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健忘。
初逢九月,桂花远在十里之外飘香,我这才注意到路口一排排整齐的桂花树早就悄悄开出了浅黄的茂密的花朵儿。
也怪桂花太低调,没有牡丹那样“花开时节动京城”,也没有桃花那样“可爱深红映浅红”,它就这么静静的开了;若不低调,它可早就去往三月的姹紫嫣红中扎着堆的凑热闹去了。
秋雨已经下了一整夜,缠绵柔软的雨丝儿将桂花叶子洗涤的碧绿如新,小而紧密的桂花花朵被锁在透亮椭圆的雨滴中,摇摇欲坠,像是一颗自然雕琢的珍贵琥珀。
“虽无艳态惊群目,却有清香压九秋”,桂花的香是风吹不散,雨打不走的,等到花朵从金黄变得深黄,从枝头落下了地,它的香味依然缕缕扑鼻,馥郁芬芳。
我记得我老家的院子里也有一棵老桂花树,树干长得极高,但并不粗壮,成年人手臂环绕一圈即可抱住。可桂花树冠却是茂密葱郁,像一把撑圆了的大伞,将屋顶的瓦片遮挡了一半,桂花树四季常青,即使是盛夏,被桂花树遮住的屋子也是依然是凉悠悠的。
每逢金秋收获之季,桂花盛开,背着沉甸甸的稻谷路过我家田埂的农人,总要吆喝一句:“这满大树的桂花又可以做酒喝了!”我母亲端着筛子从屋内走出来,回上一句:“这不,已经准备上了。”筛子里面是刚从桂花树下拾得的金黄小朵儿。我家桂花树极高,人伸手去够花朵儿是够不着的,所以母亲裁了几块干净的布铺在桂花树下,风一过,落下来的花型都是完整的呢。
酿制桂花酒的过程在我看来是繁琐复杂的。拾得的新鲜桂花需要筛去杂质,然后去掉花朵上的梗,再将桂花以井水洗净,晾干水渍。小时候看到院里石墩子上晾晒着桂花,总忍不住的将鼻子凑上前去闻一闻,桂花香令我魂牵梦萦,那种浓烈又清远的香味在我记忆深处永远抹不掉。晾干水分后母亲会加些许白糖将桂花腌制,后加入红枣枸杞和冰糖放入高粱酒坛子里就成了。母亲说,桂花酒应当在一年之后启坛才是佳酿,但保存至三个月左右父亲就忍不住的偷喝。童年时期,更吸引我的可不是桂花酒,而是母亲烙的桂花饼。
母亲要是吆喝一声“做桂花饼子咯”!跑得最快的那肯定是我。帮着捡拾、清洗、晾干好花朵儿以后,母亲也将老南瓜压成了泥,我的眼睛紧紧的盯着母亲的双手,只盼望她快些将饼子做好将我的馋虫撵走。她熟练的将桂花、白糖、南瓜泥和进了面团中,转眼间,一个圆形的面饼在她手中摊开,我快手快脚的烧旺了土灶,母亲沿着锅一圈放入菜籽油,再放进桂花面饼,滋滋的声音促使我一个劲儿的咽口水。
母亲捞出第一个桂花饼,没等它凉下来,我就逮住饼子往嘴里送,烫的我左手换着右手,一路跑跑跳跳的到了桂花树下,吃着香甜的饼子,闻着醉人的桂香,我想这大概就是李白笔下的“人生得意须尽欢”吧!
杨万里说桂花“不是人间种,移从月中来”,李清照也说桂花“无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它花期短暂却开的热烈,香味久远却不张扬,平和却甘于奉献的精神更应当值得世人学习。
如今,老院子和桂花树已经不复存在,世事变迁,唯一不变的是我心中那浓烈久远的桂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