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近失眠得厉害。

夜越是深，她便越是清醒。从前她以为，只要让自己忙碌起来，累到无瑕顾及自己遍体鳞伤的内心，她便不会再感到彻骨的痛楚。而如今她才知道，白天越是忙碌，夜里便越是煎熬。她很疲惫，却偏偏无法入眠。无数回忆成倍地涌向她的脑海，她蜷缩在床上，月光透过窗子零星地洒在房间的地板上，眼泪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滑落下来。

她其实很讨厌哭泣，从小母亲便教育她，哭泣是懦弱的象征。然而最近她的泪腺却总是不受控制，她用手指轻轻擦去脸颊上的泪痕，打开灯，从烟盒里拿出一支香烟，点燃，放在唇间。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呢？大概是去年冬天，北方的鹅毛大雪撒落在光滑的路面上，她倚在落地窗旁，看着街道上来来去去的行人，假装成熟地点燃了人生中的第一支香烟。她咳嗽得厉害，根本吐不出潇洒的烟圈，但是她却仍然偏执地吸着，仿佛在发泄长久以来对爱情的不满。当烟雾已经在整个屋子弥漫开来时，那些他曾经送给她的礼物，也在她的视线里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说来也不算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恋情，或者说，根本算不上是一段真正的恋爱。他用整整一个春天来讨她欢心，却在夏天的时候突然提出了分手，两个人真正在一起度过的时光不过是短短的一个月。只是她深深地陷了进去，爱到无法自拔。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一旦对一个人动了情，就会拼尽全力。她起初以为这是一个好习惯，可是到后来她才知道，就是这个自己曾认为的好习惯，成全了她这一辈子难言的致命伤。

“他或许只是享受追逐我的过程，并无心爱上我，怪只怪我自己当了真，到最后丢盔弃甲，落魄得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怜。”

她这样说时，我们正坐在她家楼下的咖啡厅里喝咖啡。这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那时他是这里的服务生，而现在，这里早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他去了南方，听说那里的冬天没有鹅毛大雪，只有湿冷的雨，打在身上却也是彻骨的寒。她不知道他是否能够适应那里的气候，分手时她赌气删去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现在想来很是后悔，然而她却碍于面子，始终不肯向他的朋友提起他。他就这样消失在了她的视野范围之内，咖啡厅恢复了往日的平常，就像他不曾出现过一样。然而他留下的那些专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回忆，却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上。她无法抹去它们，只能选择藏匿。她藏得很辛苦，我看得很心疼。

我是在一个俄语培训机构认识她的，她学习的时候很认真，而且每节课都按时赶到，风雨不误。起初我以为她的闲暇时间很多，后来与她深谈，我才知道，原来她的工作已经很忙碌了，可是她却总觉得自己还有精力，可以更努力一些。我不禁从心底生出一股钦佩，也因此和她成为了好朋友。她总会对我讲起她和他之间的故事，每每这个时候，她眼神里总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惆怅。

她爱听林宥嘉的歌，她喜欢他的声线，慵懒中带着难以言说的伤感。一次乘坐出租车的时候，她听到了那首《残酷月光》，戳心的歌词强烈地吸引着她。从那天起，她便牢牢地记住了这位歌手的名字。

“如果恨你就能不忘记你，所有的面目我都不抗拒。”

爱一个人，到最后为什么会演变成深深的恨？多少个夜晚，在下班的路上，她都会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当绚烂的霓虹灯照在她的脸庞上，勾勒出她动人的轮廓时，她迷茫的眼神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绕过两家便利店，她从口袋里掏出冰冷的钥匙，打开门，缓慢地走进房间。脱下高跟鞋，她索性窝在沙发里，紧紧地闭上双眼，不想再去回忆些什么。或许她并不是忘不掉他，而是在潜意识里根本不想忘记他，然而他却不可能再回来了，永远都不可能再和她在一起了。

她为自己沏了一壶茶，茶水略有些苦涩，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她之所以选择恨，或许是因为仍在爱，爱得越深刻，恨得越彻底。她不怪他，只是暂时无法摆脱这次离别带给她的一系列创伤。

左手边是他七夕时送给她的玩偶，一只泰迪熊，背面写着他们曾经的约定。她把它拿在手中，泰迪熊依旧可爱，只是抱着它的时候，再没有那种温馨与甜蜜感觉了。也许旧物不适合久留，它圈成一个记忆的监牢，将痴情的人牢牢地锁在它的中央。

电视里访谈节目的主持人不停地向那个当红艺人提问，翻来覆去都是关于旧爱的故事。那个艺人佯装自然地笑着，言语却在闪躲。那样的尴尬，她也曾感受过。当朋友问起他们之间的结局时，她笑得很洒脱，甚至被朋友说成没心没肺。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在转身的那一刻，她的眉头紧锁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不喜欢他人将自己的过往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他更像是她的一道伤疤，她用华丽的服饰将它遮盖起来，并不代表它早已不复存在。它一直就在那里，闷闷地疼着。她想它应该是隐秘的，不该被暴露在阳光之下。

今夜的月亮格外地圆，她关掉所有的灯，靠在床头发呆。外面有车辆驶过，一个个光斑从墙壁上一晃而过。她忽然想起他曾教过她如何用彩纸来折成一颗心，于是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一边回忆着那些步骤，一边笨拙地折着。不知不觉间，她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梦里他们初次相遇，就在楼下咖啡厅的门口。他冲她笑着，一缕阳光恰到好处地洒在他和她的脸上。

都说初见是最美，我却没有能力让时光倒流。

如果可以的话，我多想重新认识你一次，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黄子京：95后作者，第三届超级明星文学新人选拔赛全国16强。爱写作，爱电影，天秤座女生，完美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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