破不说破,东华想了想,淡淡道:“司命办事向来如此,除了有个好八卦的坏毛病,其余都不错。”

  藏经楼中的司命星君在此刻莫名打了个寒战,他揉了揉眼,将一本史书的最后几页翻完,心道莫不是这几日一头扎在这阁楼里,终归有些太过劳累,竟生出幻听,在这昆仑虚听见帝君他老人家的声音。

  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凉凉道:“这几日确实是辛苦你了,本帝君想着要你一人翻遍这数十万年的史籍,确实有些太过操劳,今日便与折颜上神一并过来,替你减轻些负担。”

  司命身子一僵,赶忙起身行礼,却见帝君身旁还站着墨渊和折颜两位上神,登时生出些后怕,心道还好方才虽是困倦万分,却还是死撑着看完了,没有伏案打瞌睡,这才没在帝君和两位上神面前丢脸。

  折颜上神见状,笑眯眯地递了一丸丹药过来:“吃了吧,看东华把你折磨成这样,眼睛都不通透了,这药对你有好处。”

  司命自是不敢接的,却听帝君淡淡道:“折颜上神一片心意,你就接吧,不过话说在前头,这回我可不会再替你拔牙给你家公狐狸做牙雕了。”

  折颜哼笑一声,将丹药放在司命掌心:“帝君莫要担心,我这不过是替小九为司命星君这些日的操劳还一份人情,不敢再劳烦帝君替我办事了。”

  墨渊看着堆满案上的古籍,问道:“司命星君这几日在藏经阁里不眠不休,可有查到想要的东西?”

  司命颔首:“确是有些收获,小仙昨日在一本古书里寻到了只言片语对于神农尊神的记载,其中也提到了慧心,请帝君和两位上神稍候,待小仙翻出来给诸位一看。”

  说罢,司命在数本史籍中寻找了片刻,抽出一本首尾皆缺的古书翻到一页递给帝君,道:“这本古籍甚是古老,其上也并未记载具体年月,只说天地初开之际,大地上灵气浩荡,其中生出无数奇珍异兽,奇花异草,虽各有神通,其中奥秘却不曾为人所知,神农尊神贵为上古神祗,生来便有悲悯之德,见此形状,自愿以身尝遍百草,以步丈量百川,为后世留下些记载。一日,尊神行至赤水河畔,见一貌美女子对水望月,为其倾心,随娶此女为妻,之后万年,携此女四处行走,直到尊神于无明崖下羽化,此女也未曾离其左右。”

  折颜叹道:“自天地初开,这世上竟就有了六欲七情,父神与母神相守万年,而上古的神农尊神竟也曾为此女倾心,直至羽化都与妻子相守,看来这情之一字,才真真是这天地间最为玄妙之物。”

  东华心念快如闪电,看见对水望月四字,皱眉道:“司命你之前在九重天的史籍里曾找到记载,说洪荒之初曾有一小女,不足万岁便惠根天成,因终日在水边看月,静休成一座灵石......两段记载里都提到这对水望月,说的,可也是一人?”

  司命笑道:“小仙也是这般想的,因为年代久远,所以许多史书记载都多少有些偏差,然而其中种种细节却总归能对的上。帝君,你再看下一页,便会知道神农尊神与慧心的联系了。”

闻言,东华将暗黄纸页翻过一篇,看见其上苍劲大字所书不由一怔,司命道:“神农尊神当日在赤水河畔遇见此女,生来便能参破六欲七情,不为俗世凡尘所扰,神农尊神喜其心明如镜,慧根深种,便将其带离赤水河畔,复又以天地日月做媒,娶其为妻。传言,此女生于赤水,原名听訞,后神农尊神爱之怜之,感其有通六欲,明七情之德,随为其改名为,慧心。”


 

第三十三章:

  自折颜和东华帝君离去后,白真便将凤九安置在十里桃林折颜的木屋里,寻常神仙使的昏睡诀不过能让人昏个个把时辰,但帝君这手下的确实黑了一些,想必之前也是想给凤九止痛心切,没掌握好火候,结果他们人走了都大半天了,凤九还在榻上昏睡不醒。

  白真叹了口气,心道好一番折腾,到底这丫头的尾巴还是没接回去,折颜虽同他解释了一通,但好像也没完全弄清楚,小九身上究竟发生了何种异变,最后竟还说出,像是生了第二颗心这般的鬼话,着实是把白真都怵着了。

  再过两日就是他的生辰,白真只盼着老凤凰能在那之前从昆仑虚赶回来。今日折颜走前,还神秘兮兮地同他说,到时有份大礼要送他,白真猜了又猜,除了他又酿了新酒外确实想不到其他,可偏偏心里这好奇的劲儿又给勾了起来,只怕是这两天都要用来琢磨这事儿了。

  凤九还在沉睡,白真在旁守着无甚可做,便又去窖里拿了折颜两盅酒,预备去西海找苏陌叶小酌几杯。临走前,白真想了想,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便在凤九身上留了一道仙障。想来,这仙障虽不足以护她,但至少她去了哪里若是遇着险事,白真该是第一个知道的。

  做完这道工序,白真使了仙诀离去,却不想他离开不到半柱香的功夫,木屋里凤九便已悠悠醒转,梦醒时分,她低低喃了句“烈山”,只觉得心头一片冰凉,似是有什么百转千回,但到了最后,却又什么都没有剩下。

  与此同时的昆仑虚,墨渊上神刚刚为远道而来的两位贵客安排好客房。司命来的这几日,虽才看了昆仑虚藏书的一半,却已经发现了十分重要的线索。帝君道,这是因为墨渊是父神嫡子,许多父神时代留下的古老史籍都传给了他,虽说墨渊从不爱看,但好在也都存在了藏经阁里,等到要用的时候,还能派上些用场。

  昆仑虚是清修之地,晚膳用的十分清淡,折颜许多年不曾吃过这么朴素的饭菜,吃的一脸愁容:“墨渊你这不爱女弟子的规矩应当改改,整个山头都是男人,这做的饭菜简直难以下咽,难怪今日一见,你座下弟子个个仙风道骨,原来是根本吃不饱啊。”

  东华这些时日吃惯了那小狐狸做的饭菜,今日忽然换成这昆仑虚的粗茶淡饭,显然也是有落差的,淡然道:“墨渊上神只是从未吃过顿好饭,不知这世上珍馐美味当是如何。我记得昔日少绾在时,做饭也比这个好不到哪里去,有一回还将腾蛇捉来,预备削鳞剥皮给你补身子,殊不知这腾蛇胆有剧毒,若不是被折颜发现,恐怕墨渊上神当日便已经身归混沌了。”

  折颜扑哧笑出了声:“这还不是因为少绾那丫头心大,我记得昔日她曾有本册子,专门用来誊抄史书里奇奇怪怪的花草异兽,说是有朝一日要找处地方,将这些东西都养在后院里做宠物。”

  想起旧事,墨渊上神眼底少见的露出些许怅然落寞,轻叹了一句“也不知她现在身在何处”,刚说完,便似觉察到自己的失态,又复了往日一丝不苟的神情。

  墨渊道:“东华,你这些时日忙着查这慧心,应劫一事准备的如何了?你那半颗魔元可还压得住?那妙义慧明境又当......”

  没等墨渊说完,东华便抬手打断他的话,淡淡道:“无妨,这些时日调息得当,已无大碍。这半颗魔元本就与妙义慧明境连在一处,若缈落醒来,我自当第一时间有所察觉。”

  折颜实在是吃不下去,放下筷子喝了口清茶叹道:“整个四海八荒,只有东华你这半颗魔元与缈落的元神同出一脉,换言之,也只有你一人能调伏妙义慧明境,眼下你应劫将至,若是命不好,再牵动了那妙义慧明境崩塌,只怕是雪上加霜。”

  “折颜你在狐狸窝厮混久了,倒是越来越杞人忧天,想想应劫也就罢了,竟还担忧起妙义慧明境来,着实婆妈的很。”

  东华面色不善,墨渊却似也知道其中厉害,凝重道:“你此番应劫非同小可,父神还在时就说过,你视天命为无物,恐怕天雷地火都奈何不了你,只有这诛心之劫,生死一瞬,错走一步便是万劫不复.......东华,你可知道当年父神说了些什么?”

  往日之景历历在目,冥水一战之后,天地失色,尸横遍野,昔日的东华紫府少阳君浑身浴血,站在冥水河畔,望着河中沉浮的残肢断臂久久未曾离去,而在他身后不远,父神携了嫡子墨渊及折颜等一众将士静默不语。

  冥水一战十分凶险,经历过此战的人都绝不会忘记,在血色笼罩的战场上,东华浑身绽出妖异红光,双目通红的模样。后世只道是东华帝君杀红了眼,却只有寥寥几人知道在那一战中,妙义慧明境中的妖魔复苏,东华叫毒息侵体,手执苍和将数人斩作肉泥自己却浑然不知,若非最后时分他另外半颗元神里的清气压制住魔元中的浊息,恐怕那一战中死的,便不只是这北荒的余孽乱党了。

  当日,望着那道动也不动,却似是从血池里捞出的身影,父神对墨渊道:“东华紫府少阳君,生来便是灵石之身,与这三界中的毒息同体,现今又同我征战多年,虽说到底是为这苍生大地,但恐怕杀业太重,他日要应的,也是那凶险万分的诛心之劫。此劫能过之人寥寥,若想寻见一丝生机,须得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届时,哪怕是东华,若无沉舟破釜,孤注一掷之死志,恐怕也是挨不过去的。”

  “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

  听墨渊说完旧事,东华帝君轻笑一声。说起来他这般神情,墨渊同折颜都曾见过,那时他一声不响便从三生石上抹去了姓名,遭了百日天雷地火,伤的只剩半条命,醒来后,也不过就是如此不屑一笑。

“本帝君身怀三毒浊息而生,与这半颗魔元同处万年,自化生以来,就从未离开过所谓“死地”,现今不过区区诛心之劫,你们不妨说说,又能坏到哪里去?”


 

第三十四章:

  自折颜与帝君在昆仑虚住下,原本就十分拼命的司命星君感到自己的工作效率着实一下又往上提了不少,一方面帝君他老人家时不时就来关照一下进度,司命想要开小差也不行,现在又加了个折颜上神,操劳这个理由也用不成了。每日一丸明目,一丸焕神,虽然折颜上神再三强调都是强身健体的补药,但司命星君每每看见上神笑眯眯的脸,都莫名有种在透支生命的不详之感。

  就这般在昆仑虚呆了三日,折颜每日除了来给司命送药,大多数时候都在房里雕刻牙雕,帝君也抽空用华镜看了看那小狐狸,见她又在桃花林里晒月亮,便忍不住多往藏经阁跑了两趟,险些让司命主动来找折颜讨药。

  第四日清晨,折颜的牙雕已经基本完工,是个小狐狸的模样,九条尾巴上的毫毛都清晰可见。折颜只道,他头一回见到白真还是个婴儿模样,皱巴巴的确实不好看,可后来他见过他的狐身,便知道九尾狐一族确实是不会丑的,就算婴儿模样丑些,等他有朝一日长开了,也一定是个足以倾覆四海八荒的美人。

  折颜说这话的时候,帝君正吃着昆仑虚的清粥,闻言若有所思地想了好一会儿,点点头说道:“确实,九儿长的也是极好的。”

  他话音刚落,司命便忽拿着个薄薄的册子,从外头疾步进来,见了正在用膳的帝君和两位上神他匆忙行了礼,道:“帝君,小仙方才在藏经阁的史书里找到了一本册子,似不是史官所写,但里头所写的东西却与慧心有十足十的关系,为了确认虚实,小仙须得问一下墨渊上神这册子的来历。”

  正要去赴早课的墨渊一愣,示意司命将册子递过来,却不想当他看清那册子的时候,脸上神色却是风云变幻,从最初的惊讶,变作悲戚,也不过是分秒之间。

  折颜探过头去看了一眼,眼底神色在一瞬也变的有些晦暗,过了许久才叹道:“是少绾当年誊抄的那本册子,她走之后自然是找不到了,却没想到竟然被夹在这里。”

  往事如烟,墨渊看着那册子上的笔迹,恍惚又看见昔日女子音容笑貌,心口便似堵了口血般沉沉作痛。他翻开第一页,见上书“龙尾草”,旁边是一幅画的完全不像的示图,底下一行蝇头小字,写着适合进补。

  “可给祖宗我多吃点吧,别跟折颜他们一样娘炮。”

  耳畔女子声音清脆,墨渊手一抖,册子便落在了桌上,折颜见状叹了口气,最后还是东华将册子重新拿起,神色淡然道:“司命,这册子是故人旧时誊抄留下的,上头所书皆是根据过往史籍,应当不假,你方才有什么要说,但说无妨。”

  司命见除了帝君以外,其他两位上神神色各异,心里也不由咯噔一下,过了半晌才轻声开口道:“帝君,你且翻到第七页看一下,如果这册子都是根据史书所誊,那小仙以为,这上头所写,恐怕便是慧心的真相了。”

  东华静静看着手中这本实在谈不上装帧精美的粗陋册子,正欲动手将它翻开,却忽觉得心头一震,耳边似有铜铃清脆作响。

  “......九儿!”

  声音落下时,东华帝君已然化作一团薄烟,没了踪影。

  东荒洛水河畔,青丘白真上神正一人对峙七名翼族死士,凤九站在他四叔的身后,似还有些神情恍惚。

  白真其人,虽说平日里跟着折颜闲散惯了,但着实是白家十分护内的一份子。无论是昔日对亲妹妹白浅,还是如今对亲侄女凤九,白真的想法都从一而终,始终是只要有他在,休想有人摘他家九尾狐狸一根毫毛。

  于是,当白真上神在十里桃林察觉到自己的仙障被人击碎时,甚至连酒都没顾上放下,便已经掐了仙诀来到了洛水河畔,以一人之力破了翼族的七人阵法。

  白真上神虽是男子,但生的当属俊秀至极,此时将他那个好像还没缓过神来的侄女护在身后,厉声道:“七个男人,围攻一个小丫头,我倒是不知道翼族自失了鬼君,手下将士竟都这般不要脸面。”

  来人头领冷笑一声:“她哪里是什么小丫头,分明就是青丘的东荒女君,当日我趁着天孙生宴,潜入九重天,为报我主擎苍之仇,却不想竟被这丫头坏事,今日来便是来找她算账的!”

  说罢,已再度结起剑阵,白真见状皱眉:“小九,拔剑!你现在已是上神了,同我一起,将这剑阵破了!”

  凤九怔怔地抬起头,还是不发一语,而白真眼见对面的剑式已成,急道:“小九,快拔剑!”

  他话音刚落,对面七人已携凌厉的剑气到了面前,白真堪堪将凤九推开,使了青丘的身法在剑光中闪避,不想不留神间手臂却还是碰上了剑锋,生生将素色的外袍染出片血红。

  “小叔......”

  见到眼前形状,凤九终像是回了神般喃喃。她只觉得那一瞬漫长极了,脑中反复出现的月光倏然消失,她看着她家小叔流血的臂膀,多日来空虚冰凉的心口忽便涌进一股温纯丰沛之感,竟是让她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对了,这便对了......这便是她要的。

  许是凤九这一笑来的太过怪异,翼族的七名死士见状皆是一怔,交换了眼神之后,竟是齐齐放弃白真,结了剑阵径直向凤九攻来。

  “小九,快闪开!”

  白真身为上神,此时虽是受了轻伤,但倒还不至于阻他使出身法。电光石火间,他飞身上前,本想一掌拍开凤九,却不想反倒被他这个侄女推到一旁,白真眼睁睁看着凤九脸上露出一笑,还没等他回神,凌空便有热液当头洒下,方才身处阵首的死士惨叫着捂住半条臂膀跪倒在地,却也只是嚎叫了半句,头颅就被另一道凌厉的剑风斩上的九尺半空。

  此情此景,就连曾亲历战事的白真也不由露出些惊骇的神情:“小九......”

  不远处,凤九一张清丽的面庞沾了血,却像是不曾听见白真所言,举剑喃喃:“这些时日我一直在想,一直想,却总是想不明白......现在,我总算知道了。”

  陶铸剑剑上鲜血淋漓,持剑的人却莞尔一笑。

“我真的,真的好想打架呀。”


 

第三十五章:

  在帝君与折颜终于赶到洛水河畔时,眼前之景只叫两人双双变了脸色,捂着右臂的白真遥遥看了他们一眼,却是轻轻摇了摇头,用心念对折颜道:“小九不太对劲,你们不要过来。”

  在不远处,浑身沐血的凤九站在七人的断臂残肢间,周身萦绕着的,却是淡淡的华光。在场之人都认得出,那是仙者修为大幅度精进后才会结成的仙家气韵,此般景象,往往都发生在食用灵丹或者飞升之际。

  凤九收了剑,径直便走向白真,折颜见状几乎立刻便要上前,却被一旁的帝君拦下,东华以心念道:“白真上神只是受了轻伤,无论九儿如何他都还招架得住,你现在贸然上前,反而会生出事端。”

  折颜闻言皱了皱眉,虽退回帝君身旁,却是随时准备要给白真结个结实的仙障。两厢静默之际,却见凤九一把拉住白真便朝他们走来,边走边急道:“小叔,你愣着做什么?疼不疼啊?老凤凰来了,你赶紧给他看看伤口啊。”

  白真浑身僵硬,一时间竟有种方才是自己做梦的错觉,好像在转瞬之间,那个将七名翼族死士屠戮殆尽的凤九便消失了,而现在这个满面焦急的,才是他那个真正的侄女。

  凤九将白真扯到折颜面前,身上鲜血淋漓,但神情却已经恢复寻常,道:“老凤凰,你快给小叔看看,刚刚他被那剑伤着了,出了好多血。”

  折颜地看了一眼白真,对面回了他一记轻轻的摇头,折颜便什么都没问,沉默地将他拉到一边,以仙法为他止血,留下凤九与帝君站在一处。

  “九儿,可有受伤?”

  经历过片刻的骇然后,此时的东华帝君望着浑身浴血的凤九面色沉静,他替她擦去脸颊上的鲜血,声音相较往常,甚至更加柔和。

  凤九摇摇头,爽朗笑道:“没有,我身上这些都不是我的血。他们几个太不经打了,这剑阵也好没意思。”

  说着,她抻了个懒腰,像是睡饱了觉一般十分满足,接着竟草草将下巴和颈上的血迹擦去,搂着东华帝君道:“帝君,你去昆仑虚做什么?不会是因为我的尾巴接不上去,你才去昆仑虚找墨渊上神想办法的?”

  一旁的折颜同白真望着这边情形,都露出凝重之色,折颜更是以心念对东华道:“小九很不对劲,你先让她睡着,我再来看看。”

  听闻此言,东华帝君脸上却不露丝毫声色,反倒伸手捏了捏凤九的脸颊,轻声笑道:“九儿,刚刚怎么笑的这么开心,是不是因为他们太不经打了,觉得自己又厉害了?”

  凤九眨眨眼,露出甜甜一笑:“帝君,我这些天一直觉得心口好不舒服,难受得慌。本来想等到你从昆仑虚回来就和你说的,却没想到刚刚小叔受伤的时候,我忽然就好了,打完这一架就更好了,现在简直舒服的不得了。”

  说着,凤九像往常一样将自己埋进帝君怀里:“九儿以后还是要多打架,这样就不会再这么......”

  话说了一半,生生地停在了那里,沉默片刻后,东华轻轻将这小狐狸抱紧,问道:“九儿?”

  他再也不想,没等凤九作出答复,心口便是一灼,东华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他一把将怀里的人推到一边,当机立断,以凌厉一掌捣住心口,却不想还是慢了一步,两三道红色的浊息已自他胸口的飞出,径直便朝向凤九而去。

  “九儿,快闪开!”

  东华生生受了自己一掌,此时捂着心口便喷出口鲜血,正要上前,肩膀却被人用力扯住,不知何时来了的墨渊沉声道了句,“东华,你必须要离她远点”,说罢,竟是使了十足十的仙力,在他周围结了个扎实非常的仙障。

  情急之下,东华眼底已泛出轻微的红色,只苦于元神中那三毒浊息翻腾的厉害,一时间竟腾不出其余精力去破这仙障,只得咬牙道:“墨渊你做什么?”

  天族战神神色清冷,拦在他身前:“东华,方才我看了少绾誊的册子,总算知道那慧心是何物了。”

  东华一怔,却见方才那两三道自他体内溢出的毒息绕在凤九掌心,半晌竟凝成一股红丝,钻入了凤九的心口。

  “九儿!”

  东华十分清楚,妙义慧明境中的的三毒浊息本是三界这数十万年来积攒下的恶之本源,而妖尊渺落,便是由这贪嗔痴三毒中生出的妖魔。寻常仙者若是被妖息侵体,不出半日便会堕入魔道,而若是这妙义慧明境崩塌,其中的三毒浊息更是足以让三界在短短几日内倾覆,届时众生沉沦生死苦乐,嗔造杀业,贪造欲孽,痴造无明,大地将化为一片血海,万物苍生也将毁于旦夕。

  东华眼睁睁看着凤九将那毒息吞下,却又不得破了这仙障而出,一时间周身红光大作,目眦尽裂之际,却听墨渊厉声道:“东华,你且看清楚了!你元神里的三毒浊息本就是因她翻腾不止,现今也不会伤着她半分,只会做她饵食,让她修为暴涨!”

  一旁的折颜早已结了重重仙障,将白真护住,听闻墨渊所说也不由露出几分惊骇之色。自上古时起,妙义慧明境中的三毒浊息便是世上恶根之源,数万年来,只有东华一人可以与之同处,旁人哪怕是沾了一丝一毫,都将迅速堕入魔道,如今凤九又怎可能以此为饵食?

  仙障里,东华拼尽气力方才按捺住元神中将要破体而出的毒息,抬眼却见方才才吞噬了三道妖息的凤九面色如常,半晌竟像是一饱口腹之欲般地抿了抿嘴,周身再度浮现出淡淡的光晕来。

  东华靠在仙障上,见到此情此景,周身红光终是退了下去,他怔怔望着凤九道:“九儿,你......”

  凤九抬起手,翻来覆去地打量了几番掌心手背,半晌又露出一笑,抬起头,眼底竟还是如往常般澄澈见底。

  她向仙障里的东华帝君走了几步,却被墨渊上神拦下,凤九也不恼,只是歪过头,有些调皮地问道:“帝君,你刚刚给九儿的是什么?九儿好喜欢。”

  仙障里久久没有回应,凤九便看着那面色发白的神尊,柔柔露出一笑。

“九儿现在舒服多了,帝君,你还能再给我一些吗?”




第三十六章:

  墨渊的昏睡诀下的又快又狠,本以为还会费些功夫,却不想凤九像是没想到他会忽然施法,挡都没挡便倒在地上。

  仙障里的东华帝君擦去唇边鲜血,哑声道:“墨渊,把仙障撤了,我不会靠近她的。”

  墨渊想了想,却还是抬手撤了术法,东华蹙着眉望着地上的凤九,眼底万般不忍,却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折颜携着白真走过来,神色也是十分凝重,问道:“帝君,你可有大碍?毒息可压住了?”

  东华轻轻摇摇头:“已经没事了,折颜,你帮我看看她。”

  白真想到方才情景还有些担忧:“老凤凰,小九方才吞了那毒息,你此举可会......?”

  折颜摆摆手:“没事,若是入了魔,现在小九就不会是这般模样了。真真,你退后,我来看一下。”

  说罢,折颜扯出一缕仙力,探入凤九心口,半晌皱着眉道:“墨渊说的不错,那毒息没能伤她半分,反倒是小九的修为,相比三日前,又涨了一大截。她体内的两道心脉,暗脉近乎枯竭,明脉却倒更加生机勃勃了。”

  墨渊看了一眼身旁面色惨淡的东华帝君,轻声道:“把她带回昆仑虚吧,现在看来,虽然这慧心寄生在她身上,但倒也没有彻底夺去她的神志。在想出解决方法之前,便让她先如此睡着,反而安全一些。”

  东华皱眉:“寄生?你方才说你知道慧心是何物了?”

  墨渊叹了口气:“少绾也不知从哪里誊来的,都记在册子里了,我们回了昆仑虚,看了那册子再议。”

  如此便回了那四海八荒的清修之地,司命早已在等着,一看帝君脸色发白沉默不语地走在一旁,而昏睡不醒的凤九却在墨渊手中,脸色也不由变了,问道:“帝君,你没事吧?”

  东华却连答也懒得答,径直走到案前拿起那本少绾的册子翻到第七页,看了两行,原先淡然的脸色终变的悲戚怅然,半晌,竟有些失神地坐下了。

  墨渊将凤九安置在层层仙障之内,轻声道:“这慧心原名听訞,是洪荒之初,天地间独此一株的魔花,于赤水河畔,沐月光而生,生来便有化人之德,常作貌美女子四处行走。后世传闻听訞慧根天成,自小便能参透世间情爱,殊不知此花本就是以六欲七情为食的魔花,三界之中最喜贪嗔痴三毒,每每吞服,自身元气修为都当大涨。据记载,此花虽本性单纯,但为果腹,常需在杀戮中吞食嗔恨之毒,故而杀业旺盛,有祸世之能,神农尊神怜其本心不恶,便将此花带在身边,直至神农尊神于无明崖下羽化,后世再无人见过此花。”

  墨渊说完,室内陷入长久的沉默,末了折颜望着榻上沉睡不醒的凤九摇了摇头:“恐怕当年这丫头掉下无明崖之际,此花还寄生不深,只恨后世只知这慧心能助人参破六欲,却不知它竟是这般可怖之物,当日我给小九诊脉之时,也几乎觉察不出异样,如此过去万年,此花已占小九心脉,竟造就了今日这般情境。”

  东华帝君皱眉道:“然而过去这万年,九儿虽然好战,但也不至于到今天这般嗜血的境地,这又是为何?”

  墨渊从他手上接过那册子,看着少绾的字迹沉默了许久,才轻轻拍了拍东华肩头说道:“九尾狐族向来痴情,过去万年,她一心向你,此花好食嗔痴贪三毒,凤九对你这般的痴情,恐怕也足以养着这颗慧心了。”

  东华闻言,脸色又白了两分,他想到那于神魔大战中战死的兆麟,下无明崖也是一心救母,恐怕也是痴心所致,才叫那慧心不断为其精进修为,不久便有大成,随五万岁飞升上神,后因贪食嗔毒失控,才终战死沙场。

  折颜会想起当年之事:“如此说来,此花会寄生在小九身上恐怕也是因为她......”

  他顿了半晌,看着东华越发惨淡的脸色叹了口气:“若她便这么痴下去,恐怕事态也不至于到今日这般境地,只是她前不久终于得偿所愿,这花失了这痴念滋养,便只得转而谋求其他,也因此小九自那之后便愈发控制不住.......”

  他说到一半,东华便已终是耐不住地轻咳了起来,他用手背遮掩别过头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止住汹涌的咳嗽,发白的唇角沾着几道血丝。

  他望向沉睡的凤九,眼底难掩痛色。他想若是当日,狠下心不去应她,恐怕今日也不会变成这样。他们违了天命在一起,虽没等到天雷地火,却到底成就了今日的业果,九儿非但沾了满手血腥,还能轻易让他体内的三毒浊息崩溃失控,如若再同她一处,他日妙义慧明境崩塌,恐怕真要应了他当日在若水所说,四海将战火不断,生灵涂炭,万物苍生都要为此举陪葬。

  想到此,东华轻嗽一声,险些又要咳出一口血来。

  数十万年来,墨渊鲜有看到东华帝君这样的神色,知晓通透如他,恐怕已知道了其中因果。当日父神所说不错,东华紫府少阳君这诛心之劫,万般凶险,现今看来,自东华动了情,此劫的因便已经有了,现今凤九体内的慧心长成,此劫的果便已成形,眼下若是当断不断,不得善终的便不止是他东华帝君和白凤九,而是这四海八荒,天下苍生。

  过了许久,东华帝君才终是开口哑声问道:“九儿体内的慧心,可有方法医治?历来得了慧心的人,最终都因杀欲无度战死,九儿如此下去,是不是也会步他们的后尘?”

折颜负手而立,想了许久却还是摇了摇头:“我现在只能暂时封住慧心的神思,然而小九体内的两脉,明脉是慧心,暗脉才是小九本来的心脉,慧心寄生于小九的命脉之上,即便可以在不伤及元神的情况下将其拔除,小九原先的心脉也已经几近枯萎,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啊。”


 

第三十七章:

  虽然早有预料,凤九与他的应劫有关,然而就连东华帝君自己也没能料想到,当种种因果走到最后一步,迎来的竟是远比他想象的,要惨烈百倍的结局。

  一连数日,折颜除了去白真的生宴将那牙雕送了之外,几乎都呆在昆仑虚,寻找能救回凤九的办法。青丘白家的白奕夫妇,狐帝狐后,白真白浅,相继都来过,却也是枉然。按照折颜的说法,凤九体内的慧心已成,与她本身的命脉相连,如此一来,封印术法施展不得,强行拔除又可能形神俱毁,最不济任其发展,慧心却会将凤九本身的命脉尽数吸尽榨干,届时留下来的不是白凤九本人不说,慧心作为上古以六欲三毒为饵食的魔花,更会杀戮无度,为祸苍生。

  自那一日从洛水河畔返回,折颜便给凤九吃了息元丹,让她陷入沉睡,然而此举自然不是长久之法,到了凤九睡下的第三十日,熬的脸色苍白的折颜从房里出来,对在外等候多时的白家众人脸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厅中死寂了许久后,慢慢哭成一片,而面无表情的白真给折颜递了一杯茶,得到他一记轻轻的摇头之后,眼眶也跟着红了。

  青丘的狐帝虽有五个孩子,但其中再得了孙辈的,就只有老二白奕,许多年来,凤九是被整个白家捧在心尖上的独苗,现今却因为这颗万年前得来的慧心,药石罔效,行将就木。凤九的母亲受不住打击,已经哭昏死在白奕上神怀里数回,醒来后每每说的第一句话都还是:“小九真的没有救了吗?折颜上神,我就这么一个孩子,求你,我求你救救她。”

  狐帝白止流着泪望向折颜,得到的却还是摇头。自退出三界,折颜已有多时不曾这样不眠不休地煎熬心血,出了内室之后便脸色煞白地坐着,捧着茶盏的手都有些微微地发抖。

  半晌,白真神色凄然地走到他面前,轻轻道:“谢谢你。”

  折颜深深看了他一眼,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哑着嗓子道:“真真,想哭就哭吧,是我救不了小九,对不起了。”

  昆仑虚外是万年不变的云卷云舒,然而在这苦修之地的一方厅内,却已有人几度哭倒在地,场面悲戚至极。坐在角落里的墨渊上神见状叹了口气,让手下弟子给白家众人奉安神茶,安顿好一切后,他终是望向坐的比他还偏的东华帝君,轻轻问道:“你还好吗?”

  与料想不同的是,东华没有几分血色的脸上是十足十的平静,隔了许久,他站起身,走到折颜面前问道:“现在可还能让九儿本身的心脉复苏片刻?”

  折颜看着他,眼底尽是疲色:“我只能暂时封住慧心的神思,但要唤醒小九本身的神志,便需要滋养她已经快要枯萎的心脉。一般的修为即便是渡进去,也会立刻被慧心一脉吸走,除非是一次性用上几万年的功力,才可能短暂地将小九唤醒。”

  东华想了想,也并未有什么犹豫:“用我的血如何?若要将她唤醒一整天,需要多少?”

  折颜一怔:“东华你要干什么?你作为上古神祗,血脉固然滋补,但若是一次性失了很多也是要损耗修为的。你现在魔元不稳,应劫在即,不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东华轻笑一声:“我自有分寸,等到陪完九儿,我也会将应劫一事做个了结。折颜,你知道即便你不说我也会割给你,如此还不如让我知道个量,免得叫我多割了几碗去。”

  闻言,折颜看着他连连摇头,却是无可奈何,站起身对他说道:“你既执意如此,便随我来。一会儿割完了赶紧找墨渊找几颗生血固元的丹药吃了,否则恐怕就算是你,也走不了几步就得倒在地上。”

  两人随进了一旁的偏室,抱着狐后哭的双眼通红的天后白浅见状擦了擦泪,问墨渊道:“师傅,帝君这是?”

  墨渊给她递了块帕子,叹气道:“照刚刚他和折颜说的,恐怕是要以血炼丹,在最后再见一次那个丫头。”

  同窗多年,墨渊还是知道东华帝君的脾性的,方才看他静静坐在一边一言不发,就知道他内心恐怕也不比白家人好去哪里。这几日他碍于身怀三毒浊息,连去看一眼凤九都不行,据墨渊手下弟子道,帝君房里烛火已是多日未熄,送去的膳食更是没怎么动过。

  诛心之劫,痛不过深爱之人于眼前魂消魄散,墨渊闭上眼,不由将手放在心口揣着的那本册子上。

  “你确定要用此法吗?真的撑得住?”

  房内,折颜化出匕首和平时用来酿酒的盛具,又问了一次东华帝君:“至少要五碗这么多,于你来说也不是个小数量,你可自己估量好了,不要一会儿弄的修为大损,到时连累的妙义慧明境一起崩塌。”

  东华淡淡看了他一眼,将盛具依次排开,接过匕首道:“本帝君还不至于因为割了几碗血就护不住这天下苍生。”

  说罢,他眼睛眨也不眨,便将手腕割出一道极深的伤口,生生一碗碗盛过去。房内一片寂静,只能听见鲜血或汩汩而流,或滴滴而落,慢慢将桌上的五只白瓷大碗盛满。每每到了伤口将要凝结之际,东华帝君便直接再在其旁补一道刀口,一张清俊的脸慢慢失了血色,却是毫无退意,拿刀的手也不曾有半丝颤抖。

  等到最后一只碗被盛满,折颜一刻不耽搁地施了仙法为他止了手腕上的血,皱眉道:“真是疯了,你这样至少得吃墨渊两瓶伤药。”

  东华脚步略有些虚浮地走到软榻上坐下,虽是脸色惨白,但神志却是十分清明:“需要几日炼好?”

  折颜将碗中的鲜血汇聚在一只白玉罐中,看他一眼,回答了另外一个问题:“你若想等她醒来和她相见,至少要修养三日。到时我虽能封了慧心的神思,但它只要在凤九体内,照样能搅合的你魔元不稳,届时若是修养不足,可能会出大乱子。”

  “也好,那我便睡上三日再见她。。”

东华帝君言简意骇地说完,已然撑着额在小榻上闭上了眼。折颜这几日也是累极,见状自己吞了一颗换元丹,捧着罐子出门,问墨渊讨炼丹室和伤药去了。


 

第三十八章:

  “九儿,醒醒。”

  寻着熟悉的声音,凤九觉得自己像是在黑暗里走过了一条极长的道路,方才慢慢撑开沉重的眼皮,看见了多日以来她见到的第一束日光。

  虽是刚刚睡醒,但凤九却莫名赶到疲惫万分,她眼光游离了片刻,终是落在榻边坐着的人的身上,银发紫衫的神尊望着她,眼底似是盛着青丘三月里的春风和桃花。

  凤九怔怔地看着他,许久才哑着嗓子,轻轻唤了一句:“帝君?是你吗?”

  东华帝君轻笑一声,伸手轻柔抚过她的脸颊:“几日不见,便连本帝君也不认得了?”

  凤九将脸贴进那方掌心,是热的,她嗫嚅道:“帝君,真的是你......我,我好像做了好久的梦,醒不过来,真的是你吗?我会不会还在做梦?”

  帝君笑着摇了摇头,不知为何,凤九觉得今日他的脸色相较往常要苍白一些。为了看清他,她使了浑身气力,终于撑起身子,躺到他的膝上去,轻声道:“帝君,我记得上次我就是这样梦到你的......躺在你怀里,你也叫我九儿,我那时好开心。”

  东华自是知道她说的是哪次,心头酸涩之际,已将她在怀里抱紧,轻声道:“九儿,告诉我,为何要去无明崖?你不知道那里很危险吗?”

  自醒来后,凤九便觉得四肢都像灌了铅一般,脑中昏昏沉沉,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然而这梦里的内容她却记不太清了。凤九费力地回想了许久,却忽地笑了起来,反问他道:“帝君,你送我那四海八荒图,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好笨,都想不明白。”

  帝君任着凤九捋着他垂下的银发,轻声道:“九儿,你是因为我才去的无明崖吗?”

  凤九虚弱地笑了笑,看着他却像是痴了:“帝君你说的没错,四海八荒图,确实已经和现在的不一样了,可是这无明崖却没有变过,自洪荒以来,一直都在那里,九儿好想看看你曾经看过的地方......”

  闻言,东华抱着她的双手竟然微微抖了下,转而将凤九用力地抱进怀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东华帝君清俊的脸上终是露出极痛的神情,过了许久才轻声说道:“九儿,你从无明崖回来就病了,已经睡了很久,今日,你爹娘,姑姑叔叔,爷爷奶奶都来看你了,你同他们说说话。”

  凤九似是累到了极点,过了许久才低低说了声好,于是东华便揽着她的肩,将她放回榻上,起身出去了。

  门外,白家众人早已等候多时,此时看着面色惨淡的东华帝君从里头出来,竟是相顾无言。凤九的娘亲眼睛还肿着,白浅脸上更是泪痕未干,东华见状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别让她看出来”,便径直走去了外头。

  折颜挨个给他们发了些焕元丹,片刻后,白家的一众长辈面色终是好了些,方才挤出笑容推门而入。

  在里头一呆,便是好几个时辰。

  午膳都是凤九爱吃的菜,凤九吃了两口却就吃不下,弄的连她自己都有些懊恼,白浅安慰她说病去如抽丝,以后如果想吃,总是能吃的上的,谁又能比得过她会做饭呢。

  凤九想了想,确实如此,便又开心了起来,却不想她姑姑说着要去倒些茶,便就消失了好久。之后,她爹娘也同她说了许多,不知为何,凤九觉得今日她这个古板的父君语气格外温柔,甚至当她小心翼翼地说起帝君的时候,白奕上神都说帝君很好,还说比起四海八荒那些年纪轻轻的神仙,帝君之才德无人可比,凤九听的十分高兴,却越发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了。

  折颜是同白真是一起进去的,白真将前不久折颜送给他的牙雕拿出来给凤九看了,又说起小时候,折颜第一次见他便说他丑的旧事,把凤九逗的咯咯直笑,最后凤九大着胆子问了折颜上神,是不是喜欢他小叔,折颜上神却只是朝她眨了眨眼,换来白真一记凶猛的眼刀。

  整整一个下午,凤九在房里和家里的长辈们一一说过话,最后墨渊上神过来告诉她要好好养病,自她病了寄住在昆仑虚,他座下诸多弟子都眼巴巴盼着东荒女君能下厨给他们做次饭,吃顿好的。

  凤九向来对自己的厨艺有自信,一口便答应下来,却忽又想起东荒这些时日的政务,一问,她爹却叫她不要担心,青丘日子过的安稳,就算出了天大的事情,也有家里人替她担着。

  听到这句,凤九眨眨眼,终于确定了这一定是一场梦,否则她这个总跟她强调女君本分的爹爹怎么会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搞明白这件事之后,凤九心一横,她想既然这是她的梦,那她总得要给自己找些乐子呀,虽说太晨宫是不能去了,但是这梦里的帝君倒是十分温柔,她还想抱上一抱。

  眼见着外头太阳落山,白浅拂袖点上了满室的烛火,凤九靠在榻上,怯生生问道:“姑姑,帝君还在吗?”

  白家众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最终白奕出门,过了一会儿功夫,便带着东华帝君回来了。

  白凤九觉得自己真的是很没出息,无论给他赶跑了多少次,每次看到这个人,她都总是还想和他好好说说话。

  不过既然这是她的梦,应该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凤九一咬牙,对帝君道:“帝君,九儿既然还没醒,你能不能再和我说说话?我怕我一醒,你又不见了。”

  闻言,帝君走到榻边坐下,竟然不顾房里还有许多别人,便将她像之前一样揽进了怀里,柔声道:“我这回不会走的,会一直陪着你。以后无论九儿你去了哪里,我都会去等你,好不好?”

  凤九靠在这方温暖的怀里,一下便觉得困倦极了,但她好不想睡,于是便强打着精神,伸手摸了摸帝君的脸:“帝君,你要是什么时候,都能像梦里这样对九儿就好了。”

  东华望着凤九清澈的眼睛,覆住她的手背,轻声道:“九儿,还想同我说些什么?”

  凤九困得厉害,她痴痴看着他,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帝君,你说句好听的哄哄我,九儿好困,在睡着之前,我还想听你说一次你是喜欢我的,好不好......”

  听到这句,向来自持的东华帝君终是控制不住,他用力将复又陷入昏睡的少女搂进怀里,亲吻着她眉心凤尾,用痛到极点的声音低声道:“我不止喜欢你......我爱你。”

  “睡吧”,他说:“等到你醒了,什么都过去了。”

数十万年来,这是墨渊和折颜第一次看到东华落下泪来。


 

第三十九章:

  入夜后,昆仑虚的清月厅里烛火长明,白家诸位上神在一片死寂中静坐,折颜和墨渊上神在旁作陪,两人望着正座上那个眼角浮红未散,脸色发白的的东华帝君,交换了一个有些担忧的眼神。

  过了不知多久,白浅低低开口道:“方才所见,小九的记忆,似是从坠崖开始就断了,这么说来,之后我们所见到的小九便都是慧心了,是不是?”

  折颜叹了口气:“少绾那册子上说,慧心可吞食人的七情六欲为己所用,现今看来,恐怕当日它寄生在小九身上时,便已是偷梁换柱了,也亏了小九这丫头性情纯善,对帝君也确实一片痴心,纵使这么长时间来被慧心占了神识,也未曾做过甚特别越轨之事。”

  东华垂着眼,回想起自她这次回到九重天后的种种,都是凤九从前不曾想,不能做,更不会做之事,慧心承了她的神识记忆,也承了她的一片痴心,虽说到底并不是凤九本人,却如同照着凤九的一面华镜,所做所想皆有她的影子,所得所愿也皆是她的执迷。

  虽然东华一直是知道的,但是万年来,从未有一刻他如此深刻地觉察到,她是那么的爱他,甚至当她只留下昔日的情感与记忆,都足够让一道影子继续追逐着自己。

  想到此处,东华帝君缓缓抬起眼,半张清冷俊秀的脸上映着暖色的烛光,语气淡然道:“折颜,你可曾记得昔日母神托你所制的华梦仙丹?”

  折颜一怔,他怎会不记得,这华梦仙丹是除了忘情水外,他曾亲手制作的,最为稀贵的奇药。当日自父神羽化后,母神便早有追随而去的心愿,折颜受母神所托,研制出华梦仙丹,可让仙者服用后陷入此生最好回忆编织成的美妙梦境,沉睡数万年,若无人打扰,在梦醒时分,此丹便会散了仙者的元神,让服丹者在梦中悄然逝去。

  折颜研制出此药后,母神却没等到服下,便已应劫羽化,归于混沌,如此过了多年,这华梦仙丹还一直保存在折颜那里,从未有人用过。

  折颜沉默许久,开口已有些干涩:“东华,华梦仙丹终是会散了人的元神的,你真的要......”

  东华帝君眉眼低垂:“这件事本帝君不能做主,只是如今九儿神识涣散,再有不久,心脉恐怕便会完全给慧心吞噬,到时慧心以三界中三毒为食,修为暴涨之际杀欲失度,恐怕于苍生不利。本帝君.......”

  他顿了片刻,似是有些哽咽,用了些气力才让嗓音归于平静:“本帝君实在不忍见她如此,也不愿将她锁入锁妖塔这等阴森黑暗之地,饱受苦楚,只求她能在美梦中安度万年,若是这万年中都不曾寻到破除慧心之法,那小九的心脉恐怕也会完全枯竭,届时世上只剩慧心一脉,恐怕不如......让她就此归去,当是善终。”

  “我可怜的孩子......怎么会这样......”

  闻言,狐后又落下泪来,白止摸着她的手,神色也是痛苦万分,哽咽几度方才开口道:“一定会有办法的,华梦仙丹一梦便是万年,到时一定会有办法的。”

  折颜与墨渊交换了眼神,却都知此事转机甚微,然而在眼下情境,东华所说已是最好的双全之策,让小九在华胥一梦中度过万年,相较将她锁入锁妖塔,又或是用法器封印已是仁慈之举。

  厅中众人又低低抽噎了一阵,最后狐帝白止方才哑声开口:“.......青丘白止,替小女白凤九,谢帝君成全,到时还请折颜上神赐药。”

  闻言,折颜长叹一声,却也只能应下了。

  厅内静了下来,隔了许久,东华帝君再度开口,这回却是对墨渊上神说的:“墨渊,我需要你闭关一段时日,精进封印之术。以我现在的修为,若要彻底净化妙义慧明境,当有七八成的把握,但恐有失手,到时还要劳烦你将三毒浊息封印。本帝君已经看过了,昆仑虚的后山灵气充沛,适施封印之术,若是渺落身死,以你之能,封印三毒浊息应当不难,若是这段时间再多加精进封印之术,当是十拿九稳之举。”

  墨渊面色一僵:“妙义慧明境又要崩塌了?东华,你之前失去的九成修为可有彻底修回来?若没有,现在想要彻底净化那里的三毒浊息是绝不可能的,你......”

  不等他说完,面色沉静的东华帝君却已经摆手让他止住话头,淡淡道:“若以我一身修为,再加半颗元神里碧海苍灵的清气一道与之抗衡,并非不可能将其彻底净化。数十万年来,妙义慧明境中的三毒浊息于三界苍生一直是个威胁,不如趁此将其彻底铲除,待渺落一死,即便日后再生出三毒,只要你与天君日后寻到一处好的净化之所,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话说到这份上,在场诸仙也都听出了他话中之意,白止失声道出句“帝君不可”,而墨渊更是拍案而起:“东华,此事不可冲动,你这段时日元神不稳,本就不是净化妙义慧明境的最好时机,稍有不慎你就会......”

  帝君轻笑一声,脸上竟现出几分柔和之色道:“应劫羽化?身归混沌?本帝君已经活了太久,久到这四海八荒都已沧海桑田,应劫是早晚之事。这数十万年,本帝君既选择以命护这苍生,现今便要为这苍生,再做最后一件事。”

  折颜与东华同窗多年,看到方才这曾经冷眼看三界的天地共主抱着凤九落下泪来,便已将他的心意猜了个大概,此时摇着头轻声叹道:“东华,你又何必如此,小九她......”

  东华帝君站起身走至大厅中央静立,脸上神情称得上是温柔万分:“这万年来,本帝君让她流尽了眼泪,即便是这些时日与她在一处了,于九儿却也是幻梦一场,到头来,竟是连一件能让她记住的好事都没有做过。”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尾火红的狐尾,放在掌间摩挲,垂下的清俊眉眼里却是这万年来不曾露出的缱绻柔情,在火光下熠熠生辉。

“想来即便再活数十万载,这世上若没了她,于本帝君而言也是索然无味。所以这一回,便由本帝君先去等她,至少在这最后,我要为她做一件,让她欢喜的事情。”


 

第四十章:

  凤九这一觉并没有睡很久,甚至在醒来时,她还恍惚觉得自己是在昆仑虚的榻上,在记忆的最后,她记得帝君似乎是抱住了她,还说了些什么,凤九仔细回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能想起来,这一点让她觉得十分懊恼。

  环顾四周,凤九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荧光闪烁的开阔荒野,三面望之茫茫,一面临着高耸入云的峭壁,天幕中圆月高悬,而空气里弥漫着她在现世不曾嗅到过的奇异花香。

  感到眼前之景莫名熟悉的凤九正探头探脑,却忽听身后传来少女清脆的笑声:“烈山烈山,我刚刚杀了条没尾巴的龙,好像又厉害了,你快来看看我。”

  凤九回头望去,便见一个身材娇小的姑娘自远处跑来,却像是直接对着她过来的,凤九一惊,正要出声躲开,那姑娘却像是根本没看见她,与她将将擦肩而过,一头便扎进了一个不知从何时出现在凤九身后的男子怀里。

  “又到处打架,慧心,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老想着打打杀杀的。”

  身材修长的男子衣着古朴,虽然就站在与凤九不足几尺的地方,却也似是看不见旁边还有一人,满脸无奈地把那姑娘从怀里给拔出来,又掏出几株植物道:“这处山崖下似乎有许多不曾见过的药草,我们恐怕要多呆几天,你乖一些,不要再四处打闹了。”

  娇小的姑娘却死死搂着他,显得十分不讲道理,凤九在旁边看着,竟生生就看出了几分她当年对帝君死缠烂打的架势,不由得摸了摸鼻子,忽然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姑娘手脚并用地把那玄衣男子抱紧:“你都把我撂在这儿晒好几天月亮了,也不管我,我肚子饿,当然只能打架。”

  男子叹了口气,这回选择了比较温柔的方式,将姑娘从身上抱了下来,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你答应我的,吃饱了就停手,不多杀。”

  凤九听的云里雾里,心想这胃口得有多大,吃条龙还不够,还要杀多少?她正佩服这叫做“慧心”的姑娘能吃,便听那边咯咯笑了起来:“我想多杀一点儿,谁叫贪虽然没嗔那么好吃,不过也能填饱肚子。”

  说着,慧心像是十分满足地咂了咂嘴,甜甜笑道:“烈山,我遇到你之后已经吃的很少了。要知道以前在赤水的时候,我可是很少吃到痴心的,现在跟了你,你明明喜欢我的,却怎么都不肯和我一处,搞得我天天要惦着你,记着你,都把自己喂饱了。”

  说着,她哼了一声,自顾自便跑去一边的草地上躺下:“吃饱了,我要晒会儿月亮。”

  晒......月亮?

  凤九越听越迷糊,但好在还能看的懂人脸色,她回头,只见被唤作烈山的男子脸上露出些许怅色,半晌却是长叹了口气,轻声道:“若是真的那样做,恐怕就再管不住你了。”

  说罢,烈山摇了摇头,使了几分仙力,将手中的几株仙草一一化为白色气韵,送入了自己的心口,依次品尝过后,又寻出一本册子,在上头记载了些什么。

  这,这都在说什么啊?

  听完刚刚这一番对话,凤九感到自己仿佛回到了在佛理课上什么都听不明白的时候,她颇有些自暴自弃地挠乱了自己的头发,一抬眼,却见方才那姑娘躺下的地方,竟不知从什么时候长出了一株同寻常人一般高矮的花朵,枝桠上独独结着一个花骨,花瓣紧拢,素色的花瓣却在极亮的月光下莹莹散发出柔和的光晕。

  这,这么大......凤九此生还从未见过这般大而艳绝的花,看的睁目结舌,正想走过去细看,便忽来了一阵大风,吹起了荒野里许多星星点点的荧光,凤九捂着脸,恍惚间听见烈山的声音:“如果你真能生出六欲七情,我又如何不想......”

  紧接着,他的声音堙灭在聒噪的风声里,凤九也不知自己究竟在这阵罡风里苦苦撑了多久,就在她觉得下一刻自己就要被凤卷走时,周围一切才忽然重归了死寂。

  还好,要是以前她吃的再少点,恐怕就挡不住了。

  凤九自顾自念叨着,用被风吹的冰凉的手拨开遮挡在眼前的乱发,却发现眼前的花儿不见了,在不远处传来慧心的声音:“烈山你怎么了?谁打你了,我吃饱了就去教训他!”

  凤九抬头望去,只见慧心搀扶着摇摇欲坠的烈山从远处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玄衣男子脸色煞白,一口口吐着鲜血,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慧心,心儿,别动了......”

  末了,烈山像是痛的吃不住,直接捂着腹部跪倒在地上,呕着血痛苦道:“是那药草.......心儿,你......你控制住自己,不要发疯。”

  凤九看烈山的脸色,分明就是中了毒,赶忙跑了过去,殊不知自己此时只是一团幻影,双手一扶上去,便径直穿过了那两人的身体,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慧心替烈山擦着唇边鲜血,却是怎么都擦不净,他一口口吐着血,很快痛的整张脸都拧成了一团。

  凤九在旁叫喊:“他是中了毒啊,快去找解药!”

  却是无人能听见,凤九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烈山倒在地上,慧心抱着他,虽是一滴眼泪都没掉,但是莫名周身却生出一层淡淡的光晕,凤九认得,那是仙者修为大涨之际,将要飞升之兆。

  慧心道:“烈山,是谁将你害成这样的,我好生气, 等你好些了,我就去杀了他。”

  烈山浅浅吐出口血来,已经没了气力,闻言却是轻轻笑了起来,伸手摸着慧心的脸低声道:“心儿,你可知这世上,究竟何为六欲,何为七情?何为贪嗔痴三毒,众生又为何而苦?.......如果可以,我多希望你不是以此果腹的异种,而是一朵普普通通的花儿,这样我......我也不会这般为难了。”

  不好,他的气息像是已经很微弱了!凤九眼见烈山又呕出一口发黑的鲜血,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不见,急的快哭,可再看慧心,她白净的脸上却仍是一滴眼泪都没有,只是周身光晕越发明亮:“烈山,你说你喜欢我的,你说你会教我怎么喜欢人的?你要到哪里去,不许把我一个人丢下来!”

  烈山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若我能教会你,你恐怕早就开花了......心儿,我舍不得伤你,只是你太危险,为了苍生大地,我也容不得你出去由着性子胡来,如此,便只能将你留在此处,从此都陪着我了.......”

  说着,烈山脸上竟蓦地生出些狠色,他撑起身子,抬手释出一道仙力结成的光束,直通到九霄之上,随即,天边涌起大片沉沉的雾霭,迅速将天幕同明月都遮掩了去,大地上的荧光尽数熄灭之际,凤九在黑暗之中听见慧心撕心裂肺的声音。

  “月光.......我的月亮,烈山,烈山你为何要将我的月光夺去!你明明说你喜欢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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