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信,我等了太久。直到时光把所有的悲诉拉成一条黑线——我却相信,它一直在路上,或在不知名的陌生人的捻转里,亦在岁月的鞭策和流淌里,在我的期盼和无尽中。它拖曳着我,从光明中行走。
分别的时候,他问我,我们要不要写信,我说好。是一纸带着温度的,从这边飞到那边,从他的手中来到我的手中,穿过桥,穿过隧道,穿过山,穿过海。
墙
我郑重地寄出了我的第一封信。
“原: 我回到了这个地方。却不觉感到错愕。物是人是,而我不是。情随事迁,而我未迁。”
第一天上学,踏过熟悉的地板,却看到了所有陌生的脸。他们嬉闹着喧哗着,只有我在喧嚣的寂静中,背对沉默,缩在最后,生怕别人知道我的冷寂可是我,也会被这样的孤独吞噬,被日常的琐碎切割——
“晚:
收到你的第一封信。我明白你的孤独和不适,可是每一个人,都要独自在陌生的集体中成长。
德国曾有柏林墙,立起来的时候,世界哗然。它关住了自己的人民,也关住了自己的思想。可终究,哗然抵不过冰冷的现实,从高高铸就的墙里墙外,人们竟学会了平息。这是可怕的,处于一个世界,却各自讴歌生活,我们看到了破碎的人生,非常态的人生。
不要被墙的赫然出现打败。 祝平安喜乐。”
回信的那边的人模糊了面容,模糊了词语,她听到夜色里忧伤投入大地的声音,她知道,那是在叫唤孤独。但她希望,灵魂可以上升。
我们好像牢笼里的囚徒——我不想让生活堕落,哪怕平俗和繁冗。更何况,是堕落在我虚无的情绪之中。可当时的我,除了虚无,也无处仰望。
茧
在学习之余的匆匆里,我写下了第二封。
“原:
之前一直没有给你写。是因为我一直在重复单调的生活。整齐划一的群体中,我拼命想排解自己的孤独感,我选择了融入,渐渐地我好像习惯了这种生活,是一样的作息,穿一样的服装,为规矩所制,听从“命令”,或许生命本就无奇。
后来的我,选择了跟随旁人的脚步。我用学校里要求我们做的事填充自己的生活。却只有在每次能够宁静下来,不做旁人叫我做的那些“充实”的事之后,有些心绪却跟刺一般生长出来。 是呐喊。”
呐喊着我,一个真实可信的我。
我们的书信频繁了起来。
“晚:
生活的无奈你应知晓。你告诉我选择了适应旁人,适应了你现在待的学校里的生活。这或许是好事,也或许是坏事。但值得肯定的,你接纳了你的现状。无论是令人喜悦或是令人生厌的。 飞行云端,也要落地真实。学校的生活或许繁琐,但一定有需要你去发现的乐趣。或许,隐匿在墙角的无名的花,或者,偶然出现的天边的断鸿,深蓝的天穹,炽烈的落日……和每天拂面的微风,云边星光,铺天盖地的温柔的银杏叶,散落窗前……希望你最初的孤独能够消融,你能看到新生活。
庄周梦到蝶,庄周是梦,蝶是梦,蝶在我们的梦里。只有作茧自缚,才能破茧而出。”
希望我最初的孤独能够消融其中,或许消融了,或许隐藏地更深了。我感知到了他的提示。
校园的秋天到了,银杏明晃晃的,像金色的路,铺在我的脚下。
“原:
我可喜你鼓舞了让我继续接纳,无论那个好的还是不好的生活。
学校的变化很大,他们似乎渴望一种即时的结果。急功近利,得寸进尺。如今发生的种种事情,让我按捺不住,我忍不住要跳出来诉说,有一刻,我感觉我的生活被我的愤怒和不满占据了。别人都说要安分从时,可是这就意味着执行一些荒谬的命令而不言语吗?这是我的呐喊吗?
好像我不只被愤怒和不满填满了。更有一种深深的倦怠——我常常执拗于一些日常的琐事,我开始跟别人一样,在乎成绩,在乎一点点的得失或进取。我常常因为别人对我不好的评价哪怕是中肯的建议而固步自封,内心纠结,不愿承认。可是这样的我,显得越来越平庸了。我不喜欢这样的我,更不喜欢自己正在越来越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
很久没有回信了。 应该回信的那边的人,在几尺桎梏,在精神绝崖。她在挣脱,命运的枷锁。
树
我一直等待着原的回信。隔了很久。
“晚:
很久才给你写信。一是自己在成长,二是想要你在没有书信的时候能够自我成长。不知你能否做到。
愿意接受你对生活的抱怨之词,愿意听你诉说自我,更愿意听到你说直面。在我没有给你回信的时候,你也写了很多信给我,我都认真地读了。你说你的平庸和优秀,你纠结哪个是真的你,你说你的物化的自满和孤傲清高的心性,你痛恨你的世俗又不肯接受,我之前说,可喜你接纳了现状的生活,却可悲在这样的生活中你丢失了自己——你真的接纳了自己吗?我可喜你思考你是否学会呐喊,却可悲于你对那些无谓的事物表示过多的反抗。那是孩子般的闹脾气——而非成熟的对抗。
“树是通往星星的道路。”小王子守护了他的玫瑰,在那颗只有他的玫瑰的星球上。我们可否相信,大地与天空将来自星辰的温暖以树渗透向我。若害怕孤独,害怕现状,那就学会与黑夜相拥,与树的温暖——听自己的声音,去寻找自己的玫瑰。请你相信:“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只有通向明亮,才是去向往并不虚无和飘渺的远方。
你的脚下,是金色的路,树愿意出于爱。
我更愿意你,学会接纳真实,学会寻找幸福,而非麻木忍受或是无谓反抗。那才是真正的呐喊。”
这一天,我想了很多,沉浸在自己的目光中。他或许击中了我灵魂的要害,现实的诘难,让我哭笑不得,我无从辩驳。不觉日色沉了,层层云霞吞吐着流光和幻灭,像极了我的重生,被滚烫的红席卷而去。
哐当一声,由于漫不经心,身边存放的箱子被我踢倒了,杂乱的零碎摆满了一地,我只好一点一点将其捡回去,手指突然触碰到什么,眼中满是喘息——那一叠完好的,没有贴上邮票的,没有拆开过的,清晰地写着:收信人 原 。它们一直安静地沉寂在这里。
在这些东西下面,是一泛黄的纸片,陌生的字体。
我提笔回应:“你能和我说话吗?” 我想,她应该能够等待,这封信吧。因为,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
无原本我。
向晚 2017的最后一天 21:01
修改于2018元旦11:54
迎接我的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