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W先生是在大学高数课上,他挺直腰板坐在我的斜前方,牛仔外套上的白色绒毛正好挡住老师的求导公式。
“这谁呀,上个课坐这么笔挺?”我心里忍不住吐槽,只能身体斜倾,眼神不自觉向他的方向瞟去。他正拿着荧光笔勾划重点,那小小的一个笔袋竟被各种各样花里胡哨的笔填得鼓鼓囊囊。他时而目不转睛地盯着黑板,时而快速在纸上涂涂写写,在一众低头玩手机的人群中显得有些“另类”。
再碰到W先生是早自习。经历过高考的折磨,谁不想大学能够有个正常的作息时间?大学早自习这种空有一个名头的大型活动自然是大打折扣,所以我本着“人来了就不错了”的原则监督W所在班级的早读出勤情况。结果果然不出我所料:迟到的、缺勤的、睡觉的比比皆是。只有W挺直腰板坐在我身后,大声朗读着英语课文,在一众低头睡觉的人群中显得是那么“另类“。
后来幸运地和他组成新寝室(再次强调我的大学室友真的太棒了),我总算是知道他的全名,加上了他的微信——嚯!居然有人待在图书馆的时间比我还长?这是什么卷王之王?不行,我现在就要去图书馆学习。
到图书馆不久,便收到了他发给我的第一条消息:
“在吗?请教你一个问题。“
“我在图书馆。“
“我也在,要不我们一楼大厅见?“
只见他抱着厚厚的一摞演算纸在大厅内来回踱步,我攥着手里仅有的一支笔有些不知所措。W拉着我赶紧坐下,将一张草稿纸递到我手中:
“这道题结果和答案不一致,你能帮我看看吗?“
纸上整整齐齐推演着每一个计算步骤,他写的一手方块字,紧凑地标注在公式周围。如果不告诉我,我还以为这是一篇笔记。惊讶过后,我瞅了一眼步骤,是一个很小的计算错误,整体思路并无问题。我便轻描淡写地对他说:“计算错了,你再算算。”
W对我的解答似乎并不满意,他拿起笔埋头在新的草稿纸上写着公式,边写边说:“我重新算一遍,你能帮我看看是哪里计算错了吗?”
话音刚落,飘渺的回忆突然涌上脑海。
“这是明显的计算错误啊。”
“我重新算一遍,你能帮我看看是哪儿算错了吗?”
“这么简单的问题还问我,自己下去算!”
初中数学老师头也不抬地把草稿纸扔到我面前,我只好憋着涨红的脸灰溜溜离开。
“你家孩子学习成绩不错,他最主要的优点就是非常勤奋。”看到台上的老师眉飞色舞地跟家长交流,内心一股无名业火狠狠地烧着。
从那之后,我一直很讨厌“勤能补拙”这个词语,这不就意味着“勤”越大,自身的“拙”也就越明显吗?勤奋的人为何要背负如此骂名?久而久之,我也变得不再“勤奋”,我愚蠢地向他人证明着我的天赋,宛如一个小丑。
“嘿,你怎么啦?”W先生拍了拍我,“我再算一遍,你看看行吗?”
我回过神,看着他炯炯的目光,充满着求知与坚定。那一刻,W之前的种种“另类”表现浮现眼前,多年的心结被瞬间解开——勤奋,并不意味着愚昧。相反,勤奋的人在一次次拼命努力的过程中弥补着自身的不足,相较于那些自诩聪明却眼高手低的“天才”,他们显得有智慧的多。
W先生的目光将我牢牢锁定,仿佛他便是当年提问的我,而我此刻却不想扮演数学老师的角色。
“当然可以,你一步步推算,我告诉你错在哪儿?”
便如我想的一样,W先生和我组寝后几乎每天过着“另类”的生活。晨时睁开惺忪的睡眼,他人已到图书馆开始自习;深夜爬上床头,他还在图书馆自习。虽然我有时也同他人一样调侃W先生,他却只是朝我憨憨地笑着。或许他并不在意外界是如何评价自己,因为他内心早已矗立着坚定的目标,并锲而不舍地为之付出全部努力。那些闲碎的质疑与嘲弄声,在被勤奋武装起来的W面前显得是那样不堪一击。
从大二到大四,眼看着W先生从考研小白一步步直博浙大、从追着我问问题变成我向他请教问题、从学校分享会的观众变成主讲人、从青涩的科研兴趣者变成熟练的科研工作者……在这期间他还收获了爱情、提升了衣品、练出了肌肉(现在不能叫他“小可爱”了,要叫他“肌肉小甜心”)。与初见W时相比,他用勤奋将自己身上的潜能充分激发出来,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与W先生相处有时也让我很苦恼,因为他对每个人都是那般好,脸上总是挂着憨厚的笑容。不喜形于色的人于我而言是非常可怕的,愤怒积压得越久爆发时就越猛烈,谁也不知道W先生会不会在某一天永远地消失在我的生活当中。也许最终翻脸的他,才是最真实的他吧。
不过这些毫无根据的闲想有时并不可靠,总之与W相处总能找到一些自己的影子,这一点是让我非常兴奋的(当然W比我优秀得多)。他把“勤能补拙”展现得淋漓尽致,如今有时心情烦闷时想想W在大学里经历的种种,依旧还能从他身上汲取到向上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