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转眼,小不点就不见了踪影。他平时喜欢躲猫猫,活动范围也不大,所以刚开始时我还不慌不忙地边喊边找。
可是找了一圈依然没有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也听不到任何软糯的回应,心下开始着急起来。步子开始加大,心跳开始加快,心也跟着揪紧缩成一个小点儿。
随着时间的流逝,惶恐不安越发占据眉心。我不停地呼喊,不断地寻找,紧张使得胃隐隐作痛,头也开始发懵,完全不能思考接下来该做什么,只是机械地跑着、喊着。
我顺着大路边找边喊,从破音的嗓子里喊出的名字在风里飘飘忽忽。眼眶涨得疼痛,鼻子也酸得不像话。我吸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邋遢。
此时是下午五点半,正好是放学时间,有很多孩子在路上晃荡。我揪着一个问一个,逮到一个问一个,完全没考虑到我问的都是从同一个方向走来的孩子。
到了一个分岔路口,涌动的车流更让我发怵,每一声喇叭响都能刺激薄弱的耳膜,生怕孩子会突然出现在车流当中。
我不敢再想,喘着粗气停在原地,抱着侥幸的心理劝自己,小屁孩不会走这么远的,不会的,不会的。
我退回来从反方向走去,沿途有很多道路维修障碍设置。我走近一看,有很多一米多高的深坑。我突然无脑地想,要是孩子掉进去,也可以很容易就抱上来。
我一定不是一个好母亲,真的。在这么紧张急迫的时候,我居然抱着不幸中的万幸来安慰自己。
时间挪到了五点四十五,太阳的最后一丝光线镶在山峦之巅,急促的风凉得手臂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甲沟炎在不停地奔走之后发起攻击,我能清楚感觉到坚硬的指甲霸道地穿破柔软的肉体,刺痛着神经,也刺激着泪水。
我开始咳嗽,不停地咳嗽,咳得鼻涕眼泪一起涌出来,这时候才真正明白“涕泪满衣裳”的含义。随身的纸巾用完了,我只能用衣袖擦拭。
如此狼狈的模样是我始料未及的,这时候哪管形象和气质,我的心里只有那个消失时穿着绿色衣服的小奶狗。
嘴唇控制不住地颤抖,身体像被抽空了的灵魂渐渐发麻。我闭上嘴巴咬着牙槽,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认真想着所有他可能会去的地方。
他喜欢躲在拐角,露出一只小脚丫,用拙劣的演技和我扮演猫和老鼠的戏码。
他还喜欢爬楼梯,手脚并用的那种,看我在身后亦步亦趋,他既紧张又兴奋地快速往上爬,像是不知道疲倦似的。
五点五十八,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想到小家伙一个人在黑暗里哭着找妈妈,心里就一阵疼痛。我在想,要不要发个朋友圈?朋友圈是个很强大的传话筒,看到消息的人数可以成倍数递增,也许就有人看见他了呢?
但是我又脑残地否决了自己的想法。也许下一秒就找到了呢?弄得像个闹剧也不太好吧?
我开始调整方向,往就近的小区楼梯走。边走边叫唤,多希望能听到那个臭小子爆发出洪亮的声音来回应我。
我从一楼走到顶楼,在楼顶上寻了个遍,甚至连太阳能底下也没放过,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却始终没有出现在眼前给我惊喜。
走了一栋又一栋,爬了一单元再一单元。不知道走了多少栋,更数不清上了多少阶梯,双脚早已像绑了训练沙袋,沉重得不像话。每走一步,希望和失望同时向我袭来,心跳似乎停止了跳动,血液也在脑海凝固了。
隐隐约约,仿佛听到孩子的哭声了,生怕那微弱的声音会被沉重的脚步掩盖掉,我放轻脚步连忙追过去,却看见一个小女孩在和大人置气,嘤嘤地抹着眼泪耍着赖。
周围有嘈杂的喧闹声,有车辆的呼啸声,有风吹草动的声音,甚至还有人打开零食包装袋的声音,可就是没有那个熟悉的声音。
我的乖宝啊!你到底在哪儿啊!已经过去半小时了,你都不想妈妈的吗?快回来好不好?
问到一家店铺的老板娘时,她说看到有两个女人牵着一个孩子走过,孩子的衣服裤子都跟我的小不点吻合上了。匆忙谢过之后,我顺着她指的方向边跑边喊。
那两个女人是谁?是好心人还是人贩子?她们要带着我的乖宝去哪里?突然有些后悔为什么要看拐卖儿童的电影和新闻,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些割人体器官的悚然画面和乞讨孩童的悲惨遭遇。
我闭上眼睛使劲甩甩头,劝慰自己不能太悲观。也许孩子就在某个角落蹲着,看蚂蚁来来回回搬食物;或是在某条臭水沟旁拿着瓶盖给花草浇水;再或者拿着树枝逗某条倒霉的虫子……
脑海里不断猜测着各种可能性,想用一个好结果安抚一下疯狂不安的情绪,可还是轻而易举地被那些血腥残忍的画面拉回到恐惧里。
早春傍晚的风越发凌冽了,额头上的汗水被吹得冰冰凉凉。我置身于冰与火之间,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声,也看不见脚下的路,茫然失措地张嘴喊着小不点的名字。可明明……发不出任何声音。
六点整,闹钟响了,这是提醒我到了小不点看绘本的时间。可是我的小不点呢?你在哪儿呢?你到底在哪儿呢?
我颤抖着手拨打了110,短暂的几秒过后,那头接通了。“喂,这里是XX县公安局派出所,请问……”
等不及她询问,我就不假思索地告诉对方,“我叫XX,我的孩子不见了。XXX,两岁半,男孩,在XX小区A片区走失。穿绿白相接的长袖T恤,帽子呈绿色,黑色长裤,黄色凉鞋。”我的头脑从未如此清晰过,在这会儿却能想起关于孩子的全部。
“您先别着急,那边有巡逻的警队,他们会很快与您取得联系。”
挂了电话,我全身都在抖,像要把所有的后悔和惶恐都抖在地上踩扁碾碎。我不停地看着手机,看了好久也没见它从六点零二分走到六点零三分。
从来没觉得等待是件这么煎熬的事,我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受着比分娩更痛的折磨,甚至都想到了我的未来——带着心底的自责和愧疚,带着身体里的腐朽和倔强,带着精神上的想念和悲痛,走在寻找孩子的路途……
六点零五分,有巡警找到了坐在路边的我。此时的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默默地跟着他们上了车。他们问一句,我答一句,每答一句都无异于是对我的审判。审判我的疏忽,审判我的失职,审判我的失败。
巡警一直在安慰我,让我不敢抬头看他们,因为自己的过失,平白占用了公共资源,给他们添了麻烦。
我把头转向窗外,刚擦拭掉的泪水又开始倔强地在眼眶里打转。我恨自己不争气!恨自己大神经!恨自己怎么就看不住一个孩子!
我多希望在那些人来人往里能看见小小的人儿,然后下车飞奔向他,紧紧地抱住他。乖宝啊!妈妈好想你!天都黑了,别再躲猫猫了好不好?
正在巡警打算带我回公安局调监控的时候,对讲机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妈妈……好多泡泡……”
那是我的小不点!
我下意识想去拿对讲机,却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站起来时碰到了车顶,巨大的弹力把我弹回座位,一个没坐稳,跪在了车里。
“您别着急,别着急,孩子找到了,在派出所呢。”
眼泪瞬间就决堤了,安静、汹涌。后来他们说了什么我都没听见,双手在膝盖上紧紧握成拳,心脏复苏了……
来到派出所,看见那个淘气包正在一群警察的围观中吹着泡泡玩得不亦乐乎。那些五彩的泡泡在路灯的映射下散发梦幻的光彩,像来自天堂的精灵,乘着夜风四处飞舞。
我笑着抱起他狠狠亲了两口,小不点也甜甜地在我脸上吧唧了两口,还替我擦掉眼角的湿润,拍拍我的头哄着我,“妈妈不哭。”
小不点对着警察叔叔们甜甜地说着“谢谢”,并弯腰致意,差点把自己摔个狗啃食,周围一阵温暖的笑声传入心底,悦耳、动听。
时间,2021年3月17日,夜晚6:03。
我的心,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